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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当时何似莫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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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二十一日,转瞬聚散,不想竟成一世牵念。

    她神色淡淡,似在讲一出家常闲话,“少桓却走不了,他被我伤得太重,流了许多血。那时我也不知他是谁,只知太妃这样珍重的人,定是不能让他死的。我莽撞伤人,心下也极愧疚……接应他的同伴杀了个内侍替尸,让羽林骑以为刺客已伏诛。我却将他藏了起来,藏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此番北齐足备诚挚,除以重金异宝为聘,更奉上一份惊人厚礼——秦齐交界处,有山盛产美玉,名为凤鸣。延和六年,北齐大败南秦于屏城,夺凤鸣、平度二山。延和七年,南秦北击,齐人退走平度以北,据守凤鸣山。十余年间,南秦屡次欲夺回凤鸣山,皆无功而返。而今两国缔结姻约,普天同庆,北齐国主慨然归还凤鸣,允诺迎亲之日,齐军北退七十里。以此为信,永休干戈。

    血溅白绢屏风,绽开雪地红梅。昀凰手腕一软,来不及抽身,已被一双冰冷的手扣住。剑柄脱手,光如匹练,照见惊电似的一眼!尚未看清那修长人影,肩臂剧痛传来,猝然力道一带,身子已被他反剪制住。森寒剑锋抵上颈项,剑刃犹带他的鲜血,只需轻轻一划,便可割断她咽喉。昀凰闭了眼,却听脆裂之声伴随老人粗浊喘息。惠太妃挣扎跌下床榻,打翻了榻边托盘药盏,一地狼藉。

    元嘉二年初,天火坠于东南林泽,三日不灭,邻有遂安郡,感而山崩,有人见紫气冲霄,横绝紫微——发生在这一年的天变,并未载于史册。废帝下令钦天监与史官,将这不祥天兆抹去,代以山火之灾。尽管如此,却封禁不住民间四散的传言。

    “他是少桓。”昀凰垂眸浅笑,“亦是昔日的王孙胤,而今的皇上。”那是昔日化身侍读时,惠太妃取给他的名字,连着无人知晓的身份,沉入晦秘之渊。灯色暖暖笼在昀凰脸上,深睫浅笑,尽是温柔,“惠太妃去得很是安详。”

    瑶瑶沉默,昀凰仍低了头,哑声道,“沈公是真君子,真儒士。”

    笑声止歇,瑶瑶的笑颜如花,枯萎在刹那。

    瑶瑶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滚落苍白脸颊,“这么说,瑛瑛也不是病死的?”

    那人穿高阶内侍服色,广袖垂地,血水便从他袖沿滴落,地上点点鲜红。昀凰顺着血痕看去,见他右边袖子已被染成暗色,肩上赫然有道伤口,深可见骨。

    昀凰亦抿唇而笑,“藏在玉枕中的东西,你应能猜到。”

    秋水横空,惊虹横贯暗室,没柄直刺屏风。

    血溅无声。

    “多谢你送我一程。”瑶瑶伸出双手,稳稳端起毒酒,朝昀凰柔声一笑,“凰姐姐,今日你送我,他日不知何人送你?”不待回答,她含笑仰首,将杯中毒酒饮得一滴不剩。

    绢绘屏风横陈床后,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是什么无声无息,却弥散浓烈杀机!

    突然间,惠太妃一头碰在地上,朝他二人所在方位重重叩下头去。

    史册上,关于元嘉二年的记载,注定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太多事,俱在这一年发生——

    ——元嘉元年,临川公主华瑛下嫁沈觉,婚后未久即病亡。太医诊治未果,断为急症,随后沈觉未再续弦,也无妾室,情义忠贞为时人称道。

    端娴少女,刹那间动如脱兔,疾退、转身、抽剑,决绝不带一丝迟疑。

    剑偏半分,语声清冷似有水意,那人低低开了口,“恪妃之女?”

    如今说来只余平淡。

    “后来呢,那人后来怎样?”瑶瑶脱口追问,复又惊疑不定,“他便是……皇上么?”

    五月,王孙胤现身豫州,以怀晋太子遗孤之身,执先帝密诏、传国玉玺,发布讨逆檄书,将废帝弑父、杀兄、篡位、残害忠良、暴戾失道……十三项罪状公诸天下。先帝临终之际,被迫写下传位遗诏,暗中以一枚几可乱真的假玉玺加盖其上,并写下密诏,将真正的传国玉玺与密诏一同托付惠妃。王孙胤离宫逃亡时年纪尚幼,前途生死未卜,惠妃不敢将这攸关皇室存亡之秘的信物交托给他。这枚玉玺经建王、昌王、南阳王三位皇室宗长鉴证为真国玺。至此,十余年前篡位真相大白天下。王孙胤的身份由此确证,被三位王侯宗亲共同拥戴为少帝,豫州刺史何鉴之率先起兵,东南六郡纷纷起而响应……

    轻悄步入帘后,一切静好如常,惠太妃已然安睡。只有床帏松散,锦衾一角落在外头。昀凰安了心,悄然上前替太妃掖起被角。目光掠处,却见惠太妃紧闭的眼皮微微跳动,气息紊乱,胸口不住起伏。昀凰一惊,慌忙唤她,太妃睁眼应了,喃喃只说无妨。看她脸色有异,昀凰到底放心不下,起身欲唤人。蓦地衣袖一紧,气息奄奄的老太妃竟扯住她,急促喘息道,“我,我好得很……莫要叫人进来……”

    当年只道天涯相隔,永不复见,他却说,我会回来。

    三日后,宁国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晋王入朝谢恩。

    咸福宫地方狭小,难以治丧。惠太妃原本居于长秋宫,小皇子猝死后,废帝才将她迁往咸福宫去。如今太妃薨了,长秋宫废殿毕竟是她从前居所,内廷便重新打扫了此处,将惠太妃停灵于此,隆重设祭。“废殿幽深,谁也不会来惊扰亡者。”昀凰抿唇微笑,“宫中只道清平公主诚孝,日日在太妃灵前祈颂……他却被我藏了二十一日,待伤势稍定,由人接应离去。”

    衬着砖面,那暗色终于显了出来,一痕触目惊心的鲜红——分明就是血迹!

    他竟提及母妃,昀凰悚然一惊,陡然听得靴声逼近殿前,方才翻盏碎裂之声已惊动羽林骑,外间有人扬声问道,“公主,殿内何事?”颈间剑锋骤然收紧,那人闪身避入墙角,顺势将昀凰紧紧圈住,但有异动,便叫她立时气绝。惠太妃骇茫张口,仿佛连气也不能喘。昀凰察觉那人身子微颤,握剑的手似已不稳……三人无声僵持,生死已在一念之间。她只需叫上一声,外面羽林郎便会一拥而入。

    “她是昀凰!”老太妃艰难说出这一句,惶乱伸手朝前摸索,想要阻止什么。抵在颈间的剑锋却半分不移,扣住她的手冷而有力,如同身后那人的身体。惠太妃身子颤抖,哑声喘息,“昀凰,她是清……平公主,昀凰……”

    “他日……”昀凰没有看她,只是喃喃重复这问话,“何人送我?”

    昀凰绞干丝帕,正要抬起太妃枯瘦右手,那手微微一紧,将她的手握住。彼时十五岁的昀凰,身量单薄,手上却已有了习箭留下的微茧。太妃目光混沌,枯瘦手指迟缓抚过她掌心,竟发现了母妃也不曾在意的微茧。一声浑浊叹息,老太妃唇边皱纹更深。

    “父皇至死也想不到,真的玉玺一直就藏在宫中。”昀凰抿了唇角,似笑似戚,“他以为先帝将玉玺交给了文定公,抄遍苏家不见踪影,逼得母妃疯癫,却惟独忘了怯懦的惠太妃。”

    内侍宫人皆被唤出殿外盘查,羽林骑沿一间间宫室搜寻过去,只有太妃寝殿未敢惊扰。昀凰只恐他们喧哗,便上前阻住,“我进去瞧瞧便是,你等不可扰了太妃静养。”羽林郎应一声诺,心知再糊涂的刺客也不会冲着一个垂死老妇而来,搜寻咸福宫不过是例行公事。

    忽闻靴声橐橐,迎面金甲生光,一列羽林骑匆匆而至,几乎冲撞到昀凰跟前。

    老宫人入内掌灯,昀凰看一眼天色,默默将帷幔放下,向惠太妃俯身告退。辛夷宫里还有母妃等着她照料,不能彻夜留在此处。出了咸福宫,两名宫人执灯在前,一路往辛夷宫去。平素鲜少有人踏入这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地方,入夜连廊掩映,宫径幽深。

    察觉到昀凰的陡然沉默,惠太妃焦躁起来,勉力撑着身子,正欲赶她出去。却听她恭顺如常地开口,“太妃早些歇下,昀凰告退了。”惠太妃松一口气,听得她足音退开,退开,却不是退向门口,竟似退向壁角!霎时间心头剧震,一口气转不过来,惠太妃骇然张口,已明白昀凰要做什么!

    络川之役,沈觉临阵倒戈,令十万王师兵败如山倒,至此大局尽去。沈家父子身在朝堂,始终效忠先帝与太子,苏家覆亡之后,王孙胤得以潜藏多年,全赖沈家暗中保护。然而沈恩终究年事已高,死在少桓起兵之初,未能亲自迎回旧主。年过古稀的建王也在少桓入京不久逝去,只剩昌王与南阳王两位尊长,皇室至此凋敝。

    便真的归来,踏一路血海尸山,依然笑若熏风。如今换她离去,是否也能如约归来?

    惠太妃并不算太老,却已银丝满头,身形佝偻。当年她是一个美人,现在皮囊枯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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