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男人

    然后长安走过去，从身后固定住路达的胳膊，往下握住他拿刀柄的手，说道：“你看仔细了。”

    华沂正色道：“我觉得不是。”

    长安低下头，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找到答案，于是也不再纠缠，指着华沂的酒壶道：“给我喝一口。”

    路达只觉得那只手背白得要命，皮薄得像是一层纸，能透过他的手背清晰地看见那一条一条的筋骨和血管，这让他再看看自己的小黑手，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路达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不量力地伸出双手去抓，可是长安松了手，孩子的手腕哪能吃得住那百斤的重量？路达顿时后退两步，而后直接被这把大刀坠得坐在了地上。

    长安把那木桩上的木头块取了下来，路达这才被他的动作惊醒，慌忙晃了晃脑袋，伸长脖子去看——只见那木头块被从上往下正正好好地劈成了两半，然而长安下刀实在太精准，上面的木块裂得干净利落，下面的木桩上连一条白线都没有留下。

    长安把酒壶塞给他，摆摆手：“不了，喝多了就糊涂了，我们人手不够，今天晚上我还得守夜。”

    可他并没有走神多长时间，接着，路达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带了起来，那人手背白皙，手心却满是薄茧，磨在人的皮肤上，粗糙得让人发疼。

    长安没说什么，捡回自己的刀，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给他——死人太多了，找不到尸体的不管，能看见尸体的，同伴们来不及收葬他，总是想从他身上留下一点东西，来纪念这个人曾经活过，每个人身上都多了几把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武器。

    华沂看了他一眼，挑挑眉，将酒壶解下来给了他。

    路达一愣，显然是没有考虑过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愁眉苦脸地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我是个兽人，你不给我带枷锁，不拿我当奴隶使唤，我自然是要学刀，变得强大的……唔，如果我不变强大，就没办法对付那些欺负我的人，也没有办法报答你。”

    长安恍然——这话听着耳熟，竟和他当年说给北释听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话大同小异。

    华沂的酒烈得冲头，长安接过来闻了闻，随后好像灌药一样地皱着眉，喝了一大口，依然是从头辣到了肚子里，他不适地低低咳嗽了几声，可随着那浓烈的辣意过去，他的腹中却像是有了一团火，慢慢地，顺着血管燃烧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路达终于找到了长安，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脚下来，抬起头看着他，生硬地问道：“你受伤了么？”

    他的愤怒和仇恨退下去，心里便咣当起满腔的苦水，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长安想找一些东西填在里面，然而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他没有一个可以承载仇恨的人，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打败的敌人，终于，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了自己不中用这一样。

    华沂：“那怎么不再来一口？我可就剩下这一壶了，谁知道要逃难到什么时候，往后粮食都不够吃的，可就没有酒喝了。”

    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周遭是茫茫一片的旷野，是面容疲惫而呆滞的人群。

    然后他将酒壶盖好，只喝了那一口，便还给了华沂。

    华沂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就着长安喝过的地方啜饮了一口，他喝得极慢，仿佛从中品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来似的，便是这一小口，也叫他有了醉意。

    路达不自觉地跟随者他的动作抬高了手，随后长安突然压着他的刀下劈。

    等他们再次找到落脚的地方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这把刀，它那么长，刀刃所向，连宇峰山上的双头蛇都要退避颤抖。然而此时，长安却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信不过它了。

    地火的阴影终于离他们远去，他们走过了荒原和旷野，无数人倒下了便再也没有起来，又有不少逃难逃得只剩下三五个人的零碎部落加入了进来。

    路达再一次呆住了，瞠目结舌地看向长安，简直说不出话来：“你……你……”

    他们不停地走，索莱木南下之后便一路往东带，人们有种自己要走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北释教他的时候，也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小把戏，教会他如何控制自己的胳膊和手腕而已，当时长安以为那不着调的男人是在臭美，而今看来，北释说得没错，它的确就是个小把戏——除了糊弄小孩以外，简直连一点用也没有。

    小奴隶眼都直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里砰砰直跳，一股血直冲脑门，撞得他脑袋一跳一跳地，连瞳孔都跟着放大了一些，他连长安什么时候松开了他都不知道。

    长安没什么精神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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