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下）

    这是谁，看上去有些眼熟，我一时想不起，却肯定见过这个人。

    今天要陪邱先生和纪远尧会见商委和外经贸局的官员，早早起来收拾好了，直接赶往酒店。

    只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目光冷淡了很多，微笑也缺乏温度。

    大雨从早晨下到现在，航班延迟了一个多小时才落地。

    邱先生还没有下来，我和他面对面坐着，酒店大堂这一隅洒满清晨阳光，十分安静。

    到了酒店门口，邱先生兴致不错，邀纪远尧上去聊天。

    一个已在下坡路，一个正在最黄金的时期。

    见到程奕，邱先生神色和悦，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近，程奕则像弟子在老师面前一样谦恭诚恳。他安排了孟绮来做新产品的演示，孟绮不负所望，玲珑得体的表现令邱先生很欣赏。

    我却失去看他的勇气，匆匆转身回了车上。

    方方哭累了，进浴室洗澡。

    显然，企划部门在掩饰什么。

    去向蹊跷的费用，像块冰凉的石头压在心上。

    酒店门前流光溢彩的灯影浮动，旁边有人影穿行，目光如芒。

    邱先生要提早回酒店，纪远尧亲自送他，我和老范一路陪同。

    她和颜悦色问起我，关于纪远尧病休的情况，看上去像是出于真切关心；又问起纪总不在这段时间，与程奕的工作配合，问我是否有压力……这些问话，都在预料之中，我早已拟好答案，一一应对过去。

    而穆彦酒兴酣浓，来者不拒，似乎有些喝高了……他来与纪远尧干杯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笑了笑，仰头将酒喝了。

    视察完各部门之后，邱先生去了三十六层，出乎意料地花了半个下午，与营销团队沟通。

    这两人截然不同的状态对比，给我留下强烈印象。

    下午她回去搬走自己的东西，沈红伟晚上就追来，在我家门口拍门大闹，方方不开门，他跑出去拎了酒上来，坐在门口喝得大醉，借酒装疯，声泪俱下。最后方方通知了物管中心，叫来保安，强行把沈红伟赶走。

    “怎么回事？”我又惊又气。

    他总是肆无忌惮，对非常规手段的运用别有心得，像武侠小说里的怪剑客，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可现实社会，不是武侠世界，没有快意恩仇和纵横江湖，只有规则。

    邱先生此次行程安排很简单，除了参加明天的展示会，剩下就是与政府官员的会晤。

    不知徐青做了什么处理，瞒过程奕的眼睛，却无法通过财务的核查，所以他需要换回那份表格，重新拿出一份专门应付财务的数字。

    Amanda只是听着，表情温和地垂下眼光，点了点头。

    一行三人出现在我们眼中，穿着风衣的邱先生，身形比我记忆中更胖了一些，头发也秃得更明显了，笑起来皱纹松弛。纪远尧风度翩翩地迎上去，两人含笑握手，彼此寒暄问候，一派兄友弟恭。邱先生中年臃肿的体态，站在高挑挺拔的纪远尧面前，格外显出衰老的无情。

    这不像是晚餐，倒像众演技派同台竞技的奥斯卡晚会。

    我走到露台上，看见她扔在摇椅旁的烟盒，抽了一支出来……点燃烟的刹那，无端想起了穆彦，想起天台上盛满烟蒂的杯子和他落寞的身影，想起一起坐在车里抽烟的情形。

    上午的会晤很顺利，纪远尧在政府方面的公关能力极为出色，我们与各职能部门的关系都令同行羡慕。反倒是邱先生，久居美国、香港两地，与内地商业往来不多，对这方面不算得心应手。这些年内地市场越来越被重视，进入内地首要的一步，便是政府公关——若能打通政府渠道，很多事情做起来，便是事半功倍。

    一定是沈红伟来过。

    直至我走到面前，他才觉察，目光从自下而上掠起，停在我脸上。

    回家路上筋疲力尽，短短一天，像打过场仗似的，哪儿都不累，只是心累。

    邱先生自己加快脚步，径自朝前走，程奕和苏雯跟了上去。

    今天的报纸上，有正信的巨幅广告，两天前他们终于抢先上市，临时将价格下调，刚好扼在我们的价格底线之下，这使他们又有了叫板的底气，在媒体上大张旗鼓与我们对垒。

    “我好战？”我好奇反问。

    程奕稍后也赶过来，和纪远尧一起陪同邱先生前往。

    我帮纪远尧整理私人资料时，偶然看过他的简历。他生于内地，求学英国，曾在德国一家著名企业担任高管，回国后却出人意料地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公务员，之后才加入本公司，并被派驻本地筹建新机构。

    如果没有明细表，谁也不会发现其中问题，但程奕突然提出要看用途明细，这让企划部毫无准备。我猜想，徐青当时拿给他看的，一定不是现在这份。

    会晤结束之后，我们在附近酒店安排了午餐，苏雯早早已在等着，餐桌上宾主相谈甚欢。

    我叹气。

    他颔首微笑，“早。”

    这一段背景，在他同类人身上很少见，在公司高层中更是独一无二。

    我想问他身体怎么样，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有没有问题……可是这样看着他，我不愿开口，怕过多的关切，打破恰到好处的距离，近一分太近，远一分太远。

    他专注在另一个世界里，因专注，而冷酷。

    他低头看我，伸手接过外套，掌沿擦过我手背，没有说话。

    而我们的展示会就在明天，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立刻看到绝地反击的那一幕。

    纪远尧欣然答应，下车时，回头吩咐老范送我回去，晚点再来接他。

    我留在纪远尧身边，目光下意识跟着邱先生的背影，在想他是不是有些不悦……忽然却看见，大厅休息区一角，有个穿风衣的男人站起来，面对面拦住了邱先生。

    程奕拦住那人，说了几句话，苏雯匆匆引着邱先生，想从侧门离开。

    他说了什么，邱先生停下脚步，似乎很意外。

    方方没说话，拎起装满碎玻璃的黑胶袋，重重扔进楼道垃圾箱，转身回来，进屋把门一关，靠在墙上，眼泪夺眶而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到，或许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用在了明帐过不去的地方，只好拆分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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