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从此脱离苦苦凡尘:若我死了,你大师父只会当我成仙去了。”
“大师父说,生死有命,所以有朝一日你们身壳归于尘上,我也不必悲伤。我不明白,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平日笑嘻嘻的眸瞳直勾勾地望着他,轻声问道:“我会如何呢?”
他抬眼看她。
她扮了个鬼脸,懒懒摊软在他的怀里,咕哝着:
她十指掩面想了半天,然后放下直视他,很认真地说:
“你还要打?”
“哦?你再这样潜心修行下去,的确可以成为半仙了,只是……”那男子瞧向小小的身体,颇具玩味道:“你有一个不该存在的徒弟。依他的身骨来看,曾伤及心脉,就算练武,永远也不及你的功力,他的身分又与你对立……与其将来痛苦,不如我就让他这样死去吧,动手,水月。”他喊着刚认的义女。
“哼,人啊,还是逃不过命运。”
“哦,原来是你这小鬼头的师父啊。”黑衣男子往林中阴影处看去,似笑非笑地:“阁下如何称呼?”
他深深吸口气,觉得内伤有加剧的可能。“哪里不通?”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相同的烙印。
“你一辈子也成不了仙!”他低语,未觉清冷的眉目间充满恼怒。虽然她才十岁,但他可以预知她将来必是凡俗之辈!笃定的!
她的眼神充满坦率,恋慕、喜欢、敬畏……许多赤|裸裸的情感,既深而且生根。他内心微微轻颤,想起她大师父曾说她天性偏向大悲大喜,极易执着。以往,是他轻忽了吗?一心以为她只是个活泼外向的好孩子而已。
即使如此,他还是毫不考虑的以性命相护,这种心情……算不算是一个当爹的?
“嗯?”
这丫头,打白天就不见人影。原以为她转了性,知道他不爱吵,哪知入夜还不见她来说晚安,她大师父根本不当回事的睡大头觉,累得他不得不出门寻人。
“大师父说……说你快成仙了!怎么办?师父,万一你成仙了,笑儿就再也没有办法瞧见你了……笑儿死后,一定下地狱,没法上天去找师父!”
“……他一定很高兴。”他平静地说。
只是,他与她大师父向来清心寡欲,对世间没有任何的执着。她这一面到底是谁影响的?
“是吗?”
“当然成功了!笑儿焕然一新!”她旋转,刚换的新衣随风飘扬,最后头晕脑胀地栽进蓝色的怀里。
她爬上屋顶,跟他并坐在一块赏月。
早上,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心心的笑,除了性子偶尔有点野外,她像能跟他生活一辈子。
她玩着他修长的手指,摸着他的掌心,轻声道:“师父,这个疤跟笑儿好像啊……”
“师父……”
“我还没死,你不必哭得这么凶。白天我叫你默写‘长恨歌’,你默到山下来,是存心跟我做对吗?”
她用力抹去腮颊的泪,偏头看着牌位,轻声道:
“师父!”她大喜,叫道。
“师父你曾说,我一个半月,你一个半月,合起来是一个大月亮。”
“才没有呢,我只是背不起来嘛……”她可怜兮兮地。
“我才十五岁,如果你认为我十岁就能生下你的话,你就喊我爹吧!”他极为冷淡地说道,随即不再理人。
“你先歇歇,等雨停了我叫你。回去之后,你该要做的功课还是得做。”
“……”他无言,最后只道:“我没打你,也没骂你。”
“生死有命。”最后,他只得这样说。
“是大师父说的。”
“你大师父又说什么?”那声音很无奈,清静对他而言,已成绝响。
“我不要!”
“其实,你是我舅舅或叔叔吧!因为家门不幸,所以你才带着笑儿离家出走,决定重新教养笑儿,对不对?”
“……”他的无心之言,哄十岁的她,只是,没有想过她十五了,还惦着这话。
牵挂吗……他看向她,内心暗叹。
“背不起来……你背了好几年,还背不起来?”他实在不想承认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资质朴钝。
“他的面相中,注定与你纠缠一世,毁你生活、毁你想望,甚至他促成了你的死亡,你也要保他?”
不知道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关系,那人说话,不论语气、神态,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带股邪魅。
“笑儿不掩面、不回看,笑儿救不了师父,就跟师父一块走。这里不通,很不通,所以笑儿背不起来。”
她的爱恨情仇太重,执念太深,有时候一近她身,仿佛被火烧似的,让他清静的心灵猛受震荡,近年情况更形严重。
“你不会哭,也不会悲伤。”他平静地导正她的观念。
“才不呢,我怀疑他在黄泉之下到处跑,没空听我抱怨。”
“真狠……”她打了个呵欠,侧脸埋进他的肩窝睡着了。
话一落,挑起剑柄一挥,剑气排山倒海而来,直逼他怀里的小小身子。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有个怪叔叔差点杀了我?”
“……你大师父的话,不要听太多。你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很痛苦,就算我真的要成仙,你也用不着如此难过。”
“……”俊美的脸庞不再淡然。
“哇,师父,你好凶哪——”
岁月跳跃着,零星的片段记忆交错重复着,然后,少年抽高,化为一名二十出头的俊美青年。
他注视着那人的双瞳,读出他话中隐含的杀气,平静道:
“嗯?”
“是这样的吗?”她迷惘。
他的视线垂下,对上她带笑的眼眸。
“别想了。”从她身后,捣住她的双眸。她的眸有些肿热,连带的,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热起来了。
“……”
“师父,大师父临终前曾叫你一人进屋给遗言,为什么笑儿不能听?你们一定在说秘密,好过分哪,笑儿一向没秘密的,你们这样很小人喔。”
他闻言,内心一震,神色不变。他从不知这回事在她心里藏得这么久、这么深……是他不够了解她,还是平日被她嘻笑的性子给转开了视线?
他的呼吸有些短促,甚王有点用力。他的神色铁青,但力图自然平淡,接着,他一一扳开她孩子气的指头,然后拎起她的衣背,毫不留情地扔她进厕。
“不,完全改变她的想法、改变她的人格,甚圣腐蚀她的意志。到时候,血海深仇不再会是她内心的一部份。甚至,她会为她的义爹卖命。”
坐在岸边垂钓的蓝衣少年神色淡然而平静,仿佛没有听见外界的喧闹。
“我还记得,他把我丢回师父身边时,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闻言,清冷俊美的脸庞是一贯的平静,内藏在心里的感情却受到了震撼。
她皱起小小的眉头,继续吟:
即使他涉世未深,也知道方才那人绝非良善之辈,以自己目前的修为,要斗个两败俱伤,除非心中没有牵挂。
“……我不想。”
“我还是不懂生死有命,也不懂上穷碧落下黄泉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只想着,我再也见不着大师父了,再也见不着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对我说话,不会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更不会陪我……没有身体了……是他死了,还是我死了?是死的人痛苦,还是活着的人痛苦?”
“那试着上上看,好不好,笑儿在旁边帮你用力!”
“你是吗?”
“哇,比我还狠?”
那人笑了,忽地拎起她的衣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即掷向闻人剑命。后者,立刻伸手抱过。
“大师父说……人啊,生死有命。日出日落,无时无刻,世上都会有人死去,同时也有人诞生。”
“在下闻人。”
长长的青丝倾泄在地面上,小小的身躯背着光,让他看不清楚她稚气的娇颜。
“他说,他跟你、我跟那姐姐,都有神似的命运,不知道我的下场会不会跟她一样。”她的视线缓缓从白色蜡烛栘向他,正色问:“那姐姐,是拜她的仇人为师。师父,你是笑儿的仇人吗?”
内心暗暗惊惧,立喊:
他疾步走在山腰林间,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对于这个自幼熟悉的林子,就算闭眼走路也能一路走下山,但如今,他浑身警觉,只为了一个小丫头。
“师父,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不要死,至少,不要比笑儿早死……你死了,即使我想寻你也无处可寻,我还没有找到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方法……我一定会发狂发疯的……”
“他想左右那少女的想法吧。”
“我好困喔,师父,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啊……”
“可是我不明白……”
“这儿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笑儿自然是喊你啊!”
“那可不一定。”她噘起唇:“搞不好我是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