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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透骨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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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应何从抢上几步,一把撸起谢允的袖子,只见他胳膊上有几个明显的淤血痕迹,好似针刚刚扎出来的,青紫青紫的,乍一看有点像死人身上的尸斑。

    李晟飞快下楼来:“阿翡,你怎么……”

    她脑子里“嗡”一声。

    应何从大喜,脸上露出狂热神色,活似守财奴挖出了一座金山,还紧张地搓了搓手。进屋以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背篓放在一边,围着谢允转了几圈,试温度似的将手指悬在谢允鼻息之下,继而又验证出了什么一般,了然地点点头。

    此物名叫“天门锁”,钥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锁时必须按顺序。这是羽衣班主霓裳夫人所赠,保证结实,这位前辈的原话是:“别说区区一个他,就算一边锁着李徵,一边锁着殷闻岚,只要没有钥匙,他俩也挣不开。”

    林伯摆摆手,说道:“活人死人山四大魔头,青龙主郑罗生阴险狡诈,朱雀主木小乔凶残古怪,白虎主冯飞花喜怒无常,玄武主丁魁是非不分——说的是丁魁其人,动手伤人毫无缘由,说不定只是别人多看他一眼,他便要将人亡族灭门,并不是小哥主动招惹。唉,要不然怎么说是这些人是江湖毒疮呢?”

    谢允苦笑,舌根发僵,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行脚帮那些缺德冒烟的玩意都给了她什么东西,他发现自己越是企图运功去“逼毒”,那药性发作得便越快,终于无力保持直立,眼前一黑,憋憋屈屈地被放倒了。

    周翡拿了个空杯子,一口气灌了三碗凉水下去,旺盛的心火方才微微落下去,她将万般心绪沉了沉,说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知道去哪找个大夫来吗?”

    谢允用无懈可击的目光低头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玄武主丁魁是何方神圣。”

    她未曾受过岁月的磋磨,未曾在午夜时分,被回不去的旧年月惊醒过。

    周翡一把推开他,自己动手,将谢允摆出一个蜷缩的姿势,抢过李晟手里的锁,把天门锁的另一端铐在了谢允的脚腕上,那铁链约莫有一尺来长,这一锁,谢允倘若再想跑,哪怕他轻功盖世,也只有“团成一团在地上滚”和“猫着腰单腿蹦”两种姿势了。

    林伯喝住他:“大少爷!”

    周翡看了一眼他背篓缝隙中时隐时现的蛇头,虽然不至于害怕,也觉得有点头皮发麻,犹疑地打量着面前这毒郎中,她说道:“这位……”

    这时,霓裳夫人插话道:“我瞧瞧他。”

    笛子在她手中“嘘嘘”作响,就不出声,好像一直在嘲笑她。周翡一边百无聊赖地瞎吹,一边琢磨着是否还要再单独拜会一次霓裳夫人,再求她说一说什么是“透骨青”。

    李晟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暗自打了个寒战,头一次觉得自己小时候将周翡得罪得有点狠。他连谢允是怎么被抓住的前因后果都没来得及细问,便敷衍地告了个辞,贴着墙根跑了。

    周翡先是谨慎地上前观察了一下,确定他真晕过去了,才开始考虑该怎么移动这一坨“物件”,她稍微比划了一下,感觉扛在肩上是不可能的,她肩膀不宽,地方不够用;有心想拎着他的腰带拖起来,又发现谢允那自称“五尺长”的腿好生碍事。

    周翡听李晟这么一问,犹豫了一下——把谢允这厮锁在床上是指定不可行的,谢允在两大北斗夹击下都能不露败相,想必不会对受潮的床板床柱一筹莫展。

    里面躺着一位不知还能活几天的伤病号,这个奇葩却跑来说“你中的毒好稀罕,我好羡慕,能不能给我看看?什么……解毒?哦,不会”。

    周翡觉得自己的脾气可能是方才都耗在谢允身上了,这会有些懒得发作,竟没把这养蛇的连蛇再人一起打出去。她想了想,说道:“不行,你又不管看病救人——凭什么让你看?”

    这时,吴楚楚忽然道:“阿翡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那边的大棺材足足用了十六个壮汉方才抬起来,大得能“立地成房”,长宽与深度足够躺得下一家子,乍一亮相,将窄巷堵了个结结实实。但凡长了眼睛的活物都不由得往那边张望,唯有周翡丝毫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盯着谢允,追问道:“你什么?”

    周翡一愣——两个多月以前,谢允还整天跟她混在一起,正是从邵阳回四十八寨的路上。当时有条件下毒的,大概也就一个马吉利。

    应何从看了谢允一眼,漠然地说道:“他跟透骨青一起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那玩意要是棵苗,早已经长进他血肉里了,别说是归阳丹,就算是雷火弹也炸不开啦!”

    李妍问道:“那都没人管吗?”

    这丫头绝了,轻易不树敌,可一旦惹事,惹的便一定是大人物。

    可是周翡又想起谢允突然出手截住谷天璇的时候,谷天璇那声不似作伪的惊诧。如果连“巨门”都不知道谢允的身份,马吉利更不可能那么消息灵通,那他实在没有理由单单挑着谢允这个看似不相干的外人下手。

    周翡他们为防麻烦,并未说自己师门来路,只大概说是“南边”的人。相比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南刀后人”,杨瑾的断雁刀好认不少,林伯等人想必都认出了这位因“不务正业”出名的擎云沟现任掌门,便将他们一起都视为了南疆人士。林伯这句话脱口而出,并不知道席间两个“李家人”心里是什么滋味,李妍正忍不住要说点什么,被李晟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只好委屈又讪讪地闭了嘴。

    李晟皱皱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周遭人声鼎沸,唯有他耳畔万籁岑寂。谢公子的嘴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咽下了千言万语,忽然便笑了。

    行脚帮第一绝活就是偷鸡摸狗,尤以蓝色蝠中开黑店为最,天下十种倘有蒙汗药,八种都是他们独创的。

    谢允本来要说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骚动中,他回过神来,轻轻掐灭了方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冲动话。

    周翡:“……”

    “红玉”是在邵阳的时候,谢允给周翡捏造的假名,霓裳夫人知道她真名其实不叫这个,只是觉得这么叫起来也挺好听,便顺口来了。

    还没等她想好,李晟又一本正经地抢先道:“锁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方便。”

    这话在外人听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全然不知她所云。周翡的目光却轻轻一闪,从霓裳夫人这句话里听出了几重意思——

    第三,猿猴双煞果然是为了海天一色来的,此时在永州城里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纹吸引来的。

    管了闲事掉头就走,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别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为自己感动?

    大约是她脸上的嫌弃之色太过明显,应何从脸上懊恼一闪而过,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晌,他又道:“我虽然没有解药,但是可以仔细给你讲讲透骨青。”

    他手里拿着一把样式古怪的锁,锁扣处机关严谨,显得十分厚重,手铐有一对,中间有铁链子连着,一端锁着谢允。

    应何从丝毫接收不到她的愤怒,兴致勃勃地说道:“透骨青三个月之内必能将人冻成一具干尸,瞧他这样子,约莫是两个多月以前中的毒?对了,廉贞不是死三年了吗,谁还能下这样的毒?”

    李晟拎着手里的钢锁,神色是大哥似的严肃,显然并没有开玩笑。周翡恼羞成怒,又因为怎么说都别扭,实在不便和李晟当面争论这种事,只好迁怒到谢允身上,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损得冒烟的主意,说道:“锁他自己脚踝上。”

    周翡深吸一口气,负手将望春山背在身后,沉默地站了一会,瞥向谢允。

    周翡抬头看见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哥,快叫人来给我支把手。”

    应何从唯恐周翡不明白似的,比划道:“就是等同于建一座牢房,透骨青是贼,强横的内力是看守,只要看守不擅离职守,就能一直压住透骨青——只是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自己使了一种类似‘搜魂针’的法子逼出了内力……喂,你听懂了吗?”

    “小药谷”的谷主大摇其头:“我不是大夫,我连萝卜和人参都分不清。”

    谢允无奈,一边凝神留意那“抬棺王八们”的动向,一边顺口数落道:“你……”

    她在旁边溜溜达达地琢磨了一会,拎起谢允的领子,从他怀里摸出点碎银来,挪动着谢允,来到路边一个卖草帽的小贩处,指着人家拉货的木头小推车问道:“车卖吗?”

    周翡忙问:“夫人,您看出什么了?”

    哪个要你救?

    霓裳夫人意味深长地回道:“我要是有办法,方才被我挤兑走的那对‘大马猴’,恐怕就不会到永州来了。”

    周翡其实很久之前就有类似的猜测,否则她也不会任性地追谢允追这么久,然而真真切切地听见应何从这么从头道来,她还是有种被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她直恨不能掐住谢允的脖子,将他活生生地晃悠醒,再冲他大吼一番。

    “滚蛋。”周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将求助的视野转向杨瑾这个“擎云沟主人”,说道,“杨兄你……”

    应何从说道:“我可以送给你一条蛇,你挑。”

    两个多月……

    “谁管?”林伯摇摇头,“群龙无首,没有一个像当年山川剑那种能牵起头的大人物,旁人就算心怀郁愤,又怎会擅自做出头鸟?连李家都隐居深山,关起门来围个四十八寨不问世事。现如今,独善其身已经不易,谁吃饱了撑的还去惹闲事?”

    四十八寨灾也好、劫也好,跟你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么?

    “我只是粗通医道,”霓裳夫人说道,“但这……”

    忽然,周翡不知胡乱按了哪个孔,瞎猫碰了死耗子,那哑巴笛子突兀地响了一声,短促又尖锐。周翡自己把自己吓一跳,茫然地看了看这根小木管,好像没弄清它怎么还会出声。

    谢允了解周翡,周翡虽然还算讲道理,但也很有脾气,她绝对有“你不喜欢我就赶紧滚”的魄力和气性,谢允把敷衍明明白白地顶在头上,她便绝不会纠缠。果然,他两句话出口,周翡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收敛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略有些咬牙切齿地回道:“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还亲自动手宰过他手下的疯狗。”

    她也未曾怀疑过,她不知道很多自己相信且期冀的东西,其实都只是无法抵达的镜花水月,凡人一生到头,爱恨俱是匆匆,到头来剩下的,不过“求不得、留不住”六字而已。

    谢允的四肢渐渐开始不受控制,他踉踉跄跄地左摇右晃片刻,后背一下撞在旁边的墙上。周翡见他方才上蹿下跳那么神威,想必也没那么容易摔死,便没去扶他,她将手一背,十分“讲理”地说道:“你偷袭我一次,我暗算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大棺材经过的时候,所有人鸦雀无声,朱家兄妹脸色都很难看,倒是杨瑾比较百无禁忌,走到窗口往下瞄了一眼——从上往下看,那敞口的大棺材里面原来另有玄机,里面安着一张气派的大椅子,还摆着楔在棺材底的几张小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茶壶酒碗等物,十六个壮汉步履稳健,盛满酒水的杯子一滴也没洒出来。

    谢允心里荒凉地想道:我一个现在就能躺进棺材里的,做什么要耽误她呢?

    朱晨一愣,讪讪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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