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填满了每一处谷隙山缝。
她往案边移去两步,未急开口,待心神渐稳,才问:“东面有报?”
曾参商笑笑,“都好。”
国中除却狄风,可还有人能做得到?!
由是晚了半日。
邰涗禁军骁悍难驭,各路之间亦是时常相轻,非身负赫赫战功之沙场名帅不能统几路禁军于麾下;更何况此时大军之情激愤不可压,在京诸将又有谁人能止其哀狄风战逝之痛、断其欲为之报仇之念?!
狄风战死!
不过是晚了半日。
她的手死死掐着身旁之人的胳膊,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皮,一眼便见曾参商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唇,又听她喃喃道:“陛下……”
头顶天灵骨盖铮鸣一声。
“未时将至,”宫女垂首答道,“奴婢们正要唤陛下起身,陛下便自己醒了。”
她胸中紧窒,几欲呕出,脚下更疾,眼前更黑,身边更冷。
英欢眸火渐熄,水光凝冰,冷扫二人,而后道:“除却朕,此时谁还能命十一万禁军止步,谁还能令三将听命于一人?!”
她惊喘,心似被人从中撕成两半,痛得指尖都发麻,看着那张染血之面,头疼欲裂,却忆不起这是谁。
御驾亲征。
一目数行匆匆阅毕,人无反应。
她垂眼,睫在微颤。
殿门开了又合,曾参商听旨入殿,至她身前行礼,“陛下。”
心口一紧,再抬眼去看二人面上沉黯之色,头不禁一晕。
都是尸体,只有尸体。
裂的裂,碎的碎,刺耳响声在殿中震荡。
哭的笑的,痛苦的欢乐的,一张张脸,年轻的脸,自眼前划过。
手一松,任那折报落至地上。
黑压压的天际沉云欲雨,狂风卷过,刮起地上炭似枯叶,吹得遍地都是。
英欢上前一步,看二人几眼,“起来说话。”
先应圣意,待上怒渐平,再详议亲征诸事细末。
在这乌天大雨之下,格外耀眼。
此举纵是险难重重,也再无比这更好的选择。
溅起微尘一片。
她额角炸裂似的痛,反身握住案上沉沉纸镇,便要朝地上狠狠砸去——
没人伴着她。
此言犹如火上浇油,瞬时煬高了她心间怒火。
东面战事将倾,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有人伤,一旦邰涗与邺齐当真于中宛境内交战,五国之势将会成什么局面,谁敢言之!
英欢闭了闭眼,喉间干燥疼痛,说不出话来,抬手飞快一摆,示意几人出去。
十一万大军,三将率部,竟然不接枢府之令!
四字似针,直直戳进她眼中。
英欢眼望许彦手中折报,浑身都烫起来,开口却是冷意迫人:“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英欢胸口急火骤燃,厉声喝道:“说!”
开国至今,以女子之身而登帝位的仅她一人而已,本已是诸事万难,又怎能同意她御驾亲征!
青石纸镇重重落地。
梦中黑暗沉窒的感觉层层逼来,血腥味让她腹中翻涌,那张熟悉的脸,那抹白玉之光……
英欢睁眼,见她要离,不由展袖轻挥,眼中之光尽灭,低声道:“参商留下。”
谁能将怒军压制不进,谁能稳得住军中之乱,谁能统号得了三军异部,让十一万禁军尽数听命于一人!
英欢这才回神,眼中浅光微跳,目光转至她脸上,“在卫尉寺,诸事如何?”
未带红旗,不是捷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此时人在京中,纵是一日数十诏出,亦无法让东线大军止步不进!
她眼眶一酸,几欲落泪,可身前女子眼底却是干涸无水,只淡淡看她一眼,便轻声道:“哭什么。”纤眉似墨横飞,又道:“过来,朕有话问你。”
英欢一把拦住她,“留下。”又望向许彦,“但说无妨。”
见英欢倚在案旁一侧,脸色苍惨无光,眉头蹙而不展,过了好半晌,才缓缓一弯嘴角。
语作镇定,心却在抖,不让曾参商走,是怕她一个人听不得将至之事。
“臣不累!”曾参商忙道,只站不坐,抬眼悄悄去看英欢,见她今日神色恍恍,心中更觉不对劲。
无人能辖。
英欢目光探至廖峻脸上,忽而低声一笑,“怎么了,何事惊得动你二人同时前来?”
半晌都睁不得眼,只觉一睁眼,便又要见那四字。
五千将兵怒而出谷以战,尽为中宛大军所剿。
而后弯腰,伸手将那折报捡起来,轻弹其上落灰。
她惊竦至极,心间巨潮狂翻,脑中就要想起他……
她却仍在发愣。
“朕没事!”英欢猛地抬眼,目光如剑,大声道:“朕没事!听不懂么!为何要节哀?!”
那么熟悉,那么苍黑,那么疲惫。
人在痛、在恨、在躁。
曾参商立在一旁,微有怔疑,从未见过这副场面。
她邰涗禁军、各路悍将,绝不可能毁于一帅之逝!
宫女未作多言,领命而下。
十九日,中宛大军兵分二路,直取邰涗所占仓、顺二州,城中守军数寡不敌,邰涗失二州。
她喘着气停下来,在雨中蹲下去,手抖着伸出去,翻捡地上的落甲。
事已至此,再多遮掩亦无用,自是直接了当。
令人窒息。
亦没时间让她痛、让她恨、让她躁!
耳边惊喘声、大叫声急急不休,她被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听见有人要去宣太医,才疾声道:“朕不需太医!”
她人俱湿,眼睫颤上颤下,有泪滑出。
谁能不急,谁能不慌。
她扶住案沿,大喘不停,心狂跳,人在抖,胸口之火簇簇在燃,一低头,便又见被她仍至地上的折报。
邺齐……
英欢掀被下榻,抬手拢发,面作定色,轻声问道:“朕睡了多久?”
可此话被她先行一堵,便觉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开口以谏。
廖峻额上纹痕深深,抬眼看她,“陛下……”开了口,却是说不下去。
“陛下……”
满额满身都是汗,罗衫全湿,似雨及肤。
许彦不忍看她,垂了眼道:“狄……”
曾参商停住不退,慢慢抬头。
半日而已!
滚滚尘嚣之间,苍青厉电劈天而过,雷鸣轰轰而至,大雨倾盆而下。
短短七日,邰涗大军主帅战死,所占三城先后失守,方恺、于宏、林锋楠三军各自为令,罔顾枢府急令、中宛南岵重兵,一意向东,欲与邺齐大军为战。
密密麻麻几千言,化至她眼前的,便只四个字。
骨椎节节骤断。
一张脸露出来。
她一脚轻一脚重地急急在走,不知要找什么,却在拼命不停地找。
英欢低眼,一下便见许彦手中的折报。
她系了绸带的手滞在半空中,人一下子又恍惚起来。
恍惚间看见前方那熟悉的黑甲,银枪在侧,人倒地。
十三日夜,邺齐军至巍州以东,闻邰涗军败、狄风战死,退兵归云州。
英欢朝后退一步,背靠御案,抬头去看许彦,目光灼燃焚人,“你们瞒了朕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