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一刀2

手掌，这才感觉到那透过细巧脆弱的骨头传来的杂乱无章的心跳。

    北释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长安，解下外袍将他裹了起来，擦干净他头上湿漉漉的那些不知是冷汗还是雪水的水珠，把长安抱进了屋里。

    半年过去，冬天到了，白雪从宇峰山的山顶上呼啸而下，摧枯拉朽地笼罩了整个北方大陆。那一日，天一直阴沉沉的，过了下午，便飘起了鹅毛似的大雪。

    北释在他胸口上按了几下，眼见小孩毫无反应，情急之下，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长安就像一条垂死的小鱼，直直地打了个挺，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雪越下越大，大团大团地打在长安身上，快要把那小个子的孩子给埋起来了。

    北释心里突然隐隐地觉得……这个小徒弟，他不收不行了。

    长安被他抓在手里，无意识地攥着胸口，拼命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动不了。

    北释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孩子，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心口那一点，发了麻，麻木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疼，慢慢地从心口扩散到他的整个前胸后背。

    他无从判断，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像长安一样大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对待手里的刀的。

    这天长安半夜醒过来，北释是知道的，他听见小孩咳嗽了两声以后，很快就爬了起来，于是装作睡着没醒，想等着看他要干什么。

    他变得更瘦，简直是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茶饭不思、形销骨立。可他的眼神却清亮极了，毫无动摇、毫不迷茫。

    长安受了第一个挫折，却并没有放弃。

    拿刀的人，最重要的天赋不是过目不忘的聪明，也不是力大无穷的身体，而是相信自己无坚不摧的勇气，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偏偏连一口气也吸不进去。

    北释已经把过冬的食物全都准备好，给自己温了一杯琼浆树里面的酒水，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后院中的长安。

    他就是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害他。

    北释曾经不明白，真的有人能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心里便只想着一件事么？

    男人怔了半晌，终于失笑道：“小牲口。”

    只见长安双手握住刀柄，牢牢地盯住了琼浆树的树干，这一次，他站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握着那一臂长的小刀，他的眼里，除了那棵树之外，仿佛再容不下别的了。

    北释冷眼旁观，觉得这小狼崽简直不像个孩子，像个义无反顾的苦行者。

    不过他也并不气馁。

    北释么……一看就很结实，身强体壮，长安一点也不担心把他气死。

    长安知道，北释教给他的东西，是非常了不起的本领，越是了不起，便越不是所有人都能练成的，既然如此，必然是极难极难的。

    北释惊讶地发现，长安的呼吸长短在随着某种规律变动，以他的眼力，能看出那小家伙要和树融为一体似的，飞快闪过的树纹和孩子绵长的呼吸之间有了某种奇异的牵连。

    疾风无法打动他、骤雨也无法打动他，北释看在眼里，觉得别说是下雪，便是下刀子，那小牲口也能照样面不改色地站在院子里砍树。

    男人慢慢地开始动容起来，想起曾经他的老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若是能真正心无旁骛，每日从早到晚地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只做这一件事，不出三年，就能小成，十年就可以大成，三十年……他就可以天下无双。

    果然，不一会，后院的林子里便传来砍树的声音，北释站在窗边，借着清明冰冷的雪光，看着长安动作有些别扭地练起刀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小家伙动了，现在的长安依然只会一招——他曾经杀死了雕狼的那一招，在刀锋送到的刹那侧身横劈，借助整个身体的旋转以及大地的力量，随后刀刃“嗡”地一声，将那大团的雪花当空劈开，跟坚硬的树皮撞在了一起，北释瞳孔忍不住随之一缩。

    就这样睡在了大雪里。

    阿妍就更不能顶撞了——长安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阿妈长什么样，他对女人唯一的认识就是阿妍那样的，怀抱非常温暖，连说话的声音也悄悄的、细细的，叫人听着听着就能迷迷糊糊地睡着。她那么柔软，闲来无事还不够她自己多愁善感的，想得伤心起来就不停地流眼泪，长安总怕她身体里的水被她这样泄光了，哪里还敢去惹她？

    北释一句本打算问他“疼不疼”的话，就这样在他挂着一身的血迹一路小跑的背影下，卡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