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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心之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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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刚过,林锦宏和良玉兄妹俩就来了。

    “够了!”一声严厉的叱喝响起,夏家总管宁伯带着人从门里迈了出来。

    “雨儿。”夏庭秋唤住我,“当初黄帝在曲江受叛军围困之窘态,我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的。”

    夏庭秋莞尔,“你就是不愿意,也用不着哭呀。”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萧政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

    我搁下酒杯,站起来朝着夏庭秋走过去,猛地一把佩刀刺了过去。

    夏庭秋仰头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将那对玉镯塞进了我手中,然后将我抱住。

    我也十分豪气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不是对我腻烦了吗?放心,我这就回曲江给封峥守坟去。”

    慧意毫不掩饰她的幸福,“虽然有家里长辈的意思,不过当庭秋哥亲口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事,我高兴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六姐姐,你能想象吗?”

    我举目四望,此刻除了天行一轮被云半掩着的月亮,就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慧意见状,两眼一亮,使劲朝夏庭秋蹭去,夏庭秋不留痕迹地退让开。

    迦思远和慧意的目光对上,又不约而同地转开。慧意翩翩然坐到夏庭秋身边站着,恰好这时良玉也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同迦思远迎面撞上,两人俱是一怔。良玉回过神来,冷若冰霜地瞪了迦思远一眼,径直走开,迦思远慌了片刻,低下头。

    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包围着他的数名刺客就呼啦啦地飞了出去。

    “雨儿,”夏庭秋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目光柔情,眼底映着荧蓝光点,“我们认识已有十四年了,我待你如何,我想你心里也清清楚楚。你这么美好,本该过着平和幸福地生活到老的,可是你吃了那么多苦。我没法像封峥那样,拿命来殉你,也没有萧政那样强大,可用举国之力来宠你,我只是一个偏安海岛的家主,尽我全力,给你一个安宁的生活罢了。”

    我张了张嘴,眼睛一热,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滚你的吧。”我笑骂,“祝你早日肾亏。”

    “六姐姐以后得常住这里了!”慧意立刻嚷起来,“等成亲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六姐姐还能去哪里?”

    迦思远惨叫一声,汗如雨下。迦夜冷漠一笑,仿佛脚下踩的不是自己的堂弟,而是一块石头。

    我听得一愣一愣,那宣旨的公公嗓门忽然高了两度,念道:“兹查陆天康反状无据,特与昭雪,赐还褫夺官衔诰命,衣冠安葬,付陆氏棠雨郡主封号……”

    现在正是禁渔期,船只都闲置在港口,去南海的客船要到下个月才出港,好在赵凌家有私船,可以专程送我去离岛。

    我笑道:“你们夏家的账本都在我手里,我还怕什么?”

    我躺在夏庭秋的怀里,身上盖着薄毯,他的手依旧在我的腰上。

    我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进屋开始收拾行李。

    “今天这件事,我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你知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这是我们男人自己的事,职责所在,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而且我那时以为你等过了封峥的七七再回来,没想到你提前了一个多月,恰好就撞上了。”

    清亮的海风吹得我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我已经不是可以人性的年纪了,也没有那个纵容我任性的人守候在我身边了。

    夏庭秋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又恨有怒,心痛如刀绞,“我以为我们一直心意相通。”

    夏庭秋步履从容地走下台阶,脸上一片淡定之色。

    两个女侍卫走过来,提起慧意,往外带去。

    海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过往的渔民都惊奇地望着我们。碧波在侧,清空在上,真是一派海空天空。

    我兴致勃勃地跑回来,结果却撞上人家要拜堂成亲。

    海岛的夏天,也就是比之前热一点,雨水要多些。下雨的时候,我依旧浑身不舒服,于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出去。

    夏庭秋走过来挡在我身前,“王爷息怒,思远公子的事,是你们的家务事,还请回北海处理。若思远公子在我们离岛有什么闪失,众口铄金,我夏庭秋不好对外交代。”

    “醒了?”夏庭秋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我气结,拍案道,“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你不要在那里想当然地自说自话,还以为自己多了解我。”

    “你现在才知道我不正经,已经晚咯!”夏庭秋使劲在我唇上亲了一口,仰头大笑起来。

    她的视线往慧意那便扫了一下。

    夏庭秋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谈笑风生,和迦夜彼此敬酒,慧意在旁边为他夹菜添酒,极尽贤惠之能。

    我作为夏庭秋师门代表,坐的是上座,下家人总免不了对客人介绍我,我得一直端着小脸同他们行礼寒暄。

    “堂兄,你有何立场质问我?这么多年来,你当我是你弟弟吗?你目空一切,我在你眼里连只狗都不如。我对你百依百顺,可稍有差错,你就万般苛责,削减我们这房的份例。我爹才是长子!我才该继承船王的王位!你要不是因为你娘是北辽国师,你算个什么东西?”

    经过慧意的时候,迦思远猛地挣脱了侍卫的手,扑向她,叫道:“慧意,慧意!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迦思远端着酒杯走到夏庭秋面前,哄着眼道:“夏大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小弟敬你一杯。”

    “我们既然能有所防备,难道就不会提防着你下药吗?”迦夜冷冷一笑,拍案而起。

    迦夜抽搐缠腰的软剑,舞得水泄不通,眨眼就将迦思远逼到了角落。

    “你怎么当时不说出来?”

    凉亭里一时只剩我和夏庭秋,夏庭秋转眼过来,和我的视线不期而遇。

    “我穷好心呀。”良玉自嘲,“老船王不同意她嫁过去,我要再说出来,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她是我表妹,我宁愿自己委屈,也不想害她,可没想事后看来,她压根不知悔改!六姐,我当初要是提醒你,如今也不会……”

    “没什么!”矮个子的那个门卫抓着后脑打哈哈,“六姑娘这次走亲戚,一去就这么久,当家的肯定也很想念你呀,小的这就去通报当家的,说六姑娘回来了。”

    宁伯笑眯眯地说道:“男大当婚,天经地义的事嘛,家里长辈也催促了许久,家主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夏庭秋抬眼漠然地看着我,“雨儿,你就是太自信了。”

    白帆升了起来,船破浪而行,带着潮气的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海乌欢鸣着掠过海面朝着远方飞去。

    然后茶端上来了,夏庭秋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思远小弟还是第一次来离岛吧,这里正是花季,景色很好,我让慧意带你四处游玩一下如何?”

    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过去,迦思远滚出老远,抱着肚子吐血。

    婚姻大事被他这样轻描淡写,我一时气得啼笑皆非。

    “思远你也有婚约在身,什么时候办喜事,可不要忘了请我喝上一杯呀。”夏庭秋接过递来的酒杯,同迦思远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迦夜的嘴角扯了扯,“夏庭秋要成亲了,你很难过吧?”

    我给他气个半死。

    我茫然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之前大嫂给我来信,说封峥已经去世了,我还以为你会回山里看师父呢。”

    夏庭秋说:“这是家传的玉镯,给长媳的,大嫂去世,大哥隐退后,就把这对玉镯给了我,让我送给我未来的妻子。”

    “家主三令五申不得张扬,你还在门口说个没完,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金秀玉一时语塞,神情惊恐。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我真不知道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如今要亲眼看着我爱的男人娶别人为妻。

    经过良玉身边时,良玉往后让了一步,慧意霎时回了神,盯住良玉,阴恻恻地笑道:“怎么,你看我这样,开心了?”

    “不正经!”我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暧昧。

    我把他往外面赶,“去,去,去!男女授受不亲!”

    “封峥拿命殉我,是因为他为人耿直,心中有愧,萧政遂富有天下,可他对我的宠爱却霸道强硬,喜欢我却没有尊敬我。我虽然糊涂过日子,谁对我好,我却清楚得很。庭秋,我不会再走了。”

    午宴设在花园凉亭里,我老远就看到迦夜正在和夏庭秋说话。

    “你听错了。”我没好气。

    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

    温润清澈的目光,和和记忆力的那双眼睛一摸一样,人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那是……我不是……”慧意脸色苍白,结巴了半晌,突然一指迦思远,“是他威胁我的!”

    我欢笑着跳到夏庭秋的背上,他背着我,踩着细软的白沙,沿着海岸慢慢地走着。

    “还是那么要强。”迦夜摇了摇头,仰头干尽了碗里的酒,抱着没喝完的酒坛站起来。

    “师兄说,我这人没心没肺,反复无常,他没耐心继续等我了。”我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好不容易了结了过去那一堆乌七八糟的破事,还仁至义尽地给青梅竹马送了终,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是想和他继续生活。结果,他说他厌烦了,他厌烦了!”

    夏庭秋笑嘻嘻地躲开,用当地方言嚷嚷着:“说啥?俺啥也勿晓得,小娘子冤屈当家啦!”

    迦夜当初之所以会和我们认识,不正是他易容成他妹子吗?

    “庭秋。”我忍不住一说再说,从来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动听过,“庭秋……”

    良玉翻白眼,倒是很有分寸地闭着嘴,没有出言讥讽这对男女几句。

    “这是……”我瞪大了眼睛,扒着船舷望着船下水里这奇异且美轮美奂的光芒,“这是什么?”

    我回头看向夏庭秋,他正含笑倚在桅杆上,脉脉地望着我,就同他往日一般,从小就是,在山里玩耍打闹着,若我累了,回头望他一眼,她他便走上来,背着我回家。

    良玉站得笔直,从容不迫道:“我林良玉乃名门闺秀,有品有貌,家世清白,那迦思远不过就是一个肮脏龌龊、背信弃义的小人罢了。明珠何尝在乎过淤泥,我又怎么会在乎那么一个废物?你觉得自己和他般配,那你就去配他好了。”

    我仿若中了蛊一般,张口唤道:“庭秋。”

    迦夜披风飞扬,潇洒退场。

    我不自在地扭开脸。

    “不用麻烦了。”我兴冲冲往里走,“我自己去见他,也好给他一个……”

    “你是和我使性子,还是当真了?”夏庭秋哭笑不得,“我那说的是假话呢。”

    夏庭秋不屑道:“即便迦夜死了,迦思远也未必能继承王位。不过北海势力必然会重新划分,若我也死了,于慧意也手握夏家大权,迦思远可以在于家的支持下列土封疆了。”

    “什么?”

    迦夜走到我面前,问:“刚才没受伤吧?”

    “于姑娘,”夏庭秋打断了她的话,站了起来,“你们于家虽然进来式微了,可也还有几分家底在,你姐姐又是我大嫂,于情于理,我都不方便处理你。”

    夏庭秋扒着门框不肯走,可怜兮兮地叫我:“师妹……”

    “假惺惺。”我吩咐船家,“回内陆!”

    “想得美!”我笑道,“我现在是郡主,你是庶民。要婚嫁,也是本郡主下嫁,你摆着副嚣张嘴脸给谁看?”

    夏庭秋推了推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奉着圣旨,朝陛下跪谢恩。

    迦思远猛地转头,厉声道:“你是谁?”

    夏庭秋纹丝不动地站在我身前。

    良玉等她人走了,转身扑到林锦宏的怀里哭了起来。

    “到底干什么?”

    “我这人死心眼,一旦认准了,就很难改,不像某些人,转身就可以走开。”

    他的这个背影和当初在刀光剑影中离去的那个背影重合在一起,一下就将我带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夏庭秋把包零食的油纸揉成一团,朝身后一扔,对我笑起来,

    我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那带着点汗水和皂角的味道清新熟悉。夏庭秋吻了吻我的发顶,剧烈的心跳泄露了他镇定下的激动。

    “喜帖已发,亲友都陆续到达,消息更是早就传遍了江湖。我是一家之主,不能失信于人。”

    迦夜哈哈大笑起来。

    慧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而我的耳朵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要去哪儿?”夏庭秋气势汹汹,就像抓着老婆红杏出墙的丈夫似的。

    “我是……惦记着你,所以过来看看,然后再去看望师父。”

    我仿佛刚入眠就又转醒,张开眼时,天刚拂晓,朝霞如红纱铺满天边。东方的海水是一片娇嫩的浅紫红色,一只海鸟停在桅杆上,引吭高歌,旋即又飞走了。

    “你这就冤枉我了。”夏庭秋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慢条斯理道,“我身边桃花再多,我只主动招惹过你这一朵,而且看了十几年了都还没摘到手。被慧意缠上,我也将计就计演一出戏而已。你那些桃花,可个个都想和你拜堂成亲。”

    “师兄……”我盯着夏庭秋,欲言又止。

    “不对啊,今天席上迦思远率先亲自动手,还是我拦下来的。”

    我大怒,“你是说我人尽可夫?”

    我怔怔望着那对被蓝光映得格外碧绿的玉镯,心跳鼓噪。

    我冷冷一笑,揪着他的耳朵,扯着嗓门吼道:“烦死了,你给我滚一边去!”

    “牛刀小试罢了。”迦夜露出得意之色,“话说,你是什么都看出来了?你不是昨天还喝酒消愁的吗?”

    我戏谑道:“可怜哟,师兄,好不容易要娶媳妇儿,没想人家看中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牌位。”

    良玉的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让我猜猜她怎么说的,是不是她全无过错,都是那个迦思远见异思迁,还连累她遭受诟病?”

    我快要到嘴边的呼唤生生打住了。

    我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泼下,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事情太复杂了,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咬了咬唇。

    慧意拼命点头,挤出一个笑。

    这个名字极其自然地从嘴里说了出来,仿佛已经被我私下念过了无数遍一样。

    夏庭秋微笑着凝视我,“我一直都想带你来这里看看,只是苦于抽不出空,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才带你来,希望没有晚。”

    我气得抄着圣旨追着打他,他身手比我灵活多了,左闪右躲,一下就从后屋的窗户上跳了出去。我紧追出去,横竖后屋没人,追着他一直出了夏府,到了海滩上。

    “那么,师兄他要娶——”

    我扯了扯夏庭秋的袖子,小声道:“黄帝点了我的真名,不知道京中有什么变故。我去听旨,你看着不对,要知道变通。”

    侍卫将迦思远拉住,匆匆带了出去。迦思远一路号叫,骂迦夜,骂慧意,骂夏庭秋。他看着是个儒雅的贵公子,撒泼起来也和市井粗人无二。后来大概是哪个侍卫听不下去。点了他的哑穴,这下世界才清净了。

    宁伯恰好路过,被我拦住,“师兄在哪里?”

    “叫我庭秋。”夏庭秋柔声道,“你叫了我十四年师兄了,我想听你叫点别的。这个时候,我不仅仅是你二师兄,还是一个真心喜欢你的男人。”

    夏庭秋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没说什么。

    我破涕为笑,“胡扯什么?”

    我讷讷无言。

    门卫伸出来的手打断了我的话。

    “生气了?”迦夜呵呵笑道,“今天姓夏的给你冷脸,你就借酒消愁。我说了你的封峥几句闲话,你又火冒三丈。我说,心里那么大一点地方,你怎么装得下两个人?”

    我颤抖着,轻声问:“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见惯了迦夜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头一次见他这么冷酷决绝,背脊的汗毛霎时立了起来。

    公公满意离去。

    我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师兄……”

    船家哭着脸道:“姑娘,不是小人不走,而是没准备,走不了那么远啊。”

    慧意也根本就不在意我的答复,“要知道庭秋哥去好皇帝密谈回来,心情就十分不好,特别容易发火,想必是受了皇帝不少气吧,打仗的时候也有些暴躁,好在海战胜利了,他又说要娶我。现在的庭秋哥,可温柔了,我从来没见他像现在……”

    “回头再谢!”我挥刀而下,鲜血四溅,一个刺客惨叫一声倒下。

    趁着他们两人交谈的空当,良玉来到我身边坐下。

    慧意这时笑吟吟地走过去,插话道:“就是啊,王爷。我已经吩咐宁伯把那些人安置在侧院了,您不用担心。”

    “那又如何?”夏庭秋漠然地望着我,“活人更是争不过死人,他或者我还能和他一争高下,现在他死了,就在你心里成了永恒。你心里永远有一座他的墓,又给我留下了什么立足之地吗?”

    “姑奶奶!”夏庭秋哀叫起来,给我作揖。

    眼见一人刺向他的后背,他防备不及,我冲过去横刀为他挡下。

    夏庭秋啼笑皆非,“肯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若要补砍你的脑袋,何必还找钦差传旨,直接抓你走就行了。”

    他顿了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我收回了手,挺直腰杆,直视他的双眼,“我喜欢你,师兄。我是喜欢过封峥,但这四年来,我心里只有你。”

    榕岛是距离岛有半日远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个百来人的小渔村。

    夏庭秋挤眼睛,“若不同意,我们就私奔吧。”

    红艳艳的新娘喜服刺痛了我的双眼,沉浸在喜悦里的慧意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失态,依旧拉着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一张熟悉的面孔冒了出来。

    不待我回应,慧意带着满足的笑容,轻快地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然离去。

    楼下来的善后进行得有条不紊,死者和伤员被抬走,狼藉的场地被清扫出来。惊慌失措的客人被请到了隔壁院子里,夏庭秋过去一一解释、赔礼。

    “师妹有什么事吗?”

    我猛然转身,夺门而出。

    夏家长辈对我管账自然也是不满至极,不过夏庭秋替我挡着,我有恃无恐。老头子老太太对我横眉竖眼,幸好是文明人,不说难听的话,夏庭秋也将我保护得滴水不漏。

    迦思远躲开我的刀,再度扑向依旧稳坐在桌边的迦夜,迦夜的侍卫迎面而上,同他缠斗在一起。

    “报恩的感情,我不要!”夏庭秋生硬地说。

    传旨的公公有几分眼熟,当初萧政南下,他也跟着来伺候过,见了我,公公倒先笑眯眯地冲我欠了欠身。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迈进了大门。

    “不是报恩!”我气得跳脚,“什么样的感情,我分得很清楚。我不聪明,但也不是白痴!思念一个人的心情,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我对你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不论你信还是不信!”

    良玉颦眉,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就和我当年一样。”

    山里那些小路,他不知道背着我走过多少回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行走,却没留神跌了个头破血流,到了最后,还得劳烦他继续背着我行走下去。

    我心想,王爷您才真是茶杯里都能掀风浪,内斗的第一高手,难怪你堂弟掰不倒你,反被你逗猴子似的戏耍一番。

    我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又赶紧压抑住了。

    跑累了,夏庭秋站住,我扑过去,就被他搂在怀里。

    我感激地朝她微笑,“听说海战时你也辛苦了,难怪瘦了不少。”

    “你要怪,就怪你师兄吧。”迦夜说,“当初你回来时,我是建议告诉你真相的。”

    思远公子是个清俊的白面小生,一身华服,站在人群里十分扎眼。他显然十分畏惧迦夜,同他说话一直躬着身子,态度恭敬。

    “六姑娘不知道?小的还以为这消息早就传遍四海了呢,毕竟以咱们当家如今的威望,要娶夫人,那可是四方来贺啊。船王都亲自带着人来祝贺啦!我们的新夫人呀,就是——”

    我呆呆站着,已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我惊疑不定,立刻跪下来接旨。

    我啃着鸡爪没理他。

    半年之后,我再度站在甲板上,感觉着脚下传来额摇晃,熟悉的情怀涌上心头。

    良玉摇头,“总之,有人要置船王于死地,是再明显不过了,所以最近各家气氛还是很紧张。你现在看到的和乐融融,也不过是大家借着这场婚事装出来的样子罢了。庭秋哥娶慧意,也不过是听从长辈的意思。我相信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夏庭秋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里迷乱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

    车次船上只有我们两人,夏庭秋让我坐着,自己动手扬帆启程。他身上还穿着细绸儒衫,也丝毫不在乎,只把前摆塞进腰间,卷起袖子,动作干脆利落,又不失丰姿俊朗。

    林锦宏插口道:“婚后就得改口了吧?六姑娘得叫你二嫂了。”

    “良玉同我说过,迦夜被出卖,险些丧命。”

    沿途的家丁见了我,都一脸惊讶,好像我是从棺材里跳出来似的。

    迦夜笑得都有点猥琐的脸凑了过来,“我说,夏庭秋不要你,我要你,跟我回天钦岛,做我王妃吧!”

    “可也太突然了。”

    “住口!”慧意尖叫道,“我上当受骗,差点就害了庭秋哥,都是你的错!”

    我在旁边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不由讪笑,“很多事都意料不到呀。”

    夏庭秋走过去丢给船家一大锭银子,又附耳说了几句。船家转忧为喜,忙不迭呼喝伙计开船。

    慧意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然开心啦!”夏庭秋咧嘴一笑,得意非凡,“有心仪的红颜知己一脸真切地对着自己表露心意,人生还有何憾事?”

    我和封峥的四弟商量过后,将封峥葬在了他的祖父身边,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有亲人相伴,不再寂寞。

    夏庭秋一把将还蒙着盖头的新娘退到婢女手里,转身接住家丁抛过来的佩剑。

    迦夜极有耐心地听迦思远说完,清清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家族宗亲长辈和家臣推举出来的王爷,你这才智、能力和气度,可有一样及我半分?我告诉你,你不论什么出身,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废物。”

    迦夜一身宽松的长袍,姿态潇洒一如当年北辽国师打扮,俊美的脸上带着令人怀念的狂放倨傲的神情,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夏庭秋的声音低沉且温柔,“雨儿,你听我说,我对你的信任和了解,无人能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论你走的多远,最后肯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那是因为我们早就在开席前将他大部分潜伏成普通家丁打扮的士兵抓了起来,他苦等半天,见外面无人行动,知道自己阴谋暴露,这才仓促动手。”

    “好,我正经。”夏庭秋咳了一声,正色道,“你被萧政带走没多久,于慧意和迦思远在天钦岛上旧情复燃。迦思远又有婚约在神,女方家世十分雄厚,他不能再像当初和邻家那样悔婚了,也不知道于慧意是如何怂恿的,让本就与迦夜不合的迦思远有了谋反之心。”

    “当家的一切安好,打仗的时候,慧意姑娘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六姑娘你放心……”同伴突然推了他一把,打断了这句话。

    “你们当家的还好吗?打仗的时候没有受伤吧?”

    慧意惊恐地叱喝:“你笑什么?你疯了吗?”

    我归心似箭,封峥的头七一过,我便起航回南海。

    他抽了抽鼻子,然后低头朝我笑。

    “就是啊!”另一个门卫也高声道,“这下咱们南海夏家可以和北海船王齐名了!”

    “当然是好事。”夏庭秋自信满满地说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随我去趟榕岛,我有养东西给你看。如果看完了,你还是要坚持回去给封峥守坟,那我也绝不拦你。”

    “给我自己看。”夏庭秋立刻软了下来,抱着我亲昵道,“有生之年郡主下嫁,小生诚惶诚恐,以后当以郡主为天,尽心侍奉。”

    小事糊涂,这种大事,我还是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心里不明白,就要问清楚。

    吃完了饭,慧意带着心花怒放地迦思远出门了。良玉等他们一走,也拉着林锦宏告辞,想必这顿饭,她也吃得十分郁卒。

    怎么样沐浴更衣,怎么样用了晚饭,我都不大清楚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有多失态。

    不待迦思远出声,慧意就抢了先,“王爷,冤枉啊!海战的事小女一无所知,给庭秋哥下药的事也是被思远公子欺骗的!”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八卦?”我语气也冲得很,“封峥都死了,你就留点口的吧。他在世的时候,对你也尊敬有加,没有冒犯过你。”

    封峥,你要我抓住幸福,我便去抓了,可是我这个人笨得很,动作又慢,怕是又让它从指间溜走了。

    林锦宏比去年黑了一圈,也结实了不少,一脸清爽,良玉倒是消瘦了些。

    慧意松了口气,转而嘤嘤哭泣起来,“迦思远,你害苦了我!庭秋哥,我错了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六姐,”慧意挽着我的手,“别管庭秋哥了,海战才结束不久,新航路刚开通,他有好多事要忙。你快来看看我的喜服,今天刚送来的!”

    夏庭秋的声音带着回忆,“我小时候跟着爹和大哥一起出海,来过这里,那次我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我大哥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后来他就是在这里和大嫂相识的,大嫂去世后,听说他也经常来这里缅怀她。”

    我一跺脚,从侧门出了夏府,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海边的夜市,卖烧烤的酒铺还开着门,我走进去一屁股坐下,叫来一坛当地人自己酿的果酒,大口喝起来。

    “打仗的时候刀剑无眼,受点伤不可避免。”迦夜满不在乎,“晚饭的时候听说你回来了,想问问夏庭秋,他脸色却难看得好像仇敌生门似的。看你啊这神白衣素服的,封峥是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封峥上了夏庭秋的神,姓夏的现在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真和当年的封峥如出一辙。”

    左右围着看热闹的人哗然一片,鼓掌的,吹口哨的,大笑的,就像过节看杂耍似的。

    “别急着回答,先好好想想。”迦夜抱着手,冷笑着俯视着他,“那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和于慧意勾结起来,有意借刀杀人除掉我,好顶替这个王位?”

    现在夏府里张灯结彩,等着明日迎娶新夫人。我看着心里添堵,不想回去,便出了夏府,在沙滩上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小船便捷,很快就离开了港口,朝着东面行驶而去。

    “雨儿……”下挺起冲我连连作揖,“求你让我进去一下吧!”

    “生那么大气?”他试探着问。

    我干脆不理他,走出船舱,走出去了才发现不对,回内陆要往西北方走,可这船分明是朝着西南开。

    “为什么?我明明……”

    “我已经厌倦了。”夏庭秋侧身望向窗外,“总是看着背影,总是等着你回头,陆棠雨,你这个人,没心没肺,反复无常,一下让我飞到天上,一下又把我抛在地里。我受够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王爷?”

    一刻后,一脸轻松的夏当家才再度出现在船舱里。

    “都很好!”门卫兴奋道,“当家的带领咱们打了胜仗,皇帝赐了好多东西来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夏庭秋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请您不要拿亡者开玩笑好不好!”我叫了起来,“封峥的头七才过,你说这话未免太欠考虑了。”

    酒劲上来,竟然一宿好眠。

    “我才不跟你跑呢。”我大笑,“好日子不过,跟着你风餐露宿,我脑袋可没发烧。”

    天色渐暗,小船上有个红泥小炉,恰好狗热几个馒头,又温了一壶酒。我们俩一边啃馒头,一边对月饮酒,说不清是寒酸还是浪漫。

    我不免没好气:“我第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夏庭秋,吓了一跳,还当发生了什么阴谋,我师兄被囚禁了。”

    我说了一句老实话,“这计划构思得完好,可行性太低了。我觉得迦思远模样不错,脑子却愚笨,和迦夜真有云泥之别,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想要谋反夺权,难道船王这王位就真的这么吸引人吗?”

    迦夜不知声得什么狗鼻子,那么灵,又不我给找到了,他一来就夺了我的酒杯,往我手里塞了一杯茶。

    夏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消息传得很快,现在大街小巷已经有路人在议论了,而且夏家的家丁和船王带来的侍卫还在满大街追查逃逸的刺客,闹得鸡飞狗跳的。

    我呆呆地由他扶起来,说不出话。

    “去了就知道了嘛,又不会把你骗去卖了。”夏庭秋招呼船家准备午饭,“多煮点,妈呀,中午这么闹一场,我连颗花生米都没吃。”

    “师兄……”

    夏庭秋捂着耳朵蹲着,苦笑,“也罢也罢,打是亲,骂是爱。”

    旧伤新伤被戳中,痛彻心扉。

    夏庭秋也翩翩而立,“只许你守坟,不许我去上坟?”

    海风微凉,我听着夏庭秋的心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做了一个很怪的梦。

    海岛上一年四季变化不明显,一样的落日,一样的碧波,一样的暖风。我仿佛回到了初来离岛的时候一般,而过去的这半年,就是我午后的一场梦而已。

    “慧意,你在胡说什么!”迦思远大喊。

    我忽然想到,“你丢下那么一大堆烂摊子跑出来,家里怎么办?”

    “好,好!”迦思远慢慢点头,“我真心待你,只想对你好,却被你用来做跨进富贵门的踏脚石。于慧意,好你个不知廉耻的毒妇!枉我为你辜负了良玉,又背叛了我堂兄,你真不得好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

    “你若只是对我不利,那这事可大可小,是家务事,可是,”夏庭秋话锋一转,语气凌厉,“船王是皇亲国戚,御赐天封,你勾结迦思远,意图谋害我那工业,已是犯了王法。你这个罪,我就包庇不了!”

    今日顺风,船比往日快了一个时辰到达榕岛。夏庭秋带我下了船,也不投宿民家,而是又支了一艘夏家名下的小帆船,再备好水和食物,招呼我上船。

    新娘子过关斩将地从外面进来,夏庭秋看着新娘,春风满面,连我站在他身旁都一无所知。

    到了晌午,夏庭秋派了家丁过来请我们一起过去吃午饭。因为来了客人,我心里再是别扭,也硬着头皮一起过去作陪。

    这又不是过家家的游戏,迦夜是什么人,夏庭秋又是什么人?他么何等的睿智,怎么可能被这几句漏洞百出的借口就能打发了。

    夏庭秋撇了撇嘴,嬉皮笑脸的表情隐去,他垂下目光,“两家联姻,势在必得。”

    夏庭秋点头,“迦夜出事后,我们两人都怀疑到了于慧意和迦思远身上,但苦无证据,于父一直希望慧意嫁给我,迦夜便求我帮忙,同意婚事,刺|激迦思远再次有所举动。接过,迦思远的确不负众望一边让慧意对我下药,一边又暗中安插自己的家兵,意图一石二鸟,在婚礼上假借海盗余孽之名,杀了我和迦夜。”

    慧意娇羞道:“锦宏大哥真是太讨厌了。”

    “你身子也不是很好,酒少喝点吧。”迦夜背过身,摆了摆手,“你现在再病,你师兄可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冲御驾给你送药咯。”

    夏庭秋揽着我的肩,轻柔地将我搂紧怀里,“我信,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不会的。”夏庭秋自信满满,“他家族阴谋丛生,宗系复杂。你这么笨的人,去去那里熬不了五天。”

    迦思远扑过去要掐慧意,慧意吓得赶紧朝夏庭秋大叫:“庭秋哥!庭秋哥救我!”

    “果真,还是说不得封峥的半点坏话,既然如此,你回来做什么?继续守着他的坟多好?”

    没有多久,船娘端来热腾腾的饭菜,香喷喷的米饭,浓浓的鱼汤,清炒的新鲜蔬,再配上时令瓜果,顿时令我们垂涎三尺。

    早晨清凉的空气让我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我又是失望又是埋怨,黯然伤神霎时转为火冒三丈,于是也丢给他一记白眼,把头扭开了。

    我不耐烦应酬,干脆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喝酒。

    夏庭秋一直掌着舵,船行到一处礁石群,终于抛锚停了下来。

    良玉站在旁边,浑身发抖,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林锦宏赶紧搂住妹妹。

    迦思远又转头对迦夜道:“堂兄,小弟不才,让堂兄操心了。小弟还要敬堂兄一杯。”

    夏庭秋丝毫不介意,依旧嬉皮笑脸,“不要害羞嘛,我喜欢听你那么说,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我仰头朝他笑,说:“你家里人不是觉得我来历不明,不让你娶我吗?”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船四周的海水里有数处都透着星星点点的荧光,仿若大海成了水晶宫,这光芒就是宫里的灯火。

    他是真的要成亲了?

    人群里让出一条道,林锦宏和几个夏庭秋倚重的家丁押了七八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进来,走在最后面的竟然是慧意。她也被捆着双手,良玉抓着她,将她拉进来,一把推倒在迦思远身边。

    “冤枉!”迦夜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一向认真,那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夏庭秋人才坏,故意瞒着你,等着看你反应。”

    客套词也是千篇一律。

    迦夜依旧端坐不懂,从容淡定,他的侍卫身手不凡,面对众多刺客的包围,依旧对付得游刃有余。

    我看了看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夏庭秋,拍拍手,回了自己的屋子,拎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从后门溜走了。临走前还去厨房摸了两个馒头,今天这么大闹一场,我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当初的事,我听慧意说过。”

    慧意还和往日一般,热情地扑了过来。我身子一僵,躲避不及,被她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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