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珏

到薛晗这次是来真的，紧接着还有利箭尾随而至，却总是失准头，这分明就是要逼我。我咬紧舌头不敢出声，却在心里已经直骂王八蛋。想不到他在朝廷和江湖上混了几年，竟然狠辣到这地步。

    舜华在城外小树林里等我。

    两个刺客发觉，眼里兴奋的光芒大增，拼尽力气背水一战。两人同时使出绝杀，向薛晗扑了过去。

    我的胸口一紧，那股曾经要了我的命的疼痛又席卷而来，半边身子一阵麻木。

    我冷笑：“她已经去地府投胎了。你不是许诺要同她共生死的吗？现在自杀追过去，倒也还来得及。”

    “恩公屡次救薛某于危难之中，还请恩公露面，好让在下答谢救命之恩。”

    我轻叹：“你早已死了，借了妖兽的元丹还阳，日日吸食他人精气生存。你有你的情，被你害的人，就没有情了？”

    我有法力，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薛晗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一盏孤灯，一杯凉茶，捧着书，却在发呆。这厮打小就喜欢来这秉烛夜读的一招博取外人好感，他现在这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模样，都是自己把自己累出来的。

    我打开包鸡的油纸：“收了。第十四个了。”

    我也不知道。薛晗的确在我身上捅了一个窟窿，可是我没死，既然没死，就觉得要他偿命似乎不大厚道。

    回到房里，我解衣躺下，手习惯性地往怀里摸。

    男人一个哆嗦，吓得连连后退，显然是爱惜性命更多一些。

    徒弟到底不及师傅快，我不耐烦，催动灵力朝着那大半只烤鸡席卷而去。

    我被他看得受不住了，开始挣扎，他这才放开我。

    红影一闪，宽袖将箭一卷，然后我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握着冰月蝶的手，还是记忆中那般修长优雅。而握着剑的人，比起那日，清瘦憔悴许多，眼里却多了一份凄厉狂乱。他剑风凌厉，杀气沸腾，招招狠辣，几招下来就已经压过两名刺客。

    梅树下的女子生得清姿玉色，貌若天人，只可惜身上一层死气，带着妖兽的气息。

    舜华低头看我：“没事吧？”

    “公主。”军士们纷纷行礼。

    舜华垂下眼帘：“你喝醉了。”

    酒醉了，睡在栏下，舜华过来抱起我。

    我回过头去。惠珏公主深居简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她同我年纪相仿，蛾眉杏目，瑶鼻檀口，漆黑发髻只斜插一支羊脂白玉牡丹簪，一眼看去，高贵雍容，秀美不可方物。

    旁边的副将气愤道：“那该死的阿查尔老贼，下次将军再带兵去将他们绞个干净。”

    月上枝头，疏影横斜；清风琴韵，满地残雪。

    是净初教给小狐狸的。

    薛晗急切的叫道：“你在哪里？”

    我站在雪地里，对着前方的女子说：“我给了你三日时间离开，你执迷不悟。如今时限到了，也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什么意思？

    我在外面静静旁观。屋内生死搏斗，声音却被外面的呼啸的风声掩盖，只见雪亮的剑光闪过。

    薛晗轻轻收回剑：“没事。公主那里呢？”

    我一愣。他骂得有道理。

    舜华啼笑皆非：“至于吗？”手一扬，将我的力量挡了回去，“你现在倒用得得心应手了。”

    舜华的指点教导之下，我的法力已提升至极高的境界。面前的死灵自然没有一点招架。罡气凶猛地扑过去。女子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就被击中，飞升至半空中。

    我微微一惊，将手里剩下的几颗石子丢了，转身离开。

    我没有转身，只轻轻笑了笑。他若不是因为身体抱恙，我也犯不着屡次救他。以他原来的武功，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可是他却用来杀一个弱女子。我现在救他，是为等他康复之后，正大光明地还他那一剑。

    我没有看到薛晗的表情。

    我正诧异，背后几道凉风扑过来。

    我停下来，坐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公主很安全，将军请放心。”

    躲在远处的人这才胆怯地探出头来。

    他把我放在床上，转身要离去。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我点点头。

    舜华皱眉：“那个玉佩？不在你身上？”

    转眼已过数十招，那两名刺客身手并不弱，薛晗以一敌二，开头的爆发力过后，渐渐有点不支。两柄长剑砍下，薛晗挥剑抵挡，锵地一声，火花四溅。

    舜华问我：“你是去杀他吗？”

    那块玉陪伴了我多年。在国破家亡的日子里，在山中苦修的日子里，甚至在落难九死一生的日子里，它都在我身边。我一直从它那里吸取温暖和力量，都快忽略了它的来历。

    惠珏走到薛晗身边，声音柔软，语气关切：“听说将军这里又来了刺客，怎么样？伤着了吗？”

    院子被火把照得明亮如昼，手持刀剑的士兵把薛晗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很是夸张。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文士上前道：“这已是将军这个月第四次遇刺了，还请将军同意让亲兵驻进院子里来吧。”

    我静静潜伏在阴影里，只见两道黑影翻墙而过，夹着凌厉杀气，闪向内院。

    她婉约一笑，倾倒众生：“姑娘口口生生说情，我却看你最不懂情。情是我爱他，他亦爱我，情就是生死相许、天涯海角。我同他有情，所以我断是不会主动离去的。姑娘法力高，尽管收了我好了。”

    薛晗借机，一挥冷汗，持剑刺过去。薛晗手下亲兵也冲进屋来。两个刺客见功亏一篑，长啸一声，杀围而去。

    薛晗要娶皇上的掌珠惠珏公主这事，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是不知怎么的，婚事一直迟迟没有举行。我断不会以为薛晗这样是为了我。他不会为了我这么做，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这么做。

    公你个头！我暗骂，脚步却真的停了下来。

    这该杀千刀的薛晗，居然朝我放箭！

    舜华敲门：“阿眉，怎么了？”

    屋内的人都一惊，这时外面已响起呼喊：“刺客！抓刺客！”

    我同舜华分开，舜华有族内事务要处理，而我则去找薛晗。

    舜华轻叹：“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我跳下床，翻被子，翻衣服，翻桌子，心里一念，所看到的东西都飞起来抛到一边，到处响起砰砰声。

    薛晗一行歇在县衙别馆。惠珏公主和归德将军路过，倒给这个小小县官多年来唯一一个媚上表功的机会。那别馆红墙金瓦，庭院幽深，真是一处好地方。夜深了，整座院子除了巡逻士兵手里的火把外，只余屋檐下几盏宫灯，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我冷笑，薛晗好福气，怎么拖拖拉拉着不娶回家去？

    手里已经捏了诀，催动法力。本是轻柔的风突然变得强烈，席卷乱雪迷眼，点点红梅四下飞舞，倒像洒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