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程潜：“……当时被你胡搅蛮缠一番忘了。”

    被忽略的水坑干巴巴地说道：“二位师兄，这里还有个活物呢。”

    严争鸣正色下来，瞥了心事重重的程潜和不在状态的水坑一眼，拉住程潜的手腕，正色道：“走。”

    一百多年前，噬魂灯现世，造下杀孽无数，持灯人蒋鹏出身不祥，在魔修中的风头却一时无两，一度有谣言说，他有能耐问鼎北冥——而且若说魔龙作乱，还算有所为有所不为，鬼修的手段可就没底线多了。

    君子之交固然不甚亲密，却须得有起码的信任，可他此时不得不承认，大师兄说得对。

    他自己须发皆白，面前故友却依然壮年，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做修士的，有数倍于凡人的生命，不老的青春与红颜，好像是得天独厚，却也有残酷的一面，他们可以露丑、露怯、露穷，却单单不能露老。

    唐轸忽然出声道：“噬魂灯百年没出世，仅一个鬼影也不一定是真的——照庄主的意思，不是相当于将魔龙放回南疆吗？庄主，各大门派为了追捕魔龙牵扯出了很多事端，损失良多，你现在要放虎归山，别人未必会答应。”

    这位庄主一开口，一股新鲜搅屎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韩渊看起来很想对此人破口大骂，但被气得一时没想到好词。

    纪千里等众人窃窃私语渐低，这才转向韩渊，说道：“韩渊毕竟在魇行人中横行数年，对魔道体悟颇深，不知这次愿不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话音没落，立场不明的纪千里突然开口打断他道：“我看不妥。”

    接着，一道神识没入了程潜的眉心。

    “不行，”严争鸣一口否决，“你一离开我视线就指定要出事。”

    严争鸣缩回他的爪子，没事人似的整了整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庄主好，庄主请自重。”

    大师兄在挑人毛病这方面十分的慧眼如炬，总能抓住重点。

    唐轸遥遥冲问话的人拱拱手，说道：“各大门派事务庞杂，恐怕照顾不到，其他诸位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唔……上个月破化骨阵时，我不知道大家对严掌门的修为剑法可还有印象？”

    卞旭忽然横插一杠，问道：“那么你说，血债该如何来偿？”

    因为“老”不是自然规律，而是“终身与大道无缘”的一句判词。

    唐轸不动声色地说道：“庄主的话不无道理，只不过这位韩真人太过神通广大，想要关住他，须得有个合适的地方才行。”

    程潜将真元凝注在双眼上，只见韩元周身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膜，将他紧紧地包在其中，他立刻想起了大师兄前一阵子让他转交的“避水珠”。

    尚万年又带上了几分熟悉的疯疯癫癫，他带着唱腔哼道：“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纪千里抬头看了一眼树梢上的程潜，冲他笑了一下，又遥遥地和唐轸打了个招呼，开口道：“我说诸位——有仇怨的诸位，大家也想一想，一刀灭其元神有什么好的，头掉了碗大个疤，他死了一了百了，毫无痛苦，你们甘心吗？我若是有位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定恨不能他每天受尽折辱，同时硬硬朗朗地长命百岁。”

    “好个屁，他是有这个意思，”严争鸣道，“你没听出来吗？他还有‘若此人不能留在扶摇山上，就杀了保险’的意思。”

    程潜略微一低头：“岂敢。”

    韩渊为了一己私仇，弄得人间生灵涂炭，想要没事人一样揭过去是不可能的，犯了天大的错，就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没人能包庇他。

    程潜朋友不多，唐轸算一个，要他这样揣测昔日好友，他忽然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滩又冷又黏的泥，喘不上气来。

    世上有几个剑修能修出元神？又有几个剑修能走到剑神域？

    严争鸣低声道：“鬼影？”

    卞旭不肯承认自己嫉妒，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终于一声没吭，对纪千里淡淡地点了个头。

    卞旭被他戳中痛处，脸上狠狠地一抽。

    接着，这老疯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连续摇了三次头——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说。

    众人开始准备离开的时候，纪千里将山庄徒弟们丢在一边，向程潜走过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程潜一番，说道：“好久不见，又有进益，有前途。”

    韩渊却哈哈一笑，说道：“给你偿命好了。”

    他说话间，抬手一指空中的小鬼影，鬼影被他劲力所激，倏地往前一扑，几个离得近的修士慌忙起身闪避。

    唐轸的脸色变了——血誓已经成了。

    “纪千里”笑道：“我不叫‘几千里’，上回是逗你玩的——不怪我将你师弟关起来吧？”

    水坑低声道：“小师兄，我没听懂，唐前辈怎么好像一会想保四师兄，一会又不想保他？”

    谁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程潜还要再说什么，严争鸣一摆手打断他：“不用再说了，明天我找那个尚万年聊一聊，摸摸情况……那老东西真是四圣吗，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魔头们好像立秋后的蚊子，除真是打都打不完。

    “我倒是有个提议。”那纪千里正色下来，迈着四方步走到唐轸旁边，看了韩渊两眼。

    众人有意见也不敢说，被他一串“十倍反噬”和“天打雷劈”镇住了。

    程潜：“……”

    纪千里又道：“若不然，诸位难道想自己回去面对噬魂灯和万千鬼影？难道想自己收拾那些本事没多大、手段却不少的魔头？”

    严争鸣低声道：“那是‘避誓珠’，在身上放一个时辰，三天不能开口立誓——我怕他乱说话。”

    众人一时屏息，只见八卦盘围着那浓密的梧桐树冠盘旋良久，忽然被一只手捉住了，隐在树冠中的严争鸣拨开树枝，深深地看了高台上的纪千里一眼，在八卦盘中滴了一滴血——扶摇派入誓。

    有人问道：“唐真人看，什么才是合适的地方？”

    十方阵中一阵惊呼。

    唐轸见八卦盘飞向韩渊，正要伸手去拦：“严掌门还是考虑清楚再……”

    扶摇山和白虎山庄立场已定，其他人于情于理说不出什么，便纷纷上前，在血誓盘上加了见证。

    纪千里大喇喇地说道：“我说血誓如下，第一，缉拿中原作乱魔修与噬魂灯之事，魔龙必须竭尽所能，否则必造十倍反噬，第二，抓住噬魂灯之后，魔龙须得自禁于南疆，终身守在入口，终身不得离开南疆半步，否则必遭十倍反噬；第三，魔龙既为服刑，便需日日忍受鞭笞之刑五百年，除非身死寿终不可中断，否则必遭十倍反噬；第四，魔龙日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炼制魔器，不得收徒，不得授业，否则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轸那张万事如过眼云烟的脸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知是不是也回想起了自己当鬼影的那段日子，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潜摸了摸她的头，没吭声，但他跟严争鸣却都听出来了——唐轸想保韩渊，却绝不同意将他放回南疆去……为什么？

    程潜：“纪庄主。”

    纪千里率先从指尖逼出了一滴血，笔直地没入了托盘中，随后伸手一托，那托盘笔直地向着大梧桐树飞去。

    “我前阵子与弟子出游，见蜀中一代多遭魔修祸害，民不聊生，那些魔修的修为大多稀松，想必在座的各位料理起来都不困难，只是人数众多，有些麻烦。还有……”纪千里一挥袖子，一道灰影从他袖子里飞了出来，那竟是个小小的女童，通体灰黑，自腰以下基本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她灰不溜秋地飘在半空，神色木然，身上飘着说不出的怨气和鬼气。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血誓标记隐没的地方，充满狡黠地笑道：“可是那就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关系啦。”

    严争鸣简直懒得理她，低声问程潜道：“唐轸什么意思？小潜，他和你提起过吗？”

    完事他低了下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说不出含义的笑容，转身负手，大步走向韩渊，说道：“那位韩小友，你可以从十方阵上下来了，今日我不请自来，要随你回扶摇山暂住，过两日启程，你跟我一同下蜀中，回南疆，唉，别拉着脸了，既然此事因你而起，现在让你收拾，天经地义。”

    唐轸笑道：“那么依我拙见，扶摇山倒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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