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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个人的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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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维又说:“如果你是在我没下定决心前说的这句话,我想也许我会很感激地立即投入你怀中吧。可是现在,你真的觉得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周然,如果真的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觉得你仍然愿意选择我的机会有几分?我只知道,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不会选择与你在一起。”

    周然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她说话的内容,还是笑她模仿幼儿园阿姨的口气。

    “你怎么知道?”晓维又吃了一惊。忆绯与周然相处时她一直在旁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落进她的耳朵里。他俩似乎没提到这个话题。究竟是别人太聪明,还是她太笨?她迷惑了。

    “是大自然的‘然’呀。我有个同学叫王苒。”忆绯一边看着周然送给她的名片,一边比划着那个“苒”字。

    晓维谨慎地张望了一下李忆绯的方向,确定周然刚才说的话她听不到后,便打消了抢白他一顿的念头,但她的好奇心也渐渐升起:“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你以前就认识她?”

    “那我可以要求提前实现吗?”忆绯很高兴,“我想下午去逛游乐场,我想坐过山车!”

    李鹤将手里的背包放到晓维的车后座:“包里装着一些吃的,很轻,让绯绯自己背。山上可能会冷,包里有一件她的外套。晚上把她送到我的对门邻居张老师家就行了,她是绯绯学校的老师。她的电话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住你家?不用麻烦,绯绯换了新地方晚上睡不着,会吵得你也睡不好。总之拜托你了。”

    十几年没来过动物园,尽管晓维T恤短衫运动裤运动鞋太阳帽装备得一应俱全,但行走在其中仍有一点无所适从。反观周然,这家伙穿了一身正装,衬衣雪白,头发整齐,在这环境里不伦不类,但他看起来却比她自然多了。

    “姥爷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姨是好人,跟你结婚的人当然也一定是好人。”忆绯理所当然地说,“林阿姨,你跟周叔叔是不是正在吵架呀。不要这样嘛,夫妻俩要团结友爱。想想看,如果周叔叔跟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可以帮我们背着包,如果我们遇见坏人,他还可以保护我们。”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是说,我当然放心你,但是……”

    李忆绯老老实实地应声:“齐叔叔好。”

    “动物园到处都有卖饮料和水的。”

    晓维提醒自己,一会儿离开这里后,务必要教忆绯“不要跟陌生男人说话”、“不得接受怪叔叔的恩惠”这两条紧要的女生法则。

    “我不去!”李忆绯大声说,“爸爸,你早就答应过我明天带我去动物园的。你是大骗子!”

    忆绯乖乖回答:“再过三个半月我就满七周岁啦。”

    晓维坐到驾驶位上。原来周然并非天生超人,也会对那些变态游戏不适症,晓维感到平衡的同时,对他就多了一份同情。他也算代她受罪,同情之余她还有点感激。

    “是你讨厌的垃圾食品。”

    傍晚,大家完成工作各自回家,李鹤请晓维帮他订第二天出差的机票和旅馆。晓维一一确认好,走到李鹤虚掩着的办公室门口,听到这对父女的争论。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屋里其他人都走了,他们争论的每一句晓维都能听见。

    晓维的背包提在周然的手中,她过去打开侧袋找纸和笔。周然轻描淡写地说:“用相机拍下来,回头或打印或录入,不是更节省时间?”

    当轮到周然带着忆绯玩时,晓维试图从惊声尖叫的人群中找到周然的声音,因为她与他认识这么久,甚至不曾听过他大声讲话。如果他也像别人那样惊慌失措大呼大叫,她会觉得很有意思。但是她的愿望落了空,因为周然连表情都没变,甚至可以腾出一只手,在忆绯大叫时拍着她的肩膀。

    “之前想过要请,后来发现这城里的职业女性,绝大多数还是自己收拾屋子。这房子不大,自己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太凉。”

    “有保安帮忙。”晓维从自己车里找出毯子给忆绯盖上。

    他那微微扬起发音的话尾,再加上他的表情,潜台词就是:你不怕我陷害你?

    尴尬的气流在室内暗暗涌动,晓维首先不能适应,取过周然的外套:“你穿着这件衣服去应酬?皱得厉害,我去熨一下。”

    “好啊好啊,谢谢阿姨。”小朋友高兴地说。

    周然又看晓维。这次晓维没把眼睛望向别处,而是朝他点了点头。周然说:“好啊。”

    他帮她把那孩子放置到后座上,绑好安全带:“你要送她去哪儿?”

    “周叔叔的电脑旁边有一个很小的相框,相框里是你俩的结婚照哇。”

    “你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这样不哭不闹已经很不错了。”晓维很心疼那个正在生气的孩子。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动辄就这样被父母冷落。

    “他很忙。”“好啊。”

    “你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女士?”周然朝李忆绯笑了笑。他笑得优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不满七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位贵妇人。

    “你可真是……”周然想说什么又嘎然而止,低头看看那张凳子还算干净,一边坐了下来,一边问晓维:“你不坐?”

    “需要签字的文件呢?”

    “没问题。我们只耽误一小会儿。”

    晓维把忆绯抱进卧室安顿好,出来时周然正在看墙上一幅十字绣图,一对胖胖的小天使,睡在云朵上。她的绣工不够好,漏针错针好几处,因为这屋子没人来,才敢挂在那儿。周然看得那么专注,一定能看出来,她替自己解围:“你喝茶还是喝水?……你一会儿要喝酒,我给你调杯加蜂蜜的牛奶吧,可以先保护一下胃。”

    “耶,林阿姨,我们坐叔叔的这辆车去吧!周叔叔刚才说他没事了,正要回家。”

    她拿着衣服正打算撤离这一方沉默的空气,周然突然堵住她的路,握住她的手腕:“晓维,回家吧。”

    晓维明明是让忆绯上她的车,这样巧合地一撞,倒像她也同意周然的提议。她瞪了周然一眼,一点也不为周然对小孩子的友善感动。她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周然这家伙对异性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强,诱哄异性这么有办法,连不满七岁的小娃娃都挡不住他的魅力和诱惑。这结论让她本来就不痛快的心脏越发不痛快,完全忽视其实周然平时对待生人一向冷淡这个事实。

    晓维想起了周然为什么没继续读书的原因。他当然是因为要与路倩在一起,与她一同毕业,一起回家乡。她刚才居然忘记了,她真傻。不小心触了雷区,晓维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他是你的丈夫,怎么可能是坏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晓维的懊恼神色表露得太明显,忆绯主动接起了晓维的电话:“对不起这位先生,您打错电话了。……啊?是啊……林阿姨,他说找你,他没打错。”

    为了保证睡眠,保持第二天的好精神,晓维服了两片安眠药睡下。可她早晨醒来后依然清晰记得夜里的梦,梦中她与一个男人共同牵着一个小男孩一起逛动物园。那男人挺拔高瘦,面容模糊,那个小孩子笑容灿烂,长得像她。

    晓维对于明天的约会期待又担扰,期待拉着小朋友的小手东看西顾,担心突然有暴雨,担心小姑娘突然不想去了,甚至担心动物园突然关闭了。这情绪让她仿佛回到儿童时代,每当学校组织春游活动的前一晚,她也是这样患得患失。

    “小孩子任性,让你见笑了。”李鹤看了一眼女儿所处的方位,确信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对晓维小声说。

    这个问题晓维昨天买东西时也确实忽略了,她对动物园的思维一直停留在多年前,那时动物园里卖东西的地方不够多,那时候动物园里的东西卖得比别处贵,而少年时零用钱少,五角钱也是要节省的。但面对周然,晓维嘴硬地回答:“万一没有卖的呢?万一有假货呢?”

    “那就坐两分钟。”周然给她打开车门,“可惜你们赶时间,否则我可以带你去海边兜兜风。”

    门口只有一双拖鞋,晓维自己的。周然站在门口向里看了看,弯腰准备脱鞋。

    “我现在正晕着。晚上还要喝酒,开不了车。”

    这时他发现了正好奇地盯着他瞧的李忆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哎哟,也不能说你们没变化,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记着咱们的校友录上大家伙儿说,全班数你俩结婚最早,果然果然。”不等周然晓维说什么,他先朝着李忆绯开口了:“我是你齐叔叔,你爸你妈的高中同学。赶快喊我一声。”

    小姑娘见到父亲出来了,把头一扭,又换了一处更远的角落躲起来。

    “你9月出生的?”

    虽然已经跟周然生疏了很久,可是当真正把他当成客人一样来对待,那种感觉怪上加怪。

    他们穿过迷你丛林,经过参天古树,猴山虎□豹岛一一游览。李忆绯字正腔圆地读着每一块说明牌上的每一个字,如果有不认识的字就扭头问晓维。有几块牌子挂得很高,她使劲踮脚也看不到,周然把她抱起来举过肩膀,待她看完再把她轻轻放下。

    当晓维在那里与英文资料纠结时,周然与李忆绯已经融洽地打成了一片。周然不知从哪儿变出半盒巧克力,逗得小姑娘很开心。他俩在他的办公桌前小声聊着天。

    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到了孔雀园,这里有嶙峋的假山和水榭楼台,几只孔雀大摇大摆地在游人中间踱着步。有只孔雀扑腾了几下翅膀,将刚刚展开小半的尾巴又收了回去。忆绯不甘心,坚持要守到孔雀开屏。她爬进小长亭,腿搭在外面,面朝憩在假山上的那几只孔雀坐着。周然和晓维也绕进长亭里,找了一处可以远眺风景的地方站着等她。

    李鹤也追出来,朝晓维无奈地摊摊手。晓维会意地笑了笑。

    晓维之前太低估小孩子的体力与精力了,李忆绯居然能把游乐园里的所有游乐设施一个不落地全玩上一遍。起初晓维陪着她玩了飞天扫帚、海盗船这样的项目,她不忍心也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在上面坐着,离她近一点至少可以给她一些心理安慰。

    “我不去,我要自己待在家里。”

    晓维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他:“麻烦你,帮我打开车门。”她试着把忆绯从后座上抱出来,但她低估了七岁孩子的重量,出一身汗才把她拖出来,却险些让两人一起摔跤,幸亏周然及时地过来接住忆绯的同时也扶住她。

    周然他们公司平时门禁很严。但是这次晓维的车子一到,电动门立即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保安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什么鬼地方,什么破规定?”晓维冲口而出,忘了有小朋友在身边。

    丁乙乙的“闲言淡语”——婚恋

    晓维只当他在看这整屋子的乱糟糟:“上周工作忙一些,我一周没拖地了。”

    忆绯及时打破两人的冷场:“开啦开啦,叔叔阿姨快来看呀。”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正好经过周然的公司。晓维扯下耳机,不好意思地冲着李忆绯笑一笑,笑得有些心虚。刚才她当着小孩子的面又发脾气又说谎话,直到现在她的耳朵还在发烧。都是被周然害的。

    林晓维想吐血。她有万语千言想指责周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言以对地看着周然帮她们把两个包都搬到他的车上,又被周然拖着胳膊请到车上。她与忆绯一起坐在后座,这个位置有点陌生,这是她第一回乘周然开的车却没坐在他旁边的副驾位上。

    “工作日做好员工,休息日做好保姆,的确得好好适应,比别人多费些时间。”周然小声说。

    “喜欢就到车上坐一会儿。”“绯绯,上车。”

    此时已是初夏,晓维与忆绯都穿着薄薄的短衫,而周然依然西装笔挺,只差系上领带就可以参加重要会谈。

    “我有个朋友与李鹤的妻子曾经是同学,有一次吃饭时说起李鹤开的公司是用了两人的名字缩写。他的妻子叫孙绯,绯红色的绯。按说国人一般不会让孩子与长辈重名,除非为了纪念逝者,所以忆绯应该是‘回忆孙绯’的意思。我随便蒙了一下,蒙对了。”

    “可我也很想坐一坐这辆车。我建议爸爸买,可是他不肯。”

    这就是林晓维如今的状态。纵然梦里的画面再美好,醒来之后,之于她也总是噩梦一场。她说服自己,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悲惨可怜的母亲,都活得坚强又从容洒脱。而她手脚健全衣食无忧,又有什么理由自哀自怜。可是无论这道理她明白得有多透彻,在内心深处却总是无法解脱。

    晓维说:“请止步,我们不会迷路。”

    晓维很没面子。她刚才一心顺着忆绯的思路去考虑问题,完全没想起这个更简便的方法。

    周然先前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胳博上,此时把衣服往旁边一放:“坐这儿。”

    “绯绯,爸爸跟你说对不起。可是爸爸要工作……”

    “水果,饮料,水,还有其他的零食。”晓维回答。自从忆绯一语道破她与周然的夫妻关系,虽然这关系不会太长久了,但她还是决定在小姑娘面前给周然留足面子,省得让她幼小的心灵对“夫妻”二字产生不好的印象。

    “你的名字很有名,跟某位著名画家一样。”周然说。

    “刚才你自己也没说。”周然说。

    “回忆的‘忆’,‘绯’红色的绯?”

    李忆绯那聪明的小脑袋转啊转,迅速想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周叔叔,你想不想去动物园?”

    “不用,谢谢。”晓维取过周然喝空的杯子,丢进洗碗槽,顺手洗净了,“周然,这些日子我想了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我觉得挺感激你的。你提供给我衣食无忧无所事事这么多年的生活,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谢谢。”

    忆绯正在后座呼呼大睡,枕着一个靠垫,靠垫有大半已经挪到周然腿上,她身上盖着周然的外套。

    “他有事,马上就要走了。”晓维拿着周然的那件外套速速消失,只留下周然和忆绯在那儿两两相望。

    “对啊,我们要去动物园的。”忆绯如梦方醒。

    “我没吃早饭。”

    忆绯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但是我也没说谎,他让我喊叔叔我就喊了。其实啊,偶尔假装一下我有爸爸又有妈妈,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也挺好的。”

    “还好。很多工作我以前从没做过,得从头适应,比别人多费些时间。”

    刚才难得融洽的谈话气氛因为晓维的过分客气又僵住了。周然不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我知道你感到委屈,我希望我能够补偿。我们重新来过。”周然将很短的一句话说的很艰难。

    “哦。”周然好像刚意识到,把包放到凳子上,“是挺重的。都装了些什么?”

    晓维与周然又同时回答。

    “阿姨,你的眼睛怎么了?”

    “文件现在在哪儿?”

    “大骗子!说话不算话!美术老师要我们画动物,我的作业要交不上了。”

    晓维把车开回周然的公司,因为她自己的车还停在那里。到达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色暗了下来。停车场里原先还停着几辆车,现在只剩她自己的了。

    “我公司。”

    晓维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你以前曾说,我这个人优柔寡断缺乏主张没有决策力,很难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可是周然,你要知道,也恰恰是像我这样的人,当终于要做一件事时,一定是经过了很漫长很反复的考量。这样的决心,也是很难改变的。”

    “都像你这么想,那钟点工要失业了。”周然说,“让李嫂每周到这里来两次吧。”

    “哦。”忆绯表示理解。

    晓维倒真是不怕。虽然论斗智,论斗勇,她都不是周然的对手,可是她相信周然不会对她玩这样的阴谋诡计。当然,这种信任的认知此时此刻不会让她感到高兴。为了表示她并不信任他,晓维把文件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看。资料是全英文的,晓维英文不够熟练,看得很痛苦。

    地下车库距电梯间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周然抱着忆绯,随她上了电梯,一直走到公寓门口。那小姑娘仍睡得半梦半醒,伸手勾着周然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女孩,晓维仍是看得怪异。

    晓维觉得这样太耽误时间问她:“另一块碑上的字你也要吗?那我帮你抄吧。”

    晓维停车的位置与周然的车隔了好几个车位,可是李忆绯这小孩子居然像小鸟一样跑到周然的车前面:“哎呀,这辆车,和最近那部电视剧里男主角的车一模一样啊。”她把那车标摸来摸去,“真有型。”

    “阿姨,我饿。”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忆绯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揉着眼睛说,“叔叔也在啊,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我叫周然。很高兴认识你。”他款款地朝小姑娘伸出手。

    忆绯问:“我们又不能去动物园了吗?阿姨是不是有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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