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尧过来,与苏雯一起陪着邱先生离开,上了门前的车。
江磊依然盯着邱先生,手里握着录音笔,不紧不慢说,“我没做任何揣测,只是提出问题,当然您可以拒绝回答,我作为一个记者,也有替公众了解真相的责任。”
如果江磊说的都是实情,那就可以解释,企划部那些莫名支出的费用,都花到了哪里——打通媒体关节并不新鲜,用广告份额交换新闻支持,是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只要在适当分寸之内,没人会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却满耳朵听不见,只回响着这一句,“我们的合作内情是不可能透露出去的”。
程奕送上适时恭维,一时用礼貌堵住了江磊,迫使他脸上挤出敷衍的笑,目光却疑惑地扫向我,不知有没有认出我就是以前跟在穆彦身边,在应酬的场合,总是拙于应对的那个小助理。
“不道德的竞争手段。”程奕回答,“这正是个别商家最擅长的方式,不仅他们自己这样做,更对外散布流言,让外界听到一些本公司的负面传闻,盲目产生质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明天我们会在展示会上发布重要消息,并对个别传闻做出正面回应。现在涉及商业机密,暂时不便回答太多,还请谅解。”
没想到,江磊来真的。
这时候苏雯及时插话。
就算是这样,也让我们十分狼狈,纪远尧和程奕都是大丢面子。
江磊不得不与他握手,注意力被引到他身上。
我听得心惊,下意识看向程奕,在他脸上见到罕有的凝重不安。
“操纵舆论?”邱先生松垂的眼睑下,目光闪了闪,“比如呢,可以说详细一点吗?”
当我赶过去,看清迎面拦住邱先生的人,以及他手里出示的记者证时,一下想起这是谁了。
程奕一上车便沉下脸,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之色,“这记者是怎么回事,你给徐青打电话,让他半小时后给我答复。”
邱先生还没有回答,苏雯在旁出言解围,语气尖锐地说,“对不起,你这问题是毫无根据的揣测,我们没有必要作出答复。”
邱景国远远对胡局点头笑,回头向江磊道了声,“不好意思,失陪了,江先生如果还有问题可以与我们宣传负责人沟通。”
沈红伟的事,加上之前的流言,我对这个女人已厌恶之极,只是不打算把个人喜恶带入工作情绪。这时候,只好说,是她不识趣了。
江磊说的都是实情。
“你指的事件是什么?”江磊毫不放松,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向程奕和邱先生。
“贵公司在对外宣传中,一向强调企业的社会责任感和诚信价值观,我再次请问,对于某些机构或人士,利用商业手段操纵舆论,妨碍媒体公正立场的行为,您有什么看法?”
与其说怕,不如说是敬,我敬重这种人,只因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早已成为游戏规则的服从者。而穆彦,更是深陷其中,我已分不清他是规则的制定者,还是被规则所“制订”?
拨通杜菡电话,她听我说了江磊的事,第一反应是推卸,说是江磊的个人行为,报社完全不知情。在我追问下,她才说出,之前江磊被调离,一直存着怨气。最近我们和正信斗得乌烟瘴气,不可否认对市场有负面影响。江磊就此写了一系列评论文章,尖锐地指责这种恶性竞争,稿子却全被主编毙了,对我们不利的消息一条也不准发。而见诸报上的,要么是我们的软稿,要么是其他记者的吹捧文章。江磊为此多次和主任争执,扬言要维护新闻尊严,曝光我们的黑幕。报社领导已习惯了这个“刺头”,对他爱理不睬。
准确说来,我只见过他两次,却记住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瘦小男人,他叫江磊,一个资深的行业记者——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在我接触过的记者中,只有他,到场不领红包,对通稿置若罔闻,仍一针见血在报道中写出对我们的负面评价。那次惹恼穆彦,一个电话打到报社副主编那里,次日他们主任就和江磊一起来拜访,即使当着穆彦和自己上司的面,这个江磊也一副黑脸。由于穆彦的不满,报社最终还是换了一个行业记者来跟进,就是杜菡。
“江磊是不是个人行为,这我不关心。”我对电话那端的杜菡笑了笑,“但恐怕今天的事,不会影响任何人对江磊的看法,只会影响到我们双方合作的信任基础。如果类似这样的事情频频发生,我想,公司会重新考虑是否延签下半年的广告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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