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天在尉迟茶楼她被推下去的惊恐犹新，姑且不论是不是真被人推，防着点总是好些，她下意识暗瞟连璧一眼。

    连璧领命而去。

    舜华见仆役已过桥面送饭来，赶忙再道：“诸位家眷用了后有建言，请务必告知，虽说大部分的人习惯三天一沐，五天一浴，但，也许会有日日沐浴的人，要是不够，尽管来说啊。”

    “舜华？”他叫道。

    他招来仆役，道：“收拾干净吧。”

    她回头，暗暗吓了一跳，尉迟哥离她好近，差点撞上他秀直的高鼻。

    舜华面色古怪，“尉迟哥，你真的喜欢伊人吗？我觉得你还偏向我些呢。”这么理性地说伊人，跟《京城四季》说的完全不同。“你可别喜欢我啊。”

    那声音很平静，但她怀疑里头充满了他真实的嘲笑。

    白起沉默一会儿，道：“我不在家，你就找舜华？”

    连璧笑道：“当家真……与众不同。”

    连璧笑着接过那簪子，道：“我来吧，瞧你们笨手笨脚的，难怪都不得当家欢心。”

    她够义气。戚遇明对她而言是个外人，她为了尉迟恭与外人共享口水……她豁出去了，她硬着头皮走到尉迟恭身边，就等尉迟恭跟她换位子。

    尉迟恭才坐上轿，就察觉有人尾随他钻了进来。

    “也没什么事，路过，顺便去拜访而已。”

    她目光扫过戚遇明与白起哥，注意到他们跟尉迟恭差不多，不是皮毛扇袋，就是在腕间缠着一圈皮毛衣意思意思。

    舜华惊恐地瞪大眼，脱口叫：“那是什么？”

    能看见白起哥跟他喜欢的女子在一块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咳，今天天气甚好。”舜华说道，硬着头皮，一步接着一步，强迫自己走出尉迟恭的身后。

    如果今天他忘了说，再过两天春税结束，税官找麻烦钻她的洞，让她土地遽失，她不就欠了崔舜华？她脑中蓦地迸出大富户吃小富户的案例，即便是白起哥，她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他自小富家爬上名门富户的一路上没有暗中动手脚过。

    就是一点不好，因为忙得太晚，她沐浴加上擦干头发都已过了子时。现在她才知道这些商人的辛苦，银子不是平空掉下的，以前她从没跟白起哥说辛苦了，谢谢他提供她这么多年的好生活……如果能活下去，她多希望能以絮氏舜华的身份跟他言谢……但算了，她还不如以后在天上保佑白起哥还比较快些。

    “你不好奇吗？”

    她当做没有看见白起的打量，朝柳家千金笑道：“这就是白兄心仪的柳小姐么？今日一见，果然温婉贤淑啊，坐啊，大家都坐啊。”她笑眯眯地，心情甚是愉快，她猜出白起哥略嫌狐疑的打量是为什么，她没事先告诉他会找来柳家千金，他俩应是在崔府外遇见的。

    果然，白起寻思片刻，想起钟鸣鼎食开始她确然有了异样。

    舜华已经努力忽视这双兔耳朵了，但在场的名门富户一直以眼神来表达“崔舜华今天有病”，让她好想钻进洞里哪。

    “……嗯。”尉迟恭静静地看着她真心无伪的笑颜，而后低目扫过她刻意避开自己，两人间的距离。

    轿帘外那隐约的黑鞋以及垂地的外袍，让她想起絮氏舜华最后一日他就是这样走出屏风后要她别害怕，她心里轻轻叹息，无论如何他都说了，不是吗？

    她此刻也不敢仿崔舜华出声骂人，怕婢女手上一颤，直直把那簪子戳进她的头颅里。

    舜华心一跳，屈指一算，这阵子正是尉迟恭第一次见到絮氏舜华的时候。

    尉迟恭看她一眼，她下意识冲他一笑。

    春神日后的一个月，是北瑭的万兽节，一开始，万兽节意义只在于万物复苏，猎户上山打猎必有收获，象征国运大展，后来日子一久，百姓自有过节法，商家会在铺前悬挂皮毛，百姓则在衣上动个手脚，一连过三天节庆日。

    “那我……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舜华看成傻眼。

    那是蚩留在每天傍晚写上“一日安好”的短信叫人送来。以示今日安然度过。一开始，她微微错愕，后来从尉迟府里的人嘴里得知，尉迟恭少年当家时，曾遇过族人一连六日死，都是在入夜他准备就寝时。

    那画工呆呆看着她。

    自轿窗往外看，百姓果然只在配饰上弄点小皮毛花样，会搞得跟她一样的……多半是孩子。

    舜华对戚遇明的观感好坏谈不上，但，既然跟尉迟恭夺佳人，她当然偏向尉迟恭，她微笑道：“这不是有趣，在座诸位想成为金商，可要稍稍注意一下这个金字，这金字不是金子的金，而是金字招牌的金。”

    “看过看过，没什么大事，各位请用吧。”舜华笑道，撤下丫环，专心吃起火锅里的菜色。

    “不过白起万万不会娶她，一来他视她为亲妹，二来絮氏已经无法带给他利益，三嘛因为絮氏就等于我现在这个样儿，根本没有能力去当白府主母，”其实她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没戳破那层纸，孩子气就孩子气吧，她这几天还幻想过，如果她没有短命，还是那个絮氏舜华，如果尉迟哥没有这么喜欢伊人，伊人最终情归戚遇明，她是不是可以……可以……哎啊，现在她想，都是她的春秋大梦而已，尉迟哥跟白起哥很象，絮氏之后对他们太沉重，孩子气的舜华不会是他们的首选。

    舜华应了声，答道：“我让连璧安排火锅的。只有火锅，才不会有人胆敢冒着不小心让其他名门富户中毒的危险来下毒害她。”

    她的脸瞬间消脂大半，但连璧在旁，她又迅速恢复答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人情嘛，嘿嘿……就是一块吃个饭，连璧，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舜华闷不吭声地与戚遇明换位。

    她一时语塞，最后瞟着他问道：“你对她印象如何？”

    “这是狐毛制成的扇袋。”他淡淡说着。

    她直觉答道：“他不合适。”他家里有絮氏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由他开始这种事。

    絮氏舜华生前一直很想亲自谢过她，可惜一直没机会，此番，她特意放了帖子给柳家千金，想一看究竟，如今她圆梦了。

    他瞟她一眼，没有答话。

    “正是，正是。”舜华故作爽朗笑：“平日伊人……伊人妹妹用的是药皂还是香香皂呢？”

    但因为太在乎那只男人的手，害得她出轿里一头撞上轿顶，她抱头哀哀叫一声，真的很疼啊，她眼角余光瞟见轿夫傻眼，白起哥可没教她大家闺秀遇见此事时该怎么面对，因为这种撞轿的蠢事在大家闺秀里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尉迟恭一见她也是一怔，随即撇头看向亭外湖面一会儿，才调回目光，他道：“舜华今日与众不同。”

    舜华见他眉头微皱，她低声道：“这可不好，家丑不可外扬，快快趁没人发现时请王夫人入内吧。”

    她不是小孩了，她这时也快二十了，舜华早习惯他把她看成小娃娃，如果她能顺利活到六、七十，只怕白起哥照样把她视作老人娃娃。

    他眼底隐隐带着柔软，举起手，舜华本以为他要打勾勾，哪知他居然跟她轻轻击掌为盟，她不知尉迟恭为何此刻不当她是孩子看待，但她心里是高兴的。终于啊，也尝上一回击掌为盟的誓言了。

    舜华忽然想到，尉迟恭在相貌跟语气上很容易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但，毕竟不是白起。白起哥可以狠到让人不敢再来的地步。

    “她不过撞伤记忆，我适时帮帮她罢了。”

    他转头看她一眼，道：“你心思复杂，常人难以理解，你先与伊人交好，故作一见投缘，与她互称姐妹，你为她想除去我这祸害，戚遇明看在眼底，自是不再排斥你，待他对你慢慢有了好感，你再离开他俩，除去伊人，这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

    “我撞头后，与你比较亲近，何况你不念我平日嚣张跋跗，待我如同家人般，你要有事，我当然全力相助啊……如果你不介意，这义庄义学也分一点给崔家吧。”让崔舜华积点德也好。

    一阵寂静。

    舜华回笑：“当……”不经意地对上白起疑心的目光，她硬生生转道：“当午饭送来时，就是该及时享用啊。今天吃的是小火锅，来来，在座六人，两人一组一块共享吧。”她暗对尉迟恭使个眼色，让他跟她换个位子。

    舜华心一跳，眼瞳微地轻缩，瞪着铜镜里的连璧，他笑吟吟地举着簪子，在她发间穿梭，似是估量那儿好下手……虽然她本性良善，但也不会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地步，她不怎么信一个被崔舜华害到不男不女的人，还会忠肝义胆，尤其在尉迟茶楼她被人推了一把……应该不是她的错觉才对。

    她以为他去看了絮氏舜华后，很同情她的处境，便道：“我瞧她有病在身，大概也只剩快一年的时间……”

    有肉，有鱼，还有青菜，连璧配得很好啊。

    “为什么要好奇呢？”他反问：“我对身长九尺的强壮女人并无兴趣。”

    他含蓄道：“舜华，能当家的都不会是良善之辈，她在尉迟家待了两年，应该明白我的处事态度，如果过了头，日阳随时会在她眼前落下的。”

    尉迟恭看她一眼。

    她心一跳。

    金字招牌的金？戚遇明与白起皆往她看去一眼，唯有尉迟恭已经习惯她与现时富商不同的见解。

    他沿着湖岸走了一会儿，忽地止步，打开木盒，拿出皂球，舜华见到这双效合一的肥皂，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府里的自己。

    戚遇明瞧向她，“舜华这话说得有趣。”

    他答得爽快，舜华不由得惊喜，连忙道：“一言为定？”

    他不太满意这答复，但仍配合地再问：“戚遇明呢？”

    “是啊，当家要怎么做都成，谁敢说话呢？”连璧一贯地笑眯眯。

    舜华捧头心里哀哀叫，太乱了，她还以为自己不算笨呢，光是絮氏舜华人生里一个小小变动，她就无法参悟。

    尉迟恭按着额角，闭目道：“对了，今年是建熙……建熙……”

    去他的亲亲爹爹，她满眸怒火转向一旁连璧。

    天天洗发，摸起来连指腹上都染有淡淡发香，难怪她热爱沐浴。

    “她会找上你，托你帮忙的，你撞伤脑子没法应付她。”

    “如此便好。”

    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她也凑热闹尾随着那些男娃娃跑到尉迟恭面前报平安时，他面上微妙古怪的表情。

    舜华自是听话，《京城四季》里初章介绍尉迟恭，提及他当家时，因侄儿尚幼，北瑭不禁再嫁，他放了几个嫂子出嫁，仅仅留下襁褓里的尉迟血脉。

    “嗯，见过了。”

    他嘴角微地上扬，“一点也不复杂，你看伊人的眼神并无感情，举手投足却是情真意切，我要看不出，今日也就不是尉迟家主子。”

    柳家姐姐会应允且没有告知白起哥，其实她有点意外，她本以为柳家姐姐要嘛不来，要嘛与白起哥说一声相伴而来。要是独自前来，那……柳家姐姐是对这份感情还不安，想要正名，让更多人知道她与白起哥之间的关系吗？

    她笑着：“说笑的。”

    伊人就坐在舜华身侧，她见舜华长发松软，凑近闻到崔舜华身上香囊外的另一种清爽沐浴香味，她道：“舜华姐姐，你也是天天沐浴的人么？”

    他沉默一会儿，答道：“我已邀过，土地税赋方面已经完成，四大名门富户里，只剩你没有动静。”语毕，他撩过轿帘出去。

    “她很喜欢我去看她么？好啊？”

    戚遇明看他一眼，道：“确实没听过，没想到你与舜华在短短时间内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她挪挪位子凑近他，兴致勃勃道：“尉迟哥，你说出来咱们好琢磨琢磨要怎么近一步拉近你们之间的关系啊。”

    亏她还小小奢想着，如果一颗皂球可以送到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絮氏舜华手里，是不是表示，在絮氏舜华离世前几个月，她还有办法救回絮氏舜华……“原来……如此啊……”她喃道。只怕在絮氏舜华离世的前几个月，假冒的崔舜华努力过许多事，但都无法挽回絮氏舜华的性命……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心里凉透透。终于明白她自以为有机会走出她人生必经道路外的其它新路，但自始至终，她还是一直在通往名为绝望的道路上。

    丢脸啊，太丢脸了，她本来是想看他跟白起哥好戏……她连忙转身，要奔回房，把两只白白胖胖的大兔耳换掉，哪知她一回身，就见桥上有人过来。

    过了一会儿，白起要离开之际，说道：“既然你与崔舜华交情不错，记得告诉她，别把柳家小姐拉入她的圈子。下次，也别背着我再自作主张邀她来。”

    她被尉迟恭异样略锐的声调惊得张开眼，一看见他，她满盈笑意若细碎莹光，刹那温暖夺目，她连忙让位，尉迟恭多看她两眼，在确定什么，接着撩过袍角坐下，道：“直接入府。”

    但愿将来嫁入白家的柳家千金，也能知道商人之苦，多多体谅白起哥才好。商人之苦……商人之苦啊。商人是要……要在万兽节换上动物皮毛的衣物，以示来年商人名下所有商号供货充足，交易不绝。

    轿子忽然稳稳停住。

    她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如果他还是把她当成以前那个崔舜华看待，她想她这最后一年真会孤独的过，没人愿意跟她太过亲近……她绝对会发疯，还不如象现在，就算把她当个孩子都好。

    舜华微微一笑，专心地食上几口，凉亭外的柳枝摇曳，送进绵绵春风。她望着那摇曳生姿的柳枝，想着名门富户间不如亲亲爹爹说的那样你争我斗，其实还满和乐融融的。

    舜华心里打了一个突，心跳隐隐加快，反复想着那日她与轿里的人说了什么。那轿里的年轻姑娘用着崔舜华送去的东西，而连璧说那是救命仙丹……这是好事啊，怎么她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着？

    北瑭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在过节时共食火锅。舜华料想白起是与柳家姐姐一国的，尉迟恭跟她换了位，就能与伊人坐在一块，至于她嘛--她勉强牺牲了，“戚兄，我有话同你说，我们俩共用一锅吧。”她朝尉迟恭挤挤眼抖抖眉。

    她遥望凉亭外的湖面，眼色朦胧，神色极端悲苦，负手转身亭里时，嘿笑两声：“诸位请坐吧。”

    “她也还不是尉迟家的人。”他淡声说道，替她解下了兔耳朵，顺道熟练地替她扎了个辫子，免得披头散发，他手指穿过她发间时，果然有着异于他人发丝轻软舒服的感觉。

    “是。”

    她正贪看凉亭外丰富的天然色彩，所以此刻只有两个人看见她的表情。

    老实说，穿久了西玄深衣，她觉得行动还满方便的，崔舜华确实有眼光，如果能将深衣引进再改良，说不得将来北瑭女子人人行走都方便。

    又是《京城四季》？他没有理她的胡言乱语，道：“等我一会儿，别出来。”

    她轻叹：“真的，如果尉迟兄能分一半心思给伊人，那还不手到擒来。”

    她好象应了连璧什么，忽地听见锵一声，她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失礼地盯着柳叶月，她转向地上碎成一片的茶壶，再抬首看见慢慢擦手的尉迟恭。

    她勉强一笑，道：“若跟你们一般，不就显不出我的与众不同了吗？”说到与众不同时，她百味杂陈，只想掩面逃走，她硬着头皮再为自己发发声：“舜华左思右想，万兽节为北瑭特殊节日，自然要慎重以对，今年是牛刀小试，明年……明年就全副武装，诸位明年一块隆重点吧。”反正明年就轮到真正的崔舜华，与她无关。

    她不及打量众人，就听得有人惊呼：“好可爱啊，舜华姐姐。”

    莫非被看出她满面倦意？尉迟恭果然是好人哪。舜华自是体贴道：“尉迟哥忙自家税事都忙不过来，再差人来帮我，这不是蜡烛两头烧？”语毕，觉得自己心地甚好，在他眼里说不定象换了个人，便又狞笑：“嘿嘿，难道崔家的账房就是白请的么，我崔舜华的眼光这般劣等？我记忆不全，跟着你跑一遍税事过程，再回头盯死那些账房，谁敢在我眼皮下动暗手？”她一脸不以为然，其实内心躲在角落暗暗含泪，对不起，尉迟哥，她口气凶了点。

    轿里立刻布满茉莉花香味儿，他早习惯甚至一日不闻还有些惦着这人，他连正眼也没看，说道：“小心府里无主，久了有人闹事。”

    “你名下土地太多，太容易挑出毛病，你不拉拢关系怎行？这事每年都要做的，白起，戚遇明都是如此，甚至其他富户都在这样做。”

    “你见着絮氏舜华了？我不小心听见你跟白起的谈话。”

    白起未觉有人窥视，阖上木盒，转身往凉亭那方向回去。

    “你看见她的模样了？”

    那现在会变成怎番局面？白起哥将肥皂给絮氏舜华，而现在的她并没有这份记忆，也就是说，等白起哥送肥皂给絮氏舜华的刹那，絮氏舜华的人生走到另一条线上，再发展出另一个絮氏舜华的十八岁，十九岁……甚至有可能继续活下去？那，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的她又会何去何从？

    原来在这。

    她嘴巴圆得可以塞蛋了，难以置信，久久，她才问道：“你是说，万兽节不用全身穿得跟熊一样，只要身上配件皮毛小物就可以了？”

    白起不太习惯有人与他谈起舜华，道：“她身子比以往是好些，只是还下不得床。你与崔舜华近日友情倒是不错，你们要干什么事，我不会理会，哪怕你们合谋对付戚遇明，我也不会帮他，别扯上白家就好。”

    尉迟恭一掌把她的脸推到轿窗旁，斥道：“哪听来的闲话。”

    她笑眯眯地：“谈什么回报？一来一往嘛。”因为她孩子气嘛，想要多替眼前这人做点事，她想，愈是多做些什么，将来她升天时会更满足地走。

    她直觉想拉下两只耳朵，尉迟恭连忙攥住她的手腕，道：“你要扯下，就是披头散发了。”

    “嗯。”他漫不经心，盯着掌里这对挂在她头上可爱到不行的绒毛兔耳朵。

    “我何必偷看？”

    她皱眉。“怎了？”

    她慢慢抬眼，慢慢扫过周遭--又是每个人停筷在看她，尤其坐在她身侧的白起，简直难掩他的惊疑了。

    轿子经过那位王夫人时，尉迟恭伸出手臂越过她，将窗门拢上。

    舜华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原来不是她没努力过，崔舜华真的有送过絮氏舜华皂球，只是……只是……全被白起哥丢了。

    她微觉委屈，听得尉迟恭道：“戚兄，你与舜华换个位子，我也有话方便跟舜华说个话。”

    这……死里逃生能用在她身上吗？

    舜华不动声色笑道：“钟鸣鼎食那一天不小心撞了头，有些事模糊了，但，正渐渐恢复中。”她不知尉迟恭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么一说，就可以解释她行为古怪。正所谓谎话里掺些真话，才能更令人信服，这话她想是不假的。

    舜华笑眯眯地吃着热腾腾的火锅，筷子捞菜时不小心与尉迟恭的筷子撞到一块，她连忙让贤，殷勤地替他夹起他要的胖香菇。

    “你撞伤头？何时？”白起问道。

    伊人就坐在她身边，朝她笑道：“舜华姐姐今天心情很好呢。”她忍不住又碰碰舜华可爱的兔耳朵。

    “确实不合算。”尉迟恭坦白道。

    “这是《京城四季》里写的……”

    舜华漫天乱想的思绪猛然顿住，古怪地看了柳叶月一眼，她耳力很好，这声音分明是春神日那天巷里与她对话的轿里主人。

    这样看她做什么？舜华连忙让连璧将木盒一一分送给每个人。她道：“诸位不妨拿回，自己用也好，送给家眷也成，自然能明白它的好处。”所以，白起哥，你快点拿回去给絮氏舜华用吧，拜托。

    午饭后，她才被账房请去一会儿，天空就飘起细雨，她在岸边一看，亭里少了两人。她招来婢女问了一阵后，沿着人工湖边而行。

    “听说她很喜欢吃尉迟家点心呢。”她道，美目热切地看着他。

    “我用的是香香皂呢。”

    “那怎么好意思呢……”

    尉迟恭漫不经心地答着戚遇明道：“舜华两个月前撞到头，记忆有些模糊，我帮她一把也是应该。”

    “尉迟？”刚进亭里来的白起看见尉迟恭立在那里，身后藏着人。

    尉迟恭瞧已到自家大门，他听得轿夫道：“当家，是王夫人……”

    “你……”白起忽地开口。

    尉迟恭收回手，当做不知方才两个人距离过近，他解释道。

    她不大明白的是，白起择柳姐姐为对象时，她心里很为他感到高兴，即使明知自己被舍弃的原因，但不难受，而现在，她心头有点酸涩……她应该早就知道才是，所以絮氏舜华生前有想过，健康地活下去，然后去真心喜欢上一个农户，猎户都好，他们不会知道絮氏背景，虽然她有孩子气，也没有足够能力去尔虞我诈，但她有体力啊，可以帮忙下田，这些劳动人家总不可能再嫌她吧。

    她眨眨眼，嘴角微笑翘起，心里得承认她非常想看眼前这男人扮成豹啊大熊什么的，但，要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扮成那么可笑的样子，她无法接受，就算顶着崔舜华的模样都不行，所以，事后她故作不经意地跟连璧说道：“本当家要怎么玩弄万兽节都行。”

    她一怔，“这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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