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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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莱木丢了他的香烛，只能插了三根小木棍作为代替，他跪在地上，面朝着北方的方向，虔诚地拜倒，口中念念有词。他额角脸上满是细小的伤痕，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显得表情安详，像是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回到了家乡的旅人。

    长安低头攥着酒壶，他低垂着眼睛，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长安却只是粗鲁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小把戏，刚才的动作记住了么？你想学，就用这个入门吧。”

    长安身上的水已经干透了，可他却总是觉得那水里一点寒意浸在了他的骨头里，仿佛跗骨之蛆一样纠缠不去，偏偏叫这一口酒给驱了个干净。

    路达“哦”了一声，就像是见了鱼的馋猫似的盯住了长安的刀，然后他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蹭了好半晌，这小子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抬起头来盯着长安，说道：“你说过要教我刀的。”

    终于，抢在雪落下来之前，索莱木带着他们找到一处能够藏身的山洞，带着他们沿途积攒的肉干和皮子，躲过了第一场严寒。

    长安突然很想喝口酒，他觉得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华沂说得那种……血冷了下来的感觉。

    那种刀刃凝成一线的力量和速度，几乎让路达有种胳膊已经不自己身上的错觉，弯刀切开木头毫无阻力，然而收刀的力量却比下劈还要大，路达手腕直发麻，若不是长安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弯刀恐怕早就脱手了。

    路达只见长安砍下了一根木桩，碗口宽，高度刚好让自己往下一劈，不嫌高也不嫌矮。

    长安定住脚步，转过身，一只手将马刀横过来，端到路达面前：“你想试试么？”

    不多不少，刚好便是那两寸。

    华沂清点完了人数，叫人们支起锅，就地休息，便看见长安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当年他还是个幼小的孩子的时候，曾经无能为力地看着哲言在他眼前闭了眼，而今他不同以往，阿兰却在他面前咫尺的地方被大水冲走。

    他说完就走了，一身破衣烂衫，裤腿卷起来忘了放下，脊背却很直。长安单手拎着他那长得吓人的马刀，此时看起来，却忽然不显得多么有违和感了。

    长安长到了十八岁，头一次有了这样多的心事。

    稚子都想变得强大，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变得十分强大，而后发现还有更强大的东西——杀了骨翅大鹏，还有双头蛇，杀了双头蛇，却还有杀不死的巨石和山洪。

    长安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说道：“你跟我来。”

    长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是我学艺不精么？”

    长安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双脚悬空，膝盖上横陈着他的刀，依然锐不可当，依然煞气厚重。

    烈酒上了头，长安的脸上甚至飘起了一层浅淡的血色，那些纠缠在心里、坠得他整个人都沉甸甸的事，与兜兜转转也找不到答案的迷茫似乎都离他远了一点。

    一个男人，别说他肩上扛着的是一把刀，便是一座山，他只要是不死，也得扛着，这事理所当然，没人会因为这个而怜惜他、同情他。

    华沂清点人数，原本相对完整的部落，一下子便缩水了将近小一半的人。

    不过一天一宿，这清秀漂亮的少年忽然便有了男人的模样。

    长安：“好。”

    那些热闹得让他不适的欢声笑语就像是沙土刷上去的，不用多，一碗水下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北释说得对，一杯忘忧，两杯开怀，三杯五盏下去……也许便真的能醉上个千秋万代，快活得连神仙也不如了。

    路达大喜，眼睛里冒出了光来，这孩子平日里有些沉默，脾气也不怎么样，这会却像个得到了糖的孩子一样，追在长安身后，喋喋不休地问道：“你要教我什么？是马刀么？像你那样的……”

    华沂就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端起长安的脸，磨蹭了一下，又在他的下巴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低声道：“行啦，又不是你的错，谁在那里，也是拉不住她的。”

    长安抬手将那木桩上面削下了两寸厚，创口及整齐，削下来的木头块放回去，叫人几乎瞧不见切口。

    长安漂移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的目光被他这一句话拉了回来，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路达片刻，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当年北释问过他的话：“学刀？学刀有什么用？”

    他们逃出了山区。

    华沂奇道：“我的酒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