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她脸色一白，而后缓缓地染上一层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什么叫‘没死’？”

    又忍不住想起欣然的哭声。

    的确，像欣然这样的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有和所有人一样平凡的愿望，做好了为未来努力的准备，可是时代偏偏这样不公平地怠慢她，她没有办法，没有回转的余地。

    那么久了，为什么以前就没有人不同意呢？

    她熟练地把记录傅落指纹信息的芯片取下来，塞进她的个人身份卡里：“好了，你的全部个人信息都已经被扫描进去了，二部总部里已经分配好了你的住处和个人用品，什么东西都不用带。”

    “共勉。”他说。

    那是一位女士，虽然穿着军装，妆容却一丝不苟、精致得能上时尚杂志，让人有些难以从外表上判断她的年纪，她有一双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喜意的眼睛，眼波柔和得不像一位军需官。

    欣然死死地咬住嘴唇，沉默良久才抬起头：“你能替我给他留个信吗？”

    此时，新闻下方的字幕却有些刺眼——

    欣然显得蔫蔫的，踟蹰良久，傅落察言观色的水平基本是幼儿园级别，当时还以为她在担心叶文林，于是自作聪明地说：“是想问叶师兄吧？没事，放心吧，他没死，活着呢。”

    她这么一抬手，没注意碰到了灵敏的触屏，一不小心把那条写了一半的短信发出去了。

    “听说他在前线，家里人都一边倒地不同意我们俩的事。”欣然放缓语气，试着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妈……我妈都哭了，她说……”

    欣然缓缓地顺着她的手蹲了下来，把脸埋在了膝盖上，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家里……”欣然说到这里，嗓音陡然劈了，她撇过头，用力地清了清，才继续说，“家里不同意。”

    傅落连忙想补几句话重新发过去，却先一步收到了叶文林的回复。

    欣然见了她，像是大松了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差点哭出来：“我是来找你的，换了两张手机卡都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你，这里又不让进，我以为等不到你了……呀，你腿怎么了？”

    夜风萧瑟，她把重心移动到没有受伤的腿上，看着欣然哭，偶有进出的人都会奇怪地看她一眼，那眼神让傅落毛毛的，总觉得自己是被人当成了负心汉。

    傅落：“为什么？”

    “师兄，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今天欣然来找了我……”一条短信，傅落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比当年高考语文的时候还要斟词酌句，最后依然只憋出这么一句。

    照片下附着叶文林的留言。

    她忍不住想起上次叶文林临走时给她的留言——她不会等我。

    这叫什么玩意？吞吞吐吐不明不白的。

    新一届还没有入学，傅落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这个事，该怎么和师兄说呢？

    傅落这才想起来，欣然不知道她家住在哪，也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毕业，完全是凑巧了才会回学校住。

    昨天那个杀猪一样的医务兵为什么不能和军需官中和一下？

    “我们俩——我和文林，可能到头了。”欣然轻轻地说，而后她小心翼翼地拉过傅落的手，摊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放了一个水晶吊坠，“你有机会见到他的话，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仰面躺在床上，在寂静的夜色里思绪烦乱。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个长发的、漂亮的女孩子说，“为什么要打仗呢？好好的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医务兵的烧伤药是特效的，第二天就已经结痂了，虽然没有好彻底，但是对于傅落这种皮糙肉厚的人类亚种来说，基本不会影响行动了。

    她一只手拿着这枚失去的爱情，另一只手拿着三十二个未接来电。

    傅落把手机扔在一边，最后也没敢翻开短信箱，她找了个避开伤腿的动作，就这么心事重重地睡了。

    等傅落回到学校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一放松就说漏嘴的傅落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徒劳地试图补救：“那个……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我不是经常说‘贱人去死’什么的吗？”

    “我需要给你植入通讯设备，”军需官拿出一个注射器，用幼儿园阿姨哄孩子一样耐心温柔的语气说，“不紧张，好不好？”

    傅落呆呆地看了她一会，总觉得画风似乎有点不对。

    傅落束手无策地在旁边傻站着，摸遍了全身，终于摸到了一团纸，抽出来一看，皱得跟用过的一样，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只好又偷偷地塞了回去。

    那一点微小的、属于少女的青涩的绮念，就像初冬时的薄冰，被沉重到近乎难以承受的无措碾过，弹指间，碎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叶文林：“已阅，朕知道了。”

    傅落僵立半晌，试探地缓缓伸出手，犹犹豫豫地落在欣然的肩膀上，带着一点近乎温柔的鼻音说：“没有的。”

    她的话音陡然断了，被不小心划开的手机屏幕上先是三十二个未接来电，还有数不清的信息。

    终于，她伸出一根手指，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在欣然肩膀上戳了一下：“咳，那个……咱俩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美丽又脆弱的女孩让傅落想起倾覆的鸟巢上，那挂在边缘的一颗摇摇欲坠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