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坐了下来。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我深深吐呐,想抚平身体里那股莫名的难受。
娘脸色雪白,轻声叱呵:“这话不要胡说!是要杀头的!”
苏塔一惊,大声问:“什么?”
我苦笑:“我那时哪知道会有今天?”
我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我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因为回首总可见他。
我很难过:“你走了,以后我找谁玩去?”
后来清心师太圆寂那夜,我们师姐妹们都守在门外,师太独叫了我进去。
爹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娘又问:“老爷可有说什么?”
我厉声喝道:“说什么呢?”
那日雨下得很大,天际隐有雷声轰隆滚过。只有我可以听到地结一寸寸迸裂的声音,感觉到混沌的扭曲,天地的崩塌。这些变化让我更加恐慌,我匆忙奔跑过长廊,下人被我撞得东倒西歪,却都不敢发声抱怨。
消息传来时,薛晗被他爹叫回去了,我正在檐下斗蛐蛐。我听娘焦急地问管家:“这事可是真的?”
我早知道,所以之前才会虽然抱怨但依旧细心地去整理。
我问:“你也听说了吧?”
苏塔忧伤地说:“我爹派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
师太对我说:“妙仪,你当初上门,我便算出你此生命运坎坷,与凡尘无缘。若是不想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便死心塌地,继承我衣钵,做清净观的主持吧。以你的天资,不久的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那两个仆妇被我吓了一跳。
苏塔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管家说:“消息都传遍了,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可是……”
“你想起了多少?”
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第四天,噩耗传来,叛军破了城,薛老将军战死,而薛大哥则生死不明。
起初清心师太说我根骨奇佳,我当场大笑不止,我说我从小除了爬树打鸟是无师自通外,其他诗书女工,灌都灌不进脑子里。
苏塔就这样走了。
那时颇能吃苦,日出而起,先是将水缸打满水,然后出剑三百下,方才去吃早饭。几年下来,已小有所成。而法术修行上,我因天资过人,修炼没有多久,就已在师太之上。
我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压住,沉甸甸的,呼吸都有点不畅通。我紧握着他,说:“你要当心西面。”直觉告诉我,他须留意西面。
娘笑了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呢?现在还有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我奔进前厅里,他扭头看到我,黑暗深沉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我这倔强的性子,我知道我因为这点吃了多少亏,但是我从来不想改变自己。我是沈家人,我有沈家的铮铮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我说:“你教我的法术和剑术,我还没学好,我暂时不会走的。”
只是今日,我们两个都心事沉沉,表情严肃,一下就忘了往日的恩怨。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西北边正风起云涌,还未到傍晚,可是已有红光微现。我觉得不安,对娘说:“娘,我们离开京城吧。”
我问:“要打仗了?”
二太公望了望西天,沉重地说:“天下会大乱。”
也许是看出我的不安,薛晗也爬上了房顶,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着汹涌的晚霞,久久没有说话。
“听说那叛军正往我们这儿来呢。”
我冷冰冰道:“天子还坐镇大明宫呢!大唐的国运,岂是你们这种人议论得了的?要是传出去,谁都别想要脑袋!”
我低头往过去。他换了一身衣服,剪裁利落,非常贴身,却不是家居的样式。
薛晗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洁白无瑕的五蝠朝寿玉璧。
舜华一笑:“你知我永远不会。”
薛晗就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烫,扣着我的手腕,让我浑身一震。我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种我陌生的情绪在流转,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怜爱。我一下懵。
我走过去,握住他湿漉漉的手,说:“你要走了?”
薛晗笑:“懂事了,却未必成熟呢。”
我有点不安,“苏塔,我也很喜欢你的啊。”
那揪心的感觉那么陌生,更加让我惶惶不安。
我问:“到底怎么了?”
难怪说,当家三年狗都嫌。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记得天宝十四年,家人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也就是那一年,安禄山叛变。
那日爹果真没有回来吃饭,家里忽然空荡荡的,下人都自觉地安静了许多。一种彷徨不安的气息在沈家流窜。
他说:“也好,也不好。我希望你能成熟懂事,又希望你能永远无忧无虑。”
我听着好奇,从窗户下探出头,“娘,那安禄山反了又如何?”
薛晗疲惫地点了点头,“爹虽然现在能勉强抵挡,可是叛军纠结了多股势力,有备而来。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苏塔人大方,同他玩游戏,他总让着我,不像薛晗,次次都要赢我。
我笑了,舜华无奈地看着我。
我看他,果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面料昂贵,头发上还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他本就生得特别英俊,这样一打扮,顿时成了高贵的王孙公子。可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嘟着嘴:“谁说不是呢!我爹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了。”
失去了朋友的我,更加寂寞。就这时候,娘病了。
我吃了晚饭,爬上祠堂的屋顶,坐在风头上,看着西天那一抹血色的残阳。静谧之中,我可以清晰听到其他生灵骚动的声音。院子围墙上,有几个死灵的黑影一闪而过。
我问:“长大究竟好还是不好?”
他说:“以前教你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学来着。”
二太公说:“地结乱了啊。”
舜华轻叹,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那些药草气息有助于你练功。”
“不是说,大唐的龙脉移位子了吗?”
“你喜欢他吗?”
薛晗惊讶地看着我,这大概是他这辈子从我这里听到的第一句温柔贴心的话了,所以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我说:“现在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入仙册,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既已忘,就有忘记的道理。我只想看到眼前的生活。”
下人全部都瑟瑟发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我说:“我不懂。”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种让人心神振荡的俊美。一向那么自信的他,一向那么精神的他,也又这么忧愁彷徨的一面。
我想了想,说:“不清楚。我记忆里,你还是一只小狐狸。”
我茫然望去,大雨阻隔了我的视线。我只听到马儿嘶鸣,马蹄声逐渐远去。
我说:“我算术不好,几页账要算很久。”
回过头,就见清心师太和妙林师姐站在檐下,妙林师姐张着嘴巴。
雨过后的早晨清光如潋,山林间翠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昨夜毁灭般的狂风骤雨已无踪影,只在地上叶间留下一片湿润。
薛晗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我有点不自在,便指着茶说:“是茉莉香片,你尝尝吧。我知道一般的宽慰话,你这些日子也听腻了。我只想说,一切皆有天命,好人会有好报。”
男人们忙碌着,姐姐又有孕在身不能常回来,家里陷入一种消极而混乱的状态中。我服侍娘喝药,她喝完了,忽然不停咳嗽。吐出一口痰来,上面居然带着血丝。
舜华问:“你学好了,就要去杀他吗?”
我惊:“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娘的遗物,要我交给我的妻子的。阿眉,你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