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闲聊似的跟傅落说，“杨大校很少开口要人，尤其还是这种时候，我都没想到灰是个这么小的姑娘……哎，好了，看，我说不疼吧？”

    不是……四爷，您知道了什么？

    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后，总调度处关闭了民用线路，并谢绝随军家属送行，整个处于戒严状态。偌大的候机大厅里，除了服务人员，就剩下一水的当值军人，制服与肩章的差异显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系统，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正襟危坐。

    她心里仿佛凭空生出了一根荆棘般的倒刺，每跳动一下，就针扎似的疼一回。

    “不客气，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工作呢。”董嘉陵看了看表，“准备好了的话，我们二十分钟后出发去特勤总调度处。”

    欣然：“……”

    简直是……妥妥的女神。

    那个人，那时候就已经洞穿了全部的结局吧？

    “不疼的哦。”军需官用酒精棉球在她耳廓上消着毒，手非常轻，让人觉得微微一凉，还有点痒，凑近了能闻到一点柔和温暖的香。

    全部都是……来自付小馨和汪仪正的。

    “不同声音：在双方均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同为人类，我们是否还存在和平谈判的可能性？”

    欣然再接不上自己的话，但是傅落却知道她妈说了什么，因为所有那些言辞，都在她自己的手机短信箱里。

    心情复杂到无法言说，似乎有一点愤怒，又似乎都是茫然。

    傅落愣了愣，比腰还粗的神经缓缓地苏醒过来，诡异地感知到了对话的气氛不对劲，突然间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头天晚上首都闹出来的事已经被通报为严重事故，上面也觉得“堵不如疏”，而经过了短暂的缓冲，宣传部和安全部的信息安全处显然也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傅落缓缓抚过崭新的身份卡，目光复杂地在“太空作战指挥部第二部总参谋处D级兵”的字样上停留了一下：“谢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傅落揉了揉耳朵，耳根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这么小的姑娘”还是那儿童医院大夫一样的语气。

    没有人吃东西，没有人大声交谈，甚至没有人随意走动，就连即将登上特勤的时候，都是有秩序地排着队、齐步走上去的。

    一个人——特别是女人的眼睛，如果漂亮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让人有一种“一眼万语千言”的错觉。

    她和欣然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两个人全部的交集就是叶文林，平时联系途径基本靠手机和网络，傅落又不怎么在网上说话，两个人就只剩下发短信一条途径，很少碰面。

    好假……欣然幽幽地看着她。

    傅落随口说：“没事，暖气片烫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遭除了偶尔报时与特勤班次信息发布，就只剩下大厅正中间屏幕上播放新闻的声音了。

    傅落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反问：“什么不好？”

    这一回，沉默的人变成了傅落，她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那枚吊坠，它被打磨得平滑光亮，是人工水晶，并不珍贵，但做得很有设计感，大约也能值几个钱，对于叶文林那种铁公鸡一样的穷逼来说，这玩意大概能代表他最大的诚意了。

    欣然的手指冰凉，吊坠却被捂得温热。

    “我叫董嘉陵，嘉陵江的‘嘉陵’，老家就在那边，”军需官取出她随身带着的包，拿出读指纹器，塞入空白芯片，递给傅落，“来，咱们登记一下指纹信息。”

    傅落编不下去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你吃饭了吗？不如我带你找个地方……”

    傅落长叹了口气，重重地把手机放下，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啥也别说了，把那条吊坠拍张照片传给他得了。

    坏菜，民用信号和媒体基本都瘫痪了，“尖刀”的事应该是内部人员传开的，欣然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了。”欣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前线现在一定很危险吧。”

    无数辆特勤从总调度处起飞降落，比春运期间的民用机场还繁忙，场面却一点都不混乱。

    一大早，果如杨宁所说，有一位军需官来找她。

    “你怎么了？”

    “我没办法，我不能……”欣然的声音带了哭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人品很差，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有良心？”

    那死寂的宇宙，是连声音都无法传播的地方啊。

    世代相承的家园、工程浩大的巢穴，一场涨潮，眨眼就会荡然无存。

    傅落从未这样深切地体会过，什么叫做“人如蝼蚁”。

    傅落这才知道，民用通讯与媒体信号，已经在这一天凌晨的时候解禁了。

    “不用了。”幸好欣然心神不宁，并没有留意她的脸色，欣然轻轻地推拒了一下，低声说，“你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有点……有点……不好吧。”

    傅落怔怔地放下手机，从他这样平静到反常的反应里，咂摸出了一丝无法言语的悲哀。

    傅落手忙脚乱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我这里有可以用的信号，你可以先给他打个电话——当然他要是万一不接那就是在开作战会议，也不用太担心……”

    紧接着，傅落收到了叶文林的第二条信息，那是一张手机拍的照片，图片上是一张面值为五元的地球通纸币，上面清浅稚拙的字迹写着：“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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