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替她拎起行李:“别蜷着,站起来走一走,不然一会肚子疼。”
喻兰川:“嗯,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于是他又抠抠索索地把破衬衫捡了回来,打算剪一剪当抹布用。
没脾气了。
老头当年教他,一方面是哄他玩,一方面也是怕他久坐身体不好,逗他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没指望教出什么名堂来,因为喻兰川不像什么有长性的人,而且“寒江七诀”跟他有点气场不合——“沛然中正、平和开阔”这八个字,连标点都算上,哪个能跟喻总扯上关系?反正大爷爷是没看出来。
猫头鹰室友委屈地喝了一口热饮:“你比我前男友好多了。”
而一个礼拜以后,她的猫头鹰室友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把自己攒的优惠劵和毛绒狗留给了甘卿,要回老家了。
下飞机他打了辆车,告诉司机:“师傅,绒线胡同一百一十号院。”
喻兰川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他老人家身边长大的,最中二的那几年,他也曾希望长成一个老头那样的男人,头顶天、脚踩地,半碗二锅头敬到天涯海角,两袖长风,什么事都摆得平。
喻怀德老人去年年底到了四川,有道是“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老头一到那,就喜欢上了,决定长住,乐淘淘地在蜀中玩了半年,东游西逛,遍尝川香,然后他感觉自己玩够了,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就找了个风景优美的山沟,进去拍了几张照片,把遗书和遗物塞进了相机包里,坐在一条小溪边,脱了鞋,脚丫子泡进清澈的溪水里,休息了一会,溘然长逝。三天以后,才有几个自驾游的游客发现了他。
可能是为了迎合兰爷的“罪己诏”——特别是最后一句——他的胃长而曲折地叫唤了一声。
两趟拳打完,整个人好像轻了两斤,喻兰川就把阳台窗户推开,趴在窗棂上吹风消汗。
泥塘后巷的老住户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人吱声。
她话没说完,猫头鹰室友“嗷”一嗓子哭了。甘卿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惊讶地回头看她。
“喂,请问是喻兰川,喻先生吗?”
“是我祖父,怎么了?”
大爷爷人路广,敢扛事,一辈子急公好义,有远道而来上门求助的,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不嫌麻烦,这会,要是他老人家在燕宁,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个碰瓷团伙找出来,看看他们到底是天生的坏胚,还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怎么这么倒霉啊……凭什么不让我住……凭什么扣我工资!凭什么下雨!凭什么来大姨妈啊!”
猫头鹰室友说:“不是,是我前男友的前女友。”
据说那个碰瓷团伙是刚从外地来的,有一点拳脚功夫,老太太最厉害。他们来燕宁,拿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到处坑蒙拐骗,专挑那种一看就比较“软柿子”的年轻人下手。
这趟拳一共七式,是剑法的变形——他阳台太小,练剑施展不开——剑法是喻兰川的大爷爷手把手教他的,叫“寒江七诀”,讲究的是“沛然中正、平和开阔”,要有君子气象。
地铁站里有回音,把“大姨妈”仨字加持得气壮山河,晚归的乘客稀稀拉拉地经过,有的抬头看她一眼,有的塞着耳机匆匆走路,漠不关心。
他得先带老头回趟家。
喻兰川懒得理他,总觉得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心智成熟多了。
喻兰川一愣,胸口无端缩紧了——喻怀德就是他大爷爷。
猫头鹰室友嚎声一哽,从膝盖上抬起两只眼,看了看她,打了个哭嗝,伸出小爪,磨磨蹭蹭地接过去。
他的手机支付连着银行卡,一花钱,就会收到账户余额变动的短信,面对弹出来的余额,喻兰川没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心就和胃一样冰凉了。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一练就练了十五年。
每年七八月份都是租房旺季,大批刚搬出学校的毕业生要落脚,再加上像甘卿一样被清理出来的人不少,都在找便宜的住处,一时间,市场更是紧俏,房租跳涨。有时候在网上搜半天,才能碰上个价格能接受的,打电话过去,不是已经租出去了,就是房东临时要加价。
“好了,别哭啦。”甘卿心平气和地说,“你看,虽然下雨,但是咱俩没挨浇。这么大的雨长不了,等咱们从地铁上去就该停了,哪倒霉了?你还有那么够意思的朋友,大半夜肯收留咱们,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猫头鹰室友又说:“我前男友是个渣。”
此后一个礼拜,甘卿一边在别人家里打地铺,一边四处找房子。
这时,远处响起一声闷雷,隆隆地卷过来,随后起了风,不到片刻光景,憋不住的大雨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甘卿隐约觉得这话是夸她,被夸得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快走吧。”
大爷爷以前总是念叨,“中华武学,博大精深,可惜流传下来的不多了”。这里面有多少失传的学问,喻兰川没有推敲过,他一直拿七诀剑当健身操练。浮躁的时候、疲惫的时候,不管是身还是心,哪不舒服,两趟走下来,出一身汗,准好。
那边莫名其妙地顿了顿,说了声“不好意思”,又问:“请问喻怀德先生,是您的亲属吗?”
甘卿看明白了路线图,就说:“咱俩得快点,不然换乘的时候没准赶不上末班车,你……”
外卖还得等半个小时,喻兰川就打开电脑,准备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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