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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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爷十五六岁那会，正赶上日军侵华，参加了民间的抗日组织，上过战场，被炮弹碎片炸伤，从那以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把弟弟这一支的后人都视如己出。老头身体很硬朗，每年都跟别人说自己还小呢，才六十九，“六”了好几十年，至今竟然还有人信。

    可是理想跟现实之间隔着十万光年，看看那些挂高数挂得死去活来的大学生吧，小时候有多少人都说过长大要当科学家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闭关不带手机，就叫不了外卖了，这也是个问题。

    “为什么非要逞能？”一日三省的喻兰川沉着脸，对着镜子审问自己，“在一条咸鱼面前，就算帅裂宇宙，有价值吗？能抵一次干洗费吗？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喻兰川的中二病来去如风，病好了，就过上了高考、留学、升职加薪的主流人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与理想背道而驰的路上快马加鞭了好多年。

    那女孩哭得就跟外面的暴风雨一样突然，连点缓冲都没有，一上来就嚎得忘乎所以。

    根本不现实。

    孟老板加了于严微信，答应以后有什么线索，随时报告给民警同志。这事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再说，他怎么可能像老头一样呢？

    猫头鹰室友张牙舞爪的哭声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她吸了吸鼻涕，讷讷地站了起来。

    甘卿平时不怎么坐地铁——地铁比公交贵，一进来就赶紧研究墙上的路线图。猫头鹰室友联系了一个朋友，带着甘卿一起去投奔，朋友家比较远，得横跨大半个城区，坐地铁还得换乘。

    喻兰川顺路送了于严一趟，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小崽的屋门一直关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生闷气。

    甘卿：“……”

    猫头鹰室友一走，甘卿也不好意思再在“前女友”家蹭住。

    猫头鹰室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装行李的大包扔在脚下，东西太多，拉链崩开了一点，露出一只娃娃机里抓来的毛绒狗，她余光扫见，一把将那小狗揪出来，泄愤似的砸了出去，差点绊倒一个路人。

    喻兰川漫无边际地想，还是古代好，大侠们动辄闭关，找个山旮旯一躲，谁都找不着。

    甘卿：“我……给你……找点热水？”

    喻兰川茫然地放下电话，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无可奈何地在旁边叉了会腰，然后走到自动贩售机前，搜罗出几个钢镚，买了一瓶热饮，拍了拍猫头鹰室友的头，又把瓶盖给她拧开：“给。”

    她提前关店下班，到天意小龙虾店里帮人抬了两箱啤酒，无所事事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犹犹豫豫地溜达到后厨：“孟叔……您上回说找人照顾老太太的事，找着合适的人了吗？”

    “呃……先生，希望您节哀。”

    他在穿衣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衫，心如刀绞。要是单纯掉几个扣子，他还能动手缝一缝，可是胸口处沿着布料纹理，还撕开了一条手指长的口子，以他本人的手工水平，肯定是无力回天了。

    甘卿和她的猫头鹰室友在最后一秒冲进了地铁站，好歹没被浇成落汤鸡。

    甘卿：“……看出来了。”

    甘卿赶紧去跟人家道了歉，趿着拖鞋跑过去，把小狗捡回来，才刚给她放好，猫头鹰室友又给拽出来，再一次把倒霉的小狗抡了出去：“凭什么不让我扔！我的东西，我就扔！”

    这样当然省不出几分钱，但“节俭”本身，有时就好比是一支麻醉剂，能从精神层面上稍微麻痹一下穷的痛苦。

    他对着自己要连夜审的报告发了一会呆，脑子里跟戏台似的，心静不下来，就起来换了身宽松的运动服，到阳台上打了两趟拳。

    这几年社会安全教育比较到位，大家都明白命比钱金贵，迄今为止，受害者们都挺配合，一看事情不对，立刻乖乖认倒霉，双方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还算心平气和，没闹出过什么动手伤人的事。

    泥塘后巷的孟老板跟他大爷爷认识，看在老人的面子上，给了他们几句实话。

    喻兰川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顾上吃晚饭，于是没精打采地把破衬衫脱下来，顺手塞进垃圾袋，掏出手机叫外卖。

    甘卿：“……”

    可能是要下雨，空气里渐渐升起一点泥土的腥气，湿哒哒的。

    啧，青春期。

    他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微信和邮箱里已经跳出了十几个未读。这个世界就像透明的，每个人都一|丝|不|挂地被绑在一个终端上，各种信息二十四小时轰炸，一刻也不停息，哪怕耳边没有噪音，也让他觉得生活很嘈杂。

    毕竟老头有退休金，还没有房贷。

    与此同时，处理完大爷爷后事的喻兰川带着老头的骨灰，回到了燕宁。

    活得非常神，死得也非常神。

    这时，手机响了，喻兰川以为是送外卖的到了，顺手接起来。

    他晚年过得非常浪，拿着退休金，开着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到处自驾游，觉得哪好，就在哪里住上一阵，这几年行踪越发飘渺，亲朋好友谁都找不着他，喻兰川有将近两年没见过他了。

    猫头鹰室友跑了一身汗，长发打着绺地黏在脸上，惊魂甫定的喘成一团。

    理想这玩意，离得太远，就会自动崩塌成异想天开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