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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地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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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又怎么样,有什么可怕的?”叶深深低头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她面容上的神情,坚定而沉静,“艾戈打压我们又怎么样?我们和时尚界最顶层对上又怎么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只要我们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我们总能冲破所有艰难险阻!让那个混蛋见鬼去吧!”

    和那个男生的面容一样,微带冰凉的触感,就像一片雪花落在双唇上的感觉,转瞬之间就融化了,消失不见。

    艾戈盯着她,缓缓开口说:“他走了。”

    沈暨一开始想在他的脸上狠狠砸一拳,但后来他抬头朝他笑一笑说,好啊。

    那个男生用可怕的灰绿色眼睛盯着他,说:“这么说,我不知道我初吻是和谁?”

    叶深深默然看着他,一言不发。

    护士过来给沈暨检查了一遍,问沈暨:“理由是什么?”

    他举起自己的手,涣散的目光落在上面,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可能确实是这样。我不应该再喜欢什么人,也不应该再妄想什么了……”

    叶深深这才感觉到害怕,在知道了沈暨没有死,而且还可以自己支撑着走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才涌了出来。

    “深深……深深……”

    艾戈与沈暨的办公室只隔了一层玻璃,他没有拉百叶窗也没有假装办公,就那样坐在里面看着沈暨收拾东西。沈暨的人生需要无数绚烂颜色,所以他桌上的各式杯子、便笺夹、小盆栽与摆件颜色鲜艳、造型各异,他收拾了足有十几分钟,将满满一纸箱的东西抱在怀中,与众人一一话别离开。

    “但是,大人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分手或者再婚,也是常事啊。而且,就算是父母再婚,那也不是孩子可以选择的,不是吗?”叶深深知道法国人对于这些并不在意,艾戈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激烈,更不应该迁怒在沈暨身上。

    沈暨回头看去,正是那个被迫与他在槲寄生下亲吻的男生。

    但叶深深也不在乎了,她从他面前走过去,而他也没再理会她。

    她终于听清楚了对方的声音,是艾戈,他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及病房的号码。

    “你脑震荡了,当然不能乱跑啊!”叶深深太生气了,可对着他这个样子又无法发作,只能拼命扶住他还有点摇晃的身体,搀扶着他往医院走去,“好好回去休息,知道吗?”

    叶深深撑起身子,看着他脸上那揶揄的笑容,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郁闷:“你还好吗?脑壳被摔坏了?”

    “叶深深。”有人在后面叫她。

    叶深深打听了一下,在医院外找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给沈暨买了点吃的拎回来。

    艾戈几步就跟上了她,两个人追出急诊室,站在医院门口,向着四周看去。

    沈暨捧着饮料,暖着自己的掌心,叶深深坐在他的旁边,轻声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闹到这样的程度,可以对我说一说了吗?”

    “我要出院……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叶深深揣测着,沈暨不是混血儿,所以他母亲应该是与沈暨的华裔父亲离婚之后,又嫁入安诺特这样的豪门。沈暨这样的美貌,肯定是继承自他那个厉害的母亲。

    这黯淡模糊的声音,让叶深深默然怔愣,呆站着任由他拥抱自己。

    神志渐复清明,他深深吸气,终于缓缓放开了她,低声自嘲般地说:“可我不能喜欢你。”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看了看,艾戈只一动不动地靠在沈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两个人都失去了重心,一起重重摔在河堤上的草坪上。

    腕关节扭伤,医生给她开了支喷剂。

    经过门口的艾戈身边时,她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小杯咖啡递给他。

    高楼在四周如同憧憧黑林,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是广受欢迎到处有朋友的沈暨,跟着顾成殊混进了他们学校的聚会。生性好静的顾成殊早早离去,而他与毕业的学长、刚入学的学妹等各种人混在一起,在平安夜的酒精与舞蹈的催促下,迎来了十二点熄灯游戏。

    巴黎的深夜,很难打到车子,左右主干道没有人影,他肯定走到旁边的小巷子去了。

    叶深深没有叫住他,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暨。

    叶深深在巷子中奔过,看着左右的街道。

    这是温柔的,最善解人意的沈暨,是帮助她一路走来的巨大力量。他喜欢每一个人,可是,又无法喜欢任何一个人。

    再也找不回来。

    然而他问,来当我的助理吗?

    她听到他呢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低不可闻:“要是我,能在顾成殊之前遇见你该有多好……我真想,喜欢上你。”

    他离开了伦敦,回到法国,几天就把圣诞游戏的事情遗忘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遇见那个男生了,因为他身边介意这种事情的人实在一个都没有。

    所以在那个男生眼中出现犹豫动摇,似乎要转身逃走时,沈暨抓住他的衣领,在他微微侧身之际,吻在他的唇上。

    沈暨勉强从她身上挪出来,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疼痛,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过了许久,他才转过头看向叶深深,看向她那满是担忧与欢喜的眼睛,那竭力克制自己不要痛哭失声的容颜。

    在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叶深深偶尔一转头,看见沉默地从另一边巷子口出来的艾戈。

    他手中的百合花散落,全部覆盖在母亲的棺木上,和落下的泥土一样凌乱。

    叶深深才不勉强他呢,将杯子收回袋子中,转身就要进病房去。

    她回头看见艾戈,那灰绿的眼睛在此时的走廊中,失去了往常的犀利,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苍白,甚至连棕色的头发也有几分凌乱。

    深夜的巴黎,一片死寂。

    叶深深没有跟他说话,只是搀扶着沈暨,艰难地回到了医院。

    一直伫立在河堤上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他的脚似乎是想要后退,但在空中凝滞了一下,整个身体又似乎要向前倾倒,趔趄着向河中倒去。

    传来的,却不是沈暨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人僵硬的中文,语气冰冷:“叶深深,沈暨在叫你。”

    在周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沈暨放开了他,笑着说:“Merry Christmas。”

    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冰冷,一言不发地将沈暨的手机递给她。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沈暨脸上,从微皱的眉心,慢慢下移到轻抿的唇、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定在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叶深深比较惨,整个人被沈暨压在了地上,成了他的肉垫,但沈暨也情况不妙,额头上的纱布又再度渗出鲜红的血迹来。

    沈暨呆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多年前留下的图样,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待在洗手间,将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下来,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燃烧起来的大脑平静。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俊美的容貌,完美的身材,优渥的家世,热闹的人生,所有人艳羡的一切。除了他真正想要的,他十几岁逃学去找容老师时萌生的那些对未来的期待。

    她猛地坐了起来,这细若游丝的呢喃,也让她听出沈暨虚弱而急促的呼吸。

    “独自当然不可以。”护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你不是他女友吗?反正他除了脑震荡没有其他问题,回家去随时照看着也可以,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回来急诊。”

    就在那年夏天,他母亲得急病过世了,他才感觉到懊悔悲伤。即使这几年两人都在法国,但因为种种心结,只偶尔见个面喝个咖啡,却并未真正有过母子间的相处。

    她没有上去跟他说话,她想自己脸上肯定也是这样的表情,所以她转过身,往后面走去了。

    沈暨抬眼看她,那双一向璀璨温柔的目光,此时却蒙着一层枯败的灰色,而他的脸色,则比他的目光还要绝望。他说:“因为我妈妈,曾经不道德地抢了他的父亲,带着我登堂入室。”

    “我欠他的……太多了。”沈暨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子,声音艰涩得几乎无法吐出,“他的母亲,他的童年,他的家……全都被我毁掉了。所以,无论他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没话说,只是,他不应该波及你。”

    明明气虚力竭,明明在这么狼狈艰难的处境,可沈暨却笑了出来。他纵容自己抽离了全身的力气,顺其自然地躺在她的身边,在细茸茸的春草之中,轻不可闻地吐出一声叹息。

    街旁的七叶树在静夜中一动不动地立着,略带阴森。

    为什么要拒绝呢?他当初的梦想是进安诺特集团下面的任意一个品牌当设计师,到如今一下子就能进管理层,简直是实现梦想不费吹灰之力。

    叶深深目瞪口呆:“那,他可以自己独自回家了吗?”

    艾戈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被人这么呼喝过,所以竟一时无法反应。直到看见她跑进了旁边的小巷,他才紧抿住双唇,大步向着反方向的街道寻去。

    叶深深看见他脸上无法掩饰的焦急与茫然,在无人的黑暗角落,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人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让叶深深的心里涌起难以遏制的疑惑和伤感。

    “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而且我猜他学中文可能也和你有关?”所以,艾戈听清楚了她对沈暨说的话,并因此将她和沈暨连在了一起报复。

    她轻轻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沈暨激动的喘息渐渐停了下来。

    叶深深紧抿住下唇,说:“我才不信呢……你比他还要小,怎么可能毁掉他这些东西?”

    逃跑的患者被护士好好训了一顿,直到沈暨诚恳地赔礼道歉又真诚地夸奖她的唇形适合微笑之后,护士才止息了自己的怒气,站在病床前给了他一个笑容:“明天早上检查之后才能确定你是否可以出院。”

    她说着,拖着沈暨往前走,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他:“顶多,我们回中国继续去开我们的网店嘛,把它做成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网店。他们的奢侈品虽然卖得贵,但我们卖得多呀!全世界穿我们衣服的人,将来会比穿他家衣服的人还多!”

    前方有一条熟悉的人影出现,让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差点奔过去抱住他的手臂。然而对方在灯下回过头,四处寻找时,她才认出那是艾戈。原来这些弯弯曲曲的路,纵横交错,他们竟找到同一处来了。

    叶深深不想理他,转身向着旁边跑去:“我去找沈暨,你要是想帮忙的话,去另外一边!”

    然而此时,她才知道,沈暨也是强迫着他自己,艰难地将一切都以友情为名义彻底埋藏掉。

    “我害怕自己会毁了你,害怕我若真的与你在一起,你的梦想、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会像我所有的一切一样,被艾戈毫不留情地摧毁掉……成殊曾说过,我的手是有毒的,让我不要轻易去触碰任何人,我想他说得对……”

    她狂奔进门,顺着急诊室跑进去,寻找单独的房间。按照艾戈给的号码,终于找到地方,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周围响起了鼓掌声,人们吹起了口哨,热切期待他们之间的吻。

    叶深深猛扑上去,将他的腰一把抱住。

    就算找回来,也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栽种了。

    叶深深立即开了灯,刺目的光线让她眼睛剧痛闭上,但也让她迅速清醒了过来。她一边趔趄地抵着墙穿衣服,一边打电话给出租车无线电台和招呼站。然而深夜根本无车可叫,她穿好衣服在楼下等着,夜风将她的脸吹得发木,膝盖冷得站不住,她还是不肯放弃,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拨着号码。

    直到终于有司机应了单子,过来接她,她报了医院的地址之后,便缩在后座上,无力地任由恐惧与担忧将自己淹没。

    叶深深只觉得脊椎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瘫软,不由自主便坐倒在地,眼睛木然瞪大,眼前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耳朵嗡嗡作响,世界一片昏黑喧嚣。

    “深深,你这话可真幼稚……”沈暨说着,想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可最终,眼中却涌上了一层晶莹泪膜。怕眼中那些东西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所以他忽然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了叶深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不让我跟着!而你这个时候跑来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她想着始终带着温柔微笑的沈暨,想着他轻揉自己头发时那温暖的手,想着他那双比其他人永远含着更多水光的潋滟双眼,眼睛不觉开始热热地烧起来,眼前的事物都化成模糊,难以辨认。

    艾戈无法辩驳,呼吸沉重地将头扭向一边。

    沈暨感觉冷得要命,赶紧回头,跑到门口看到一辆车就拉开门钻了上去,躲开了大雪,也躲开了那寒刃般的目光。

    然而她的话,丝毫未曾安慰到沈暨,他深埋着头,胸口急剧起伏,声音也几乎不成句:“可是,他的母亲在离婚之后,乘坐飞机离开时,遇到空难……至今连遗体都没有找回。”

    “当然是小时候和你妈妈。”他说着,也不管外面的雪了,穿好大衣就冒雪走了出去。

    护士给他开了张单子,说:“去拿药,走吧。”

    努曼先生偶尔翻出了自己多年前称赞过的沈暨学生时期的设计图,他拿给沈暨看,说你要是还想当设计师的话,来我这边。

    沈暨没有再理他,汇入人群中继续玩得如鱼得水。

    那段时间是沈暨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他每天接触的都是服装,从面料到设计,从实物到理念,他深深沉浸在其中,简直无法自拔。他对于每一天的到来都欢欣无比,觉得自己的每一刻都在闪闪发亮。他和每个品牌的设计师、总监、打杂小妹全都混得跟上辈子就认识似的,而且还是唯一能帮忙对付艾戈的人,所以各家都恨不得直接把沈暨抢过去坐镇。

    “是刚刚扭到了吗?”沈暨担心又焦急,抬手想握住看一看。

    热饮都还很烫,难以入口。

    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扯起来,她知道肯定是艾戈,但她也没有力气反抗了,他将她提起,让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许久,叶深深的胸口才开始起伏,眼前渐渐呈现出艾戈的几近狰狞吼叫的面容,他的声音也在她的耳边开始响起:“是离开医院了,懂吗?他醒来后看见我在旁边,拔掉自己的针头就走了!”

    叶深深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泄露心中那不可见人的秘密了,只能强迫自己紧闭上眼,转身向外走去。

    叶深深没理他,走到病房中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纸杯落在垃圾桶中的声音。她有点心疼地在心中狠狠翻了艾戈好几个白眼,这可是她花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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