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

人灵气也非同一般，对方要是将我吃了，可以增添数十年的道行。

    “舜华。”

    那股恶臭更加强烈了，是野猪。

    想我沈眉也是官家千金出身，少年修道，大有所成，乃是名望有嘉的女冠。临到头来，却要跟两头畜生较生死。这人生造化，真是尽付嗟叹。

    景山深深，不知身在何处，举目远眺，只见群山翠巍，层层绵延而去。早晨清雾未散，鸟啼枝间，朦胧之中只感觉红尘万丈却永在天边，与己无干。神台空前清明，气定心静，宛如重生。

    又这样睡睡醒醒过了数日，皮肉之伤结了疤，精神也清明了许多。如果不是每日得喝那让我感觉肠穿肚烂的汤药，再被一个男人上下其手，这养伤的日子尚算舒适。

    舜华每日除了换药送饭，便不再出现，也极少跟我交谈。那恶心的药却是每日都要服用，次次都痛得我死去活来。那时候舜华烟水晶色的眸子里，总是带着几分冷酷，几分无奈。

    早知如此，就不要逃的好。死在刀枪之下，也比葬身野兽之腹要好。那样好歹也可以和爹娘姐姐葬在一处了吧。

    深山老林，有妖不足为奇。当年在清净观修行时，偶尔也会驱赶一些误闯道观的小妖。那多是山猫花精，淳朴懵懂，从不伤人。景山绵延数十里，层峦叠翠，古木参天，云蔚蒸腾霞顶，瘴气笼罩低谷，自然滋养了不少山精妖兽，有醇和向善的，自然也有习凶邪恶的。

    不是鬼，是妖的气息。

    那汤药很快就起了作用，起先是暖烘烘地在胸腹间散发，然后越来越热，变得灼烫，像是一团火在焚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痛苦地扭动身子，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床边的人迅速点了我的穴道。我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忍受，等待药效过去。

    一股劲道的热流自我天灵而下，仿佛一团火，将我疲惫麻木的神经烧得惊颤。

    那人从紧抿的嘴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似乎性格不大好呢。我想着，终于陷入彻底的昏睡之中。

    我心口一团热血翻涌，张开了嘴。那又苦又涩又酸又辣又咸的东西灌进了喉咙里。

    倒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相。我低下头去。

    舜华说：“你中了妖毒，我给你喝佛陀散，以毒攻毒，你现在中着佛陀散，没有我的解药，走到那里都是一个死。”

    还是不死心。就因为我身上的修为，就因为这肉身里的“仙魂”？

    狐火？

    我回过头去，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清晨的阳光给他天神般的面容镀上一条金边，烟水晶的眸子闪烁着一点妖光。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竟然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肆虐冲刷着。河水已经涨到我腰间，我被冲得摇摇晃晃，全靠左手支撑住身体。身体其他处早就没了痛觉，像是已经不属于我的身体。

    整日躺在床上，只闻鸟鸣，知道在深山中。屋子周围布了结界，到处干净得很，我太无聊，只得用睡觉打发时间。

    不行，骨头断了多处，左手虽尚好，可是我现在的体力和法力，又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他捂着受伤的手，嘲讽道：“你这是想死的表现？”

    舜华忽然松开手，我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胸口的剑伤似乎还在流血。我还清晰记得那把薄如蝉翼、莹白如雪的“冰月蝶”是怎样优美而决然地刺进我的身体的。我似乎还能听到那血肉被划开的声音，看到心口破裂喷涌出的血是怎样染红了那把剑，和执剑的人。

    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这是哪里？”声音活似破风箱。

    那一身红衣，张狂夺目，宛如日落时天边的流云。这样的人，却偏偏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隐居？

    野猪精散发着恶臭的牙齿插|进了我右肩，我居然感觉不到痛。这具肉身是真的不管用了。它蛮横地将我往岸上拖去。我的左手在地面上磨过。

    我还活着。浑身伤口无数，骨头折断，心口剑伤穿透身体，最后跌落河里。这样都还能活着，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妖孽，还是什么？

    这具身体，实在是不行了。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闻到一股幽兰之香，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四肢，稍微用力，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我不由呻|吟一声倒了回去。

    梦里长安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我还是那个天真娇憨的沈家小女儿，央求娘亲带我去看牡丹花会。母姐二人衣袂翩飞，宛若仙子，人比牡丹清艳。

    “站起来吧。”他说，“现在你只有自己了。”

    舜华抬起手，似乎要整理袖子，却突然一手伸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大病初愈，躲闪不及，整个人落如他掌中。他手指冰凉，指甲尖利，仿佛枯骨，深深掐进我的肌肤里。

    天空一道闪电，风雨更骤几分。我在一片混乱的气息中感觉到一丝异样。

    我咬紧下唇，嘴里满是血腥，左手扬起，又一颗念珠向黑暗里射去。

    醒来已是新的一天。

    我呻|吟着转醒。

    温热的血溅在我身上，翻滚的血气涌了上来，我大口吐了一口血，念动了咒语。野猪精哀号着，我亦浑身发抖，脆弱的身体无法呼吸。

    寒冷把我从昏睡中拉了回来。

    “阁下是？”

    一口气上来，还是忍住了。要看要摸都早已做过，一具破皮囊，在乎个什么？

    ……

    竹屋，延香，兽皮大床。看似简朴，却样样精致华贵，都是丝毫不张扬的极品。伤口都已上药包扎，断骨也已固定，只是我同一枚粽子也无太大分别。

    就这时，突然一阵大浪打来，我身子一晃，往水里滑去。惊慌之下我忘了右手有伤，伸手抱住石头。一阵剧痛，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水流哗地冲了下去。

    心口犹如刀绞般疼痛，却并不是因为那一剑之伤。

    是的，我怎么可以死？背叛杀戮，一家血海，此仇不报，我无颜下地去见父母！

    我笑了，混合着冰冷雨水滑落的，是我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