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女友和前前女友

    “这个……离我们心里的效果，好像还有一定差距呢……”叶深深耐心地与工人沟通，“试试看加重青色怎么样？”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他打开柜子，取出两瓶水。

    突如其来的灵感，她会使用纸制的本子，有时候是速写本，有时候是日记本，甚至有时候是便笺纸。沈暨会很贴心地将她的画扫描进去，与她边商量边修改。而现在店里新的打版师与她的交流不可能这么多，何况又是在外地，所以为了方便打版，她必须进入正式的流程，用手写板画图。

    叶深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死过去了，只能死死盯着站名，提醒自己不要坐过站。

    要死了，看来这回是她垫底，因为她已经被扣掉了5分。

    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设计师笑道：“那我给10分吧，反正她满分也只有5分了。”

    叶深深有点儿惊喜，赶紧说：“我很喜欢您的设计！特别是前年春夏的粉彩系列，简直太美了！”

    “扣5分。”方圣杰毫不留情地说。

    叶深深赶紧复制了一件店内衣服的关键词，果然出来好几家抄袭店，大大小小的改动不少，但万变不离其宗。一般都是核心设计不变，或者面料改了，或者袖子加一圈蕾丝，或者图案上加一点水钻等，更有甚者直接把她们的原图盗走，做一模一样的仿版，美其名曰：同款。

    那只挥动的手，像是拨动了她心口最深处的湖泊，荡起了层层涟漪，让叶深深忽然在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呆站在这样的天空之下，仿佛被此时头顶的日光侵袭，让她无法开口，喉口也像卡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深深爬起来，去冰箱里找了包饼干，又热了一杯牛奶吃下去，觉得心慌气短的症状才减轻。她胡乱洗了个澡，清醒了一下便打开电脑开始绘图。

    他们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5天前。

    谁知捧着书还没坐下，陈连依已经过来了，看见她之后，迟疑了一下，绕过熊萌，将手中几张图丢在她面前：“叶深深，你对颜色很敏感吧？”

    “哦……也没有啦，我对颜色还比较敏感的，所以帮同事挑了一下亮片。”叶深深按着太阳穴，有点儿迷糊地说。

    幸好顾成殊只停了片刻，便直起腰继续喝自己的水去了。

    她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穿过过道出门时，却发现方圣杰正从门口过来，领着几位客人进入工作室。

    沈暨去与工人商议再印染一次的事情。他就是有这样的魔法，所有人似乎都不能拒绝他的请求，刚刚还烦躁的工人，现在居然真的帮他们开了第三次机器，重新又印染了一次。

    叶深深抱着包正要出门，却发现走在人群中的郁霏放慢了脚步，最后一个上楼——这是对的，穿裙子的女士当然应该是最后一个上楼梯。

    叶深深默默点着头，心想，如果结婚那天没有那个意外，此时路微已经是你的妻子，你也未免太过绝情了，简直就是翻脸不认人。

    等叶深深将自己U盘里的设计图打印出来，回到会议室时，坐在前排的几位设计师已经将所有的设计稿都评审完毕。熊萌的一张男式风衣设计图位列第一，有8分，路微也有7分多，其余的全都是5分6分之间徘徊。

    “是，多谢……顾先生。”她满怀感激地说。

    叶深深赶紧说：“我让厂里试染了三块颜色，想先请方老师看一看，究竟哪种颜色比较合适。”

    她这样想着，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毫不在意，只喝着水走到她的身后，俯头与她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问：“你妈妈和宋宋忙得过来吗？”

    她按了语音，迟疑地说了句“沈暨，你在哪儿”，但随即又觉得这问话太傻，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往上移动，取消掉了。

    就在地铁口附近，她看见站在人群中的顾成殊。天色阴暗，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唯有他站在晦暗欲雨的天色之中，颀长高瘦的身材与光洁明亮的面容，像湿漉漉的深巷高墙中未曾沾染雨丝的银蕨，光芒幽微。

    “应该没问题吧，我们这么一家小店……”她感觉到他的声息，在耳边轻微地响起。她的声音开始艰涩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着他的身躯——白色的意式衬衫，同色提花的细条纹。这种料子光线不好的地方看来或许低调，可此时他近在咫尺，又笼罩在明亮的灯光下，每一个动作都让衣料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连带着他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光华。

    叶深深吃着饭，有点诧异：“那里有水？我都不知道……”

    方圣杰要印染的花色，当然不是市场上随处可见的那种，而是一种仿照极光的渐变流动的彩色，颜色要求极为精妙细微，渐变层次非常丰富。

    叶深深比别人迟到了两天，又被带她的陈连依忽视，被工作室众人排挤，根本没人告诉她每周设计稿评定这件事。她立即站起身，说：“对不起老师，我马上去拿。”

    “不，这是我们的店，是我们的梦想最开始的地方，我得……守着它。”她摇头，坚定地说。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暗自释怀——反正恶魔先生就是人渣呀，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呢？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

    叶深深面带着幸福的笑容望着沈暨，在心里想，还记得当时网店刚刚开张的时候，因为路微的关系所以店里找不到加工厂，结果沈暨一出马，几句话就搞定了。

    她长得可真漂亮啊。

    叶深深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准备像之前一样，闷坐一整天。

    沈暨只送她到门口：“深深，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说明你在工作室中要独当一面了，加油！”

    但在人群的最后，郁霏回过头，那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好奇的探究意味，令叶深深浑身起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叶深深，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留在工作室的可能性其实十分渺茫。我只能保举你进工作室，但我并未深涉这个行业，无法左右方圣杰的看法，更无法插手你们内部的竞争。”顾成殊微抬下巴，口气冰冷，“你需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经过重重考验，打败其他所有实习生，才能顺利留在工作室。而在这过程中，你的身边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路微。她必将调集所有的人脉与力量，打击你，陷害你，最终你们两人必定只能留下一个人，而我，希望是你。”

    “呃……还可以。”她在心里补了一句，其实我对面料也很敏感的。

    “我也没吃。”顾成殊冷冷地说。

    叶深深看着这条消息，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等感觉到痛，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她才将手机贴在自己心口，闭着眼睛无声地幸福地笑了出来。

    开会，开的是审判大会。

    叶深深差点撞到了门上。

    “是啊，从整体上来说，最还原我当时设计意愿的就是第二块，这是我最开始想要追求的那种感觉。”他说着，却拿起第三块递给了她，“但最终的成品，还是得用折中的这一块。因为这是现实。”

    叶深深这样头脑简单的女生当然没办法了，只能仰头看他：“那……你觉得呢？”

    顾成殊……肯定就是他那里。

    真糟糕啊……好羞愧。

    坐在会议室人群正中间路微，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是吗？谢谢。”前面的人都已经上楼去了，郁霏提起裙摆上了楼，头也不回。

    她在脑中迅速闪过无数的材料：蕾丝、刺绣、水钻、珠子、亮片、立体花朵……

    叶深深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修长而美好的背影，忐忑的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甜蜜来。就像一棵阳光之下刚刚绽放出新叶的春树，让她忍不住想要靠一靠，摸一摸那些花朵一样的叶芽。

    她赶紧把设计保存好，备份在U盘中，抓起包就跑。

    幸好他转移了话题，问她：“你知道最近店里出了什么事吗？”

    叶深深是被饿醒的。

    顾成殊一指电脑：“去打开。”

    等带着他到了家中，他果然将饭盒递给她：“热一下。”

    “虽然孔雀离开后，我们的版式不会再流出，但难免一上新就有其他店的人来抄袭，然后稍微改几个地方就去加紧制作，没几天就低价上市，我们店里的正品销量就下降了。”

    “前几天，沈暨跟我说的。”她曲起双膝，将下巴搁在上面，低声说，“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的话，我……还不知道顾先生为我们店里做了这么多。”

    叶深深心口的那条弦，在他专注的眼神之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她的心口漫上一阵类似于战栗的悸动，就像看见了自己最灿烂的梦。

    “沈暨你太好了！”就像心里哪一处的弦被拨动，叶深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看似淡妆其实精致妆点的眉眼，看似随意其实一丝不苟的发型，看似素净其实质料昂贵的衣裙，无一不完美衬托出她的美貌和气质，这是个很清楚自己美貌也很懂得如何发挥的女子。

    顾成殊以鄙夷的口吻说：“要不是抄袭太多太快，一次性出1000件都没问题。”

    她先给陈连依打了个电话，询问应该以哪张图纸为主。陈连依毫不犹豫地说：“两张都要契合。”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先想想你自己，再想别人吧。把你的店出让，可以回收一笔资金用以生活，我会资助你母亲到北京来和你一起生活。至于钱宋宋，她能找到下一份工作的。”

    “哦，辛苦了。”他其实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便带着众人上楼去了。

    顾成殊转过目光看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找的？”

    她立即用颤抖的手打开沈暨的联系方式。

    彼方的他肯定不知道，这边的她拿着手机迟疑了多久，却终究还没来得及发出同样的话给他。

    叶深深不由得呆了呆，见他只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便自己挪着步子向他走去：“顾先生……”

    “其实网店的衣服抄来抄去是潜规则，但是你们的店特别容易被盗，因为款式不错又新颖，质量好码子准性价比十分高。”

    方圣杰将她的设计图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说：“还不错，细节稍微缺乏，但设计理念还可以。”

    她搬下书架上厚厚的几叠本子，又打开手写板。

    叶深深羞愧不已，钻到厨房就不肯出来了。等弄好饭菜捧出来时，发现顾成殊正站在窗边，低头看着外面已经下起来的蒙蒙细雨。

    “真的……真的能解决吗？”她急问。

    “伊文替你租的房子，她知道我的习惯。”他声音平淡。

    在这样的静夜之中，一个发着光的男人，俯身与她看着同一个画面，两人的距离不过10公分。这种幽微的暧昧让她不由自主地全身起了一层毛栗子，脸也热热地烧起来。

    “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是超人，如何能在这样的夹缝中坚持？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很可能是一年半载。”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来，最为肆意的人是路微。因为日常的表现影响到最终留下来的名额，叶深深绝对是拥有了一个不好的开端。

    “是这块吗？我觉得也是……”她点头。

    窗外的雨点之中，远远近近的景色全都变成模糊一片，整个城市仿佛一幅印象派的油画。

    顾成殊。

    叶深深竭力贴紧墙壁，向着他们低了低头。

    她调出键盘，手指悬在上面，却不知道如何说。

    在各种流溢的光彩之中，她选取了珍珠贝扣，墨绿色的最小尺寸，采用满铺缝钉的办法填满月牙装饰，并且在周围滚上黑边。腰间采用双倍宽黑边，下摆将布料做出两个深褶，褶内也用墨绿色珍珠贝扣填满——这样，站立的时候，裙褶之内的珍珠贝会藏在布料之后，但走路的时候便会随着动作显现出来，巧妙强调出上下呼应的设计。

    叶深深顿时觉得自己差点被噎住了，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让她很尴尬。

    “进入工作室已经一周了，各位实习生的第一份设计稿也都已经上交。今天趁着有各位出色的设计师来访，我将大家的设计稿交给他们评点，请大家多吸取他们的意见。”方圣杰说着，将8张实习生的设计稿钉在白板上，又看了一遍，才问：“叶深深，你的设计稿呢？”

    “我说能就能。”电梯关上的一刹那，她只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平淡而不容置疑。

    “你觉得呢？叶深深，你现在也已经进入方圣杰工作室了，可我敢肯定，在接下来的日子中，路微会不择手段地破坏你的实习生涯。工作室里，无数才华天赋都不输给你的人要和你竞争；路微那边，你还要时刻打起精神提防她的手段；网店这边，你又要如何坚持上新、坚持设计？你只是一个人，叶深深，就算你每天24个小时不睡觉，你也不可能同时兼顾这三项重压。”

    “我一定会做到的，顾先生。”她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发誓般地，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做好的。我会努力做到留在工作室，我也会努力让网店继续开下去，我一定会的。”

    “网店对于你的未来似乎没有必要了。虽然它帮助你在经营网店的过程中，学会了如何系统掌握服装制作流程，也让你更明白市场与潮流，但现在，它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剩余价值了。而且——”他反问，“你真觉得自己还能顾得上那个网店吗？现在不正是你放弃它的好时候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位恶魔先生，其实你有时候真的是光芒万丈济世救人，我一直以来实在对你误解太深了！

    “我给13分，因为完成度还不够。”

    “谢谢你……顾先生。”她把恶魔两个字吞回口中，心中难免有点愧疚。毕竟，这一路上，若不是他在扶持着她，她早已经不知迷失在何处。

    幸好伊文给她租的房子离工作室不过半小时的地铁，今天她又确实跑得快，一路气喘吁吁奔到工作室，居然离9点还有2分钟。

    “地铁里……”她赶紧说。

    “但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你让工人再折中印染一次，然后把三块都拿回去，让他自己挑。”沈暨微笑道，“这样就算最终效果不如人意，你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毕竟，你现在在重要时刻，最好规避一切风险，宁可不求出挑，也要求个稳定。”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酸酸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回复他：“正在印染厂弄一个面料，刚好想要请你帮忙呢。”

    “那我也给14分好了。”有人笑道。

    “第一块布料，配不上你脑中勾勒出来的东西；第二块布料，会输给现实的灯光与环境；所以我们的选择只剩下第三块，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说着，示意她收好东西，“过来开会。”

    四周一片安静，黑暗中只有屏幕投射的光笼罩着她。

    “那有什么办法呢，沈暨可是你挖掘过来的天才啊，一般人能比得了吗？”叶深深嘟囔。

    方大师亲自过问，叶深深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我去印染厂，监督数码印花的色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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