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直抱着我……”
“冬故……”颊面微红。
“你一郎哥是怕你赶不上读书进度。没关系,还要几天新师傅才会来,这几天你想做什么都行。今晚,凤春陪小姐一块睡,好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小姐,你眼睛好好的,怎会看不见?”
“一郎哥,你身子不好,冬故帮你撑伞!”
“不知道。”
炎炎高温,路人异样的眼神,仿佛回到当年他在大街上毫无尊严地被人叫卖,那时他顾不了羞耻,只求活下去;现在的他,只想掩面奔回阮府躲起来。
那一脚,踢的是一郎哥的身体。
凤一郎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小小白发孩子,是那个很笨的小姐吗?
“傻瓜傻瓜,你来挡什么?”凤春骂道,一脸着急。“少爷已经出了事,你要再出事,要我怎么面对九泉下的老爷?”
“你们把专程请来的佛像摔成这样,这是对神佛不敬,如果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这也要想?她未免太笨了点吧。“因为多数人感激他……”
突然间,她看见眼前的官靴朝她的小脸踢来。她根本避不开,只能做好准备任他踢一脚,但靴尖还没碰到她,就被一郎哥挡下。
凤一郎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她会把话题转到这上头。他说的故事太多,哪知她指的是哪一个?
“还有,你别乱抓你的头发,谁知道会不会一抓就掉,你记得,这几天,要沐浴洗头都找凤春,懂吗?”小心翼翼地将阮冬故的银白细发束起。
粥摊前还有来不及逃生的百姓,阮冬故用尽一身所学,及时滚进黄金大佛像下,以小小的背扛起了那巨大的重量。
两人来到庙前发粥处,他轻扫四周,捡了一处阴凉的角落。
凤一郎舔舔唇,轻声说道:
凤春没正面回答,只笑着:
他狠下心继续道:
她抬头一看,脸色大变。不知何时,十名壮汉拉着的粗绳竟崩裂开来,大佛像因为车板的倾斜而倒向粥摊。
“一郎哥不想我去吗?”
正要摸自己染白的头发,忽地有人低喝:
凤春笑道:“瞧你俩,真像一对小兄弟。”
“小姐,明天是阮府在庙前行善发粥的日子。虽然府里最近不顺,但只要咱们有能力,这种事就不能搁下。你也要十岁了,应该明白的总要明白,跟凤春一块去好不好?”
阮冬故很想安慰她,但背痛震得她喉口阵阵发麻,吐不出一字半语来。
“冬故,别去!”凤一郎扑了个空。
“好了,小姐,你跪了大半夜,该上床了。”
“她好像怕我突然不见,抱得我很不舒服,可是冬故又不好意思惊扰凤春,只能一夜无眠……早上是睡了一下下,但一晚上,冬故一直在想一郎哥说的故事。”
她并没有当场责难凤一郎的不敬,只微笑道:
一早,凤一郎平静地来到凤春的房前,听见里头——
“原来是阮府的人啊!”
她的声音轻如软风,却像锐利的针,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早啊,一郎哥!”阮冬故中气十足喊道,完全忘记昨晚凤一郎对她的恼火。
在一片死寂里,阮冬故是最后一个呆掉的人。
“那,一郎哥,我去跟凤春讨两碗粥来喝好了。”
“我没事,只是,我在想……小姐,这是咱们第一次一块上街,是不是?”没有人在看他没有人在看他,他说服自己。
“官庙勾结?”她一头雾水。
“好啊,就今天,我喊你一声冬……冬……”
人命为先,不是吗?她所学所听所闻,人命理当为先,为何这些人,却认定佛像比较重要?
“因为后羿兄台就是一郎哥说的,只能躲在阴暗处的少数人之一。一定是他跟那些少数人商量好,宁愿一生一世都照不到太阳,也不能让世上多数人活活被晒死。一郎哥,有一次,我在门外听见大哥跟凤春说,如果再来一次,明知自己眼瞎一辈子,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去挽回那条人命,冬故认为,大哥跟后羿兄台一样,都是真正的英雄。”
“一般百姓忙着求温饱都来不及,只有出身大户的人家,才有这个余力来发粥求功德呢。”他又忍不住道。
她开心地笑着,大声回道:“一郎哥!”
“你……怎么问起这个?”
“……怀宁跟一郎哥呢?”她小声问。
“你忘记你力气了吗?如果你力道控制不好,拉伤他了,到时你拿什么赔?”他骂道。
“凤春凤春,都走开都走开!”
“我不小了,我九岁了。”小脸十分慎重。“一郎哥,冬故驽钝,还不能明白一郎哥的道理,但,冬故想讲自己的道理。如果照一郎哥的话,冬故不能在外头花钱吃饭,也不能跟人抢粥,那我岂不活活饿死?”
“救人?几个乞丐的命比得过这尊佛吗?如果今年永昌出了大灾大难,你们阮府的人要如何赔?你们这等于是把神佛践踏在脚底下,看看这个……这个……这是什么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蓝眼睛的人,这是什么人?该不会是灾星吧?这么奇怪……”
还是,乞丐的命不重要?怀宁曾是乞丐,但在她心里,怀宁是很重要的人啊!
凤一郎闻言,一抹嫌恶闪过蓝瞳。他难以克制自己冷淡的声音,答道:
“凤春!”阮冬故跪着回头,迅速又垂下小脸。
她转向身边也在罚跪的怀宁,问道:
就算她再笨,也知道一郎哥在轻讽她了。近年这种事常发生,明明上一刻一郎哥疼她入骨,下一刻就对她充满敌意。她是一头雾水,为何这么温和的一郎哥,偶尔会瞧她不顺眼?
“凤春……为什么要找其他丫鬟染?一郎哥是我的一郎哥,并不是其他丫鬟的一郎哥啊。就像凤春生病,冬故一定要照顾凤春,凤春是冬故的凤春啊!”
凤一郎老羞成怒,几乎要扑上前去用力摇晃她的小肩膀,但理智告诉他,错不在她错不在她!他只是一个既自卑又贪恋自尊的人,世上许多人可以践踏他,但他就是不想要眼前的小小姐看穿他的悲惨。
凤一郎极力保持耐性,哄着怀宁:
凤一郎有抹狼狈。“我并不是……”
但,对她来说,一郎哥就是一郎哥,不管出身如何、黑发白发,凤一郎就是凤一郎啊。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太高兴插嘴:“一郎哥!我是千金之躯,有手也有脚啊,我白头发有什么关系?冬故还是冬故,白头发跟黑头发不都一样!”
凤春看了两名男孩一眼,道:“你们都回房睡觉吧。”
官爷?原来是身有官职的人……阮冬故晕沉沉地,内心疑惑。为什么眼前这个官,跟大哥完全不一样?
“凤春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嘛?”她直追问着。
她的长发全数染白,得花多久才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凤春被她气哭了,他很清楚凤春那是心疼的哭;他的白发呢……到他老死都跟着他,谁为他哭过了?
“好痛好痛,凤春别扶。”她脸白如纸,气弱地说:“等一下,我背痛痛。”
“一郎,快,快去叫大夫!”
甫进门的凤春,瞧见她一闪而逝的红眼眶,抿着嘴上前,轻声道:
“每年正旦,官府发布公告,承天之恩,皇上圣明,五谷丰收,国泰民安,皇朝盛世永享。但是,你瞧,明明嘴里说是盛世,却有这么多的乞丐,为什么呢?”
她摇摇头,道:
“我听凤春说,爹是白手起家,他老人家是个童叟无欺的务实商人,冬故肚子饿,用爹赚的钱吃饭,应该是理所当然,冬故自认并未挥霍无度,何以不能花钱吃饭?”
阮冬故这才起身,闷不吭声地走到凤春面前。凤春瞅她一会儿,才抱起她软软的小身体,任着她的小脸埋进自己的肩窝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打算回家后再问凤春。她摸摸肚子,朝凤一郎讨好笑道:
“不成不成。凤春说今天我跟一郎哥是一对兄弟,你就叫我冬故好了。”小脸明显流露得逞的表情。
“如果只是这样,怎能流传这么久呢?依我想,因为后羿也是少数人之一。”
只是,她还是笨到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
阮冬故回头看他,小声问:
想来她是错的,但她错在哪里呢?
他闭上眼,柔声问道:“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别碰!”
“那叫你小公子好了……”迎面路人特意避开他俩,凤一郎装作不知,故作向口在地走在街上。
“你也不知道啊,但凤春跟一郎哥就知道,可见……我们两个还算是小孩,不成熟到连自己的错误都无法发现。”她叹了口气:“白头发就白头发嘛,为何大家如此大惊小怪?”
“一郎哥,我不介意……”遭来狠狠的一瞪,她立时闭上小嘴。
“怀宁,你做什么?”她做的事,应该由她来承受啊!
她偷偷觑着一郎哥,看他没那么恼火了,不由得暗吁口气,这气她才吐到一半,可怕的叫声就吓得她呛咳起来。
她暗叹口气,忽然瞥见队伍里的老人家被挤倒在地,她直觉要冲出去扶人,凤一郎却将她拉了回来。
“你这么矮,怎么帮你一郎哥撑伞?”凤春笑道,迎上凤一郎极力镇定的眼神,她柔声道:“一郎,你不用去,没有关系的。”
“一郎哥、怀宁,明天见。”语毕,乖乖地跟着凤春回房。
“让大夫进来!先让大夫进来,别围着啊!”
凤一郎轻哼一声,道:
“什么?”凤一郎错愕。
他满面通红,虽然明白她试着解释,但他总免不了几分难以下台的尴尬与恼怒。
“怀宁,我请人问过药铺了,没有一道药方可以染白头发而洗不掉的。你一定有法子,让小姐发色变回黑色,对不?”
凤一郎抿着嘴,瞪着她那一头白发良久,才半蹲在怀宁身侧,尽力放柔声音:
“小姐,我牵着你走吧。”
这官爷在说一郎哥吗?她很想抬头,却没有办法做到。四周百姓愈来愈鼓噪,她听见一郎哥喊道:
“你是要让我内疚吗?小姐。”凤一郎叹息。
没人愿意告诉她,凤春只押着她,逼她洗头,发现怎么洗也无法褪色后,便化身母夜叉,冷冷说了句:“谁让她弄成这样的,就去祠堂吧!”
“不!”凤一郎沙哑道:“小姐年纪这么小……我在一旁,能多担点。”
“一郎,你怎么来了?”凤春意味深长地问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大哥眼睛看不见了,但迟早会有名医出现治好他;百姓里偶有恶徒,但也会很快省悟,因为人性本善,最终世间太平。冬故一直以为老师傅只是有成见,并非恶意,这样的人在世间屈指可数……一郎哥,为什么有人要拿石头丢你?”
凤春闭了闭眼眸,深吸口气,轻声道:
“我……我想,到时你忙着主持发粥,小姐没人照顾,我在她身边有个照应。”凤一郎平日肤色已是雪白,如今在太阳底下,更显惨白。
有人在说话,但她无力仰起头看,只在一阵痛雾里听见那人说道:
“对不起,一郎哥。”低微的忏悔从垂下的小头颅传出来。
阮冬故一咬牙,运气全身气力,将背上大佛像甩出的同时,小身体朝反方向滚了几圈,想要爬起,但腰骨如被刀斧劈下般,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她整个人趴倒在地。
“人家乞丐只能喝白粥,你命真好,才几岁就能动用钱在外头吃喝。”
“凤春!”凤一郎脱口叫道。
她开心点头。“对,这是我跟一郎哥第一次上街。一郎哥,现在我扮成小小男子,你不能再叫我小姐,如果让人知道阮府里有个顽皮的小姐,大哥会丢脸的。”
凤一郎心一跳。怀宁短短一句话,为何令他浑身直流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