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篇》凤一郎的冬天 4

    “小姐！”凤春的叫声淹没在佛像落地的巨响里。

    “小姐！”凤春惊恐叫道。

    “冬故驽钝，只知一郎哥跟凤春为此而生气，但冬故想以亲身证实，即使冬故一头白发，才智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长进，师傅理应道歉。”

    她瞪着跟她一样高的小背影。

    “一郎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不知民间疾苦的晋惠帝，但如果在你眼里，我像他，那就是我的不好，我该改进。”她坦率地说道：“虽然我是千金之躯，但我也是只想要一郎哥快乐的冬故，一郎哥的头发白，可是你不是老伯，你是冬故的一郎哥，是凤春的一郎，是怀宁的凤一郎，这样是不是还不够？你还想成为谁的一郎呢？”

    “那好。你告诉凤春，为什么不随便找府里丫鬟家仆去染，偏要自己来？”

    凤春曾告诉她，一郎哥太聪明了，正因聪明，想得太多，才会看不见他最在乎的事情。

    “凤春，我真的很顽皮吗？”童稚的声音很苦恼。

    话一出口，庙前的百姓纷纷走避闪躲。

    她从来没有听过一郎哥这么大声的说话。他是为了她吗？

    “一郎哥故事里公平正义的天下，有情有义的百姓，这都是假的吗？”

    “怀宁说，他上山前是小乞丐，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

    凤一郎呆住了，四周的百姓也呆了。

    掌里的小手如浮木，他不肯放手，勉强笑道：

    阮冬故看看他有些大的手掌，万分小心地把软软的小手搁进他的掌心里，不敢使半分力道。

    因为染白头发，她就错了吗？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凤春看见她，吓得眼泪掉出来；一郎哥看见她，气得差点掴她一个耳光……

    所以……

    怀宁又道：

    凤春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模样，凤春都会喜欢你。”

    “冬故知道。”阮冬故闷声回答。

    突然间，人群里有个动作吸引了凤一郎的注意，他脸色遽变，叫道：

    “当然会！”

    虽然官庙勾结的意义，她还不太懂，但她隐隐觉得不舒服。当官的，不是应该跟她大哥一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吗？各户人家捐钱打造佛像，真的能改变大家的生活吗？

    他走上前，朝笑容满面的阮冬故伸出手，温声道：

    不打紧，她的背还好，痛一痛忍一忍就过了！她是千金之躯，但她有练武强身，算是铜筋铁骨，一定能站起来的！

    “她是为救人，还请官爷见谅。”

    等到袖子上全是血了，他也懒得再擦，转过身面对她。她小脸充满难受跟内疚，他也不以为意，淡声说道：

    “小姐，这是少爷小时候的衣物。咱们不能让外人知道阮府有个小小姐这么顽皮，今儿个你就扮小小男子，当是府里的……嗯……小家仆好了。”

    这个傻瓜小姐！凤春暗自感动，却更加担心她的未来。在冬故眼里，地位尊卑的观念太淡，她真怕，冬故的未来……会是少爷现在的下场。

    “小姐，你在弄白你的头发前，就知道洗也洗不掉了吗？”凤春问道。

    “怀宁，我哪儿错了？”

    “你没被砸到就好了。”简短一句话，道尽他真实的心意。

    “好，我也一块去！”

    门外，女声跟着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被背痛牵连，她的心也跟着好痛，不由得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大喝一声，即使痛死了也要逼自己一跃而起，跳上附近的桌子。

    她忍着剧痛，一一扫过聚集在四周的百姓，再看向已避到远处的乞丐，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大声嘶叫道：

    她大叫一声，如箭矢般的弹出去。

    当凤春牵着她出来时，凤一郎看见的是一个小小男孩，五官柔美又可爱，一头束起的银发跟他一模一样。

    “一郎哥，平常庙前人有这么多吗？”她东张西望，终于在人群里找到凤春。

    凤一郎一楞。她扯这做什么？

    凤一郎还是瞪着她。

    “这四个字对你很陌生吗？我从没跟你说过这种故事，是不？冬故，凤春要你出门，就是要你看见真相。我说的那些包青天审大案，恶有恶报，全是假的。在金碧皇朝里，这些事完全不存在。”

    她很想说：她掉发也没有关系啦。但她不敢说，不然传到凤春那里，她此生完蛋也。

    “一郎哥，你手心发汗了，是不是太热了？”她关心地问。

    剎那间，阮冬故细细的眉头拢成一团。

    “那如果冬故跟大哥一样，眼睛看不见了呢？”

    他较显目，就算有人要打，也是打他这个较大的。

    她闻言，破涕为笑地蹭着凤春的颊面，道：

    “我已经差人去叫了！”凤一郎急声道，在她身旁蹲下来。“冬故，别乱动，我怕是伤了腰骨，等大夫来再说。”他心急如焚。

    “快出去！快！”好重！她推倒百年大树轻而易举，要她推翻几箱黄金也不是问题，但她个子太小，以背扛着这大佛像实在很吃力。

    她见状，抓抓白发，小脸苦恼。“冬故还是太笨了，无法清楚表达，是不？”早知如此，她就多塞点书进肚子了。

    怀宁抹去额头直冒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耸肩。

    你头发是白的，出去只会被人耻笑而已！凤一郎咬牙切齿。这种经验他多得数都数不完了，她这个从未尝过羞辱的千金小姐，如果因此而一蹶不振，因此对这世间失望，那他、他……

    “他爹娘多半是养不起他。他跟我，都不像你一样好命，冬故，你好好记住，在这世上什么努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出身。有好的出身，远胜过一辈子的拚命，为此你要感谢上天。”

    在烈日下，纯金的大佛像让阮冬故无法直视，她不得不以小小的手臂遮眼，疑惑问道：“寺庙的佛像不够吗？”

    “你是阮家千金小姐，就算要染白头发，随便指一个丫鬟，谁敢不听？为什么偏要亲身尝试？”

    小头颅点了点，又看凤一郎一眼，道：

    只是……她有错吗？

    凤一郎听到她的童言，不由得浅笑，暂时抛开紧绷的心结。

    本来会被压死的乞丐群连滚带爬地奔离。阮冬故眼花花，小背脊愈来愈弯，整个人已经快被压垮了，她沙哑嘶喊：

    “凤春，冬故头发是黑是白，不都还是冬故吗？以后冬故长大了，凤春还会疼我吗？”

    “冬故！”凤一郎瞪着她过份僵直的小身体。

    小脸终于抬起，跟她对视，忍着眼泪的小眼珠充满疑惑。她问道：

    她闻言，小脸轻皱，但并没有大受打击。

    凤春放她落地，牵起她的小手，笑道：

    “四周的人全让开！若是被波及了，别要怨人！”

    冬故小脸垂着，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叹口气，撩过衣角，陪她跪在祠堂里。

    “一郎哥，以前你告诉我的故事都是假的吗？”

    “摔开佛像的是我，不必扯到我一郎哥！为何各位要说，佛像落地，老天爷就会赐给我们灾难？我一郎哥曾教过我，老天爷赐给我们师傅，赐给我们皇帝爷爷，在场的各位兄台全是老天爷赐的。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祂当然不会看着祂老人家的佛像害死人，我救人有什么不对？我一郎哥白发蓝瞳，但他也是老天爷赐的，为何各位要如此辱骂我一郎哥？老天爷赐他白发蓝瞳，必有祂正面的道理，你们辱骂他，不也是在污辱老天爷吗？”她生气着，小小的身体笔直立在桌子上，一头白发迎风飞扬，理直气壮，毫无所惧。

    好像又在讽刺她了，她搔搔软软的银发，不敢多说一句话。那尊被拉近的大佛像，足足有两个大人的高度，金光逼人，跟旁边领粥的穷苦百姓形成极端的对比。

    凤春正在指挥大局。领粥的队伍好长，长到她快看不见尾巴，而庙前人满为患，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抹黑影及时窜上桌子，挡在她的面前。咚的好大一声，一颗石头扎实地击中怀宁的额面。

    阮冬故盯着他，没有答话。

    小脸憋成一团，咬牙低喊：

    “被丢石头是常事。”怀宁蹦出一句。

    “怎会没有关系？”凤一郎被她挑起了火气，骂道：“你以为阮冬故就是阮冬故，你要不要试试走出大门，看看有没有人会丢你石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打着你？”见她一怔，他以为她被吓着，遂吸口气安抚道：“小姐，你还小，不懂世事是理所当然，只要你明白这些道理，以后不再犯就好了。”

    银白色的长发曳地，小脸是黑眼黑眉，肤色白里透红，膝盖有点痛，但她可以忍。

    她轻声问：

    她果然很笨，总是无法多拐几个弯去想。如果大哥没有出事，她一定求大哥帮她想个法子，让一郎哥明白她的心意。

    “没有。”

    阮冬故见凤春一脸发愁，小声问：

    “……冬故，你别抓头发，小心掉发。”他沙哑道。

    她咬着唇，想了很久，才低声说：

    小头颅摇了摇，低声道：

    喉口略干，心跳加快，试了好几次才将藏在内心的名字喊了出来——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小小眉头还是挤在一块，像个小大人一样地负手而立。

    “我被人砸过，再多砸几次也无所谓。”过了一会儿，血还流不止，他索性用衣袖擦个干净。

    她一怔，低叫：“幸亏一郎哥提醒我！”她瞧见有人扶起老人家才放心了。

    凤一郎低头注视着她，平静道：

    凤春终于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她的视线越过怀里小小的身体，瞧见凤一郎撇脸做了个不屑的口形：傻瓜！

    “我没上山前，讨个饭也被人丢石头。”

    凤春眼泪已经掉下来了，还没有开口，凤一郎就冲上前大喊：

    “你不对我丢就好了。”语毕，继续跪着睡觉。

    他紧紧握着那软绵绵的小手。

    凤春咬牙，忍着满腔着急，低声下气地说：

    “官府要的永远不嫌多。半年前，官府嫌永昌乞丐太多，‘认定’真神并未进驻庙里，无法护佑永昌太平，所以官庙勾结，强制城里大富共同打造纯金大佛。”

    她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语。良久，她才低声问道：

    凤一郎迅速看向那个老爱当闷葫芦的怀宁。后者并没看向他，只是冷淡地对阮冬故道：

    凤一郎见状，真想赏自己一巴掌。“冬故，是我不好，你还太小了……”

    她跪着转身，惊喜叫道：“一郎哥！”

    “冬故，可以了！”他迅速拉着凤春，退出危险的范围内。

    “那冬故头发是白是黑，都无所谓了嘛。将来凤春老老，头发也白白，冬故也会一直喜欢凤春，一直一直。”

    “小姐是千金之躯，跟咱们不一样。她头发不变回黑色，别人会异眼看她，你是她师弟，应该明白……”

    “小心！”

    “后羿射日的故事。”她正色道：“冬故左思右想，想了很久，明明后羿兄台射下九个太阳，让一些人照不到阳光，为什么他还能被后世称作英雄呢？”

    她一呆，想了下，改口：

    “你是千金之躯，跟个乞丐抢粥喝做什么？你拿了两碗粥，就有两个人因此饿肚子，你懂吗？”

    凤一郎内心的纠葛又起，不禁淡声道：

    “永昌城的乞丐愈来愈多了。冬故，每个月总有几户富家轮流行善发粥积阴德，这些乞丐才不致于饿死。你看——”他指着远方十名壮汉拉车，车板上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巨大佛像。“那也是永昌富豪积的阴德，纯金打造，阮府也有一份。”

    “……故事？”

    “一郎哥，我饿了。出门前，凤春给我几文钱，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一郎哥，昨天晚上睡觉，凤春一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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