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瘦树仿佛很苗条。前面那灰白色的山似乎在对他笑。坟堆象任三嫂的奶子。
“唔,奶子……”
不过这可有点儿不大对,坟堆是硬的。
他望西瞧瞧:还没来。
任三嫂可还怨不怨他?————“任三晓得了又会要打我,”嘴那么一堵,妈的,她只怨任三。她给他扭,她对他那么一笑。她只是怕任三。可是今天————
“唔,唔唔。”
今天得把这蒸鸡蛋吃下去!
他踱起来。右手剔剔牙,又抹抹脸,手上的唾沫就给匀在脸上。
什么地方脚步一响,他心就一跳。
向东渡了两丈远又转身向西踱着。影子在不平的地上画过去,就一扭一扭的。
对面有两个人走来。
这冤家,他妈的!三十里以外也认得出是她!
他兴奋得几乎站不住,她是他的,她今晚随他怎么着。他得……唔唔,呃呃,哼哼。
等任三一转身,他就去捏她奶子。
“忙什么!”她格格地笑。
“你的亲太爷等了一万年,等不住了。……走罢。”
“等一等。”
“好嫂子……”
“让我歇一歇。横竖今天是……”下面用一个媚笑来补完这句话,她微微地喘着。
“真古怪,今天你这样细嫩起来了,走这一点点路就那样的……”
她瞧瞧她来的这条路,任三走得瞧不见了。她又瞧瞧四面:静悄悄的,月亮照着她那会说话的眼睛。长太爷瞧着她那红红的腮巴子。他扭她的肩膀,奶子,肚子,大腿,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他眼花着,身子发软。他希望他能够土遁,一步路也不用走就到了自己房里,在那张宁波床上面。他脑袋觉得怪沉重。
“走罢,走罢,我实在……”
那个不言语,只四面瞧瞧。
长太爷一把搂住她。
突然————他觉得有炸弹爆炸了似地一声大响,他脸上吃任三嫂打了一拳。他摇摇了退了几步,鼻血直冒。
“怎么?”
“怎么,我怎么也要到庄溪去!”她拔脚就过桥。
长太爷仿佛做梦做醒了似地,跳起来拖住她。
“任剥皮!瘟族绅!畜生!”她捶着他的脑袋。“今天我叫你上当,叫你晓得厉害,你这瘟猪,瘟家伙,臭蛋!”
她把他使劲一推,他给摔倒在烂泥里。她四面瞧瞧,就过桥往北跑去。她跨过田,跨过小河,爬过山,对着庄溪的方向走,她不走大路。
任三嫂逃了。
这里的人发觉了去追,没追上。到庄溪也找不着任三嫂和那野老公。听了那边的人说,知道任三嫂没天亮就赶到,门一打开,野老公和她带了他们的宜妹子,捆了个包袱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
“哼,哼!”长太爷咬着牙。他脸上青着肿着。“万恶淫为首!这淫妇!她又淫奔!任三放她逃走,非严办不可!……”
他又叫缪白眼去催任三那笔账。
“告诉他:非还不可,哼!……不还就把他吊起来!”
镇上的人大家都知道长太爷要办任三。
“说任三嫂是任三放走的哩,长太爷要办他。”
“长太爷要整顿风气,要给任家族上挣点家声,任三倒放她走!”
“长太爷是顶讲老规矩的。”
“长太爷脸肿着哩。”
“缪白眼说是气肿的,族上出了这种事,长太爷自然生气呀。”
1933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本。
《一角丛书》第五十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