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杂音逐渐消失，直至鸦雀无声。

    傅落知道日本人是私心作祟，但单就这句话来说，她不得不承认，对方提出的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董嘉陵伸手拢了拢鬓角一缕梳不上去的头发，语气轻缓地说：“当年我军购买曲率驱动器的核心技术使用权，经过了六年谈判，做出了不知多少让步，美国方面才同意‘有保留地租用’，年租金高达六个亿的地球通币，后来中央给空间科学院的人下了死命令，秦院长亲手写了军令状，财政资金前后直接间接搭进去多少，我这里都已经没有准确数字了，这才算有了自己的曲率驱动技术。还有，上一次赵将军跃迁成功的实验数据，俄罗斯出价三千组远距离精确制导导弹，我们都没同意，双方还在谈，现在日本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搭便车，凭什么？”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懂的道理，每一个人都懂，自己的愤怒，每一个人都在分享着同样的份。

    “联合国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以后难道我们的军舰驶入友军管辖区，还要提前打报告吗？”

    然而这一条最后也没有发出去，傅落来回读了几遍，再次删除了。

    连傅落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生硬，就像是在背标准发言用词。

    他星系派出前锋舰队，企图登陆木星，当时距离最近的美军总司令反应不能说不快，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敌军登陆行星的危险性，向全球发出紧急警报的同时，趁对方没有落下脚，发动了主动攻击。

    他星系敌人第一次交火险些打掉地球人战与和的信心，第二次交火，直接打散了地球联盟。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会破口大骂或者暴跳如雷，然而……他没有。

    这一年年底，在全军一片压抑的低迷中，经过了几次三番短暂的试探、挑衅、回应与刺探，战火再次被点燃了。

    杨宁却没有出声，他肃立于会议桌前，一言不发，等着其他人最激烈的情绪过去。

    “都坐下。”他的声音平静如一桶凉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总参处从成本讨论到了各国经济体构成、资金流动、国家与国家内部的利益团体间的龃龉，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以二部总参处的级别，可以接触到很多谍报信息。

    杨宁虽然年轻，但个人威信犹在，其他人依然不约而同地执行了命令。

    杨大校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日本方面提出了‘军费与物资共担’的概念，他们认为这是联军紧密团结的基础。”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寒向她袭来，而总参处内的讨论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在墙上打一拳，甚至没有任何发泄。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够打掉一个先锋——至于是哪国的先锋，他星系人其实并不在意。

    而联军这边，讲究“知己知彼”的各国，当时未尝没有想找替罪羊试水的想法……

    就好像方才流传的悲愤都从未发生过，大家短短的十来分钟后，就都收敛了心神，井然有序地投入到了下一段战斗里。

    看着自己的同事们，傅落忽然如同醍醐灌顶，在这个万分讽刺的时候，恍然大悟了。

    杨宁的脚步猛地刹在会议室外面，面壁而立良久，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焰要夺眶而出，而后他刀刻般的两颊渐渐苍白起来，神色在一片勉强的压抑中缓缓平复，眼睛里的火光也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下去，最后化成了灰烬似的平静。

    “还有美国人的轻型发射架技术，每一架巨舰的造价比我们低一倍还要多，那是拿技术工作者的命搭出来的，碍于美日表面的友好关系不表态而已，不可能同意共担。俄罗斯的空间装备出口支撑了他们GDP近三分之一，半壁江山，现在你跟人家讲‘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她的话似乎打开了一个开关，杨宁不再做解释，总参处敏锐的精英们已经自发地讨论了起来。

    傅落脑子里越来越乱，想得事情越多，她越是心惊胆战，似懂非懂间，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如果没有办法平摊成本和风险，就以现在这种空前庞大的战争水平与战争规模来看，地球联军根本没有办法长期一起合作。

    各国堡垒已经在路上了。

    这次不拆伙，总有一天复杂的矛盾挤压在一起，到时候也许就不是拆伙，而是内乱了。

    片刻后，杨宁回过头来，对傅落露出了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抱歉，我最近心浮气躁，刚才有点失态，希望别影响到你，思想上有什么问题，一会一定要说出来，大家在会议室里共同交流，别藏在心里。”

    她重新输入：“这里跟我想象得不一样，我觉得有点心寒。”

    “因为数轮谈判过后，始终无法达成统一的合作意向。”杨宁回答。

    “别开玩笑了。”

    并且意料中的，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这么说不太好吧？她想，不管会不会惹妈妈担心，但总觉得……站在这个位置，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显得自己太出尔反尔了。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后半句声音情不自禁地高了起来。

    “说动就动，当这是公共汽车吗？”

    或许是受他的态度影响，总参处的一干人也冷静了下来，有人停顿了片刻，开口问：“联合国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不智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