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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沉舟侧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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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三娘已经盯着二楼雅座外那叫老郑的杂役小半个时辰了。

    老郑一脸麻子,兴许不到五十的年纪,瞧着却有六十好几。那张总是有些邋遢的面容今日格外呆滞,正撑着两只肿眼泡、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雅座瞧。

    这老郑虽说是半年前才来的船上,但自称从前是做过这门生意的,待人接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今日瞧着竟有些露怯呢?

    要么是惦记上了赏钱、要么是惦记上了人家的私财。总共就这么些小心思。

    袁三娘这般想着,迈腿上了二楼,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便往旁边隐蔽处退了两步。

    “瞧你这眼皮子浅的,怕是都没见识过比县尉大的官了吧?竟能没出息成这样,我这船上要是哪个都似你这般又贪又懒,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老郑低着头不说话,只偶尔抬下眼皮,仍是望着那雅座的方向。

    袁三娘气乐了,扭头望向身后。

    “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大罗神仙值得你如此......”

    吐了一半的话头蓦地打住了,她的脸也顿住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靠窗的第二位雅座。

    那雅座中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裳、穿得很是素雅,浑身上下除了那一支玉簪再无旁的装饰,修长的手臂半支着身子、微侧着头,眼神并不落在正中那些舞姬妖娆的身姿上,左手在琴案上随意拨弄着,弹出的声音却教人不由自主地丢了魂去。

    她瞧得出神,冷不丁一张脸缓缓移到了她的视线正中,却是那男子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一对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将那男子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袁三娘莫名有些心虚,正要收回目光,下一瞬那男子一把将女子拉入怀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似乎示意那女子将桌上剥好的蜜柑喂到他口中。

    女子笑嘻嘻地掰开一瓣汁水饱满的果肉,却在离对方半寸远的位置停住了动作,一转头尽数塞进了自己嘴里,随后拉下脸推开那男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那男子见状将琴案推开、也起身跟了过去,江上晚风吹起他月白的衣衫,衬得他身姿比那两岸细柳还要柔软飘逸。

    两人离开雅座去了甲板上,袁三娘的视线便像粘了蛛丝一般跟了过去,从里挪到外,又从一边挪到另一边,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船头的夜色中,这才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沮河的河神当真显灵了吧?

    想她做这行当也有十数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还会如此失态?定是晚上那桂花酿喝多了一盅,才教人昏了头。

    袁三娘摇摇头,再转身的时候那老郑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低声骂了几句,匆匆往船上小厨的方向而去。

    今晚的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甲板上,肖南回余光瞥见那袁三娘离开的身影,这才丢了手中已经捏瘪的蜜柑,小心四处查看起来。

    男子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生气了?”

    “别闹。”

    她故意不去看他,一副正当紧要关头、无暇分心的样子。

    可她身后的人却显然没这么好打发,将扮苦装惨、戚戚艾艾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她要看我,我又能怎么办呢?你要是不乐意,下次我便将脸遮起来。若再不行,你便将我锁在客栈吧......”

    肖南回知道她再不做点什么,对方就要彻底“构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地了。

    她飞快转身,抬手覆上男子的嘴唇、示意他噤声。

    不知怎地,热闹喧嚣的丝竹声、鼓乐声、谈笑人声通通不见了,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余江水拍打船身的声响。

    她小心从那飘荡的纱幔后探出头去,只见方才还歌舞升平、人声喧闹的雅座厢房,如今不见一名乐师舞姬,宴饮宾客纷纷倒伏在案前,似乎上一瞬还在畅饮酣乐,这一刻便陷入沉沉睡梦之中。

    她下意识掩住口鼻,可细细嗅了嗅又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雅座角落里随即传来些动静,却是一名腰缠玉带的大肚子男人和一位戴着帽帷的少妇。她望着那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雅座与雅座也是有分别的。

    只有那些给了纸花的贵客喝得是清清白白的佳酿,而其余的那些怕是掺了东西。

    肖南回正寻思着,贾翰从船舷另一侧小心靠过来。

    “这是要开始了?”

    她刚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捂着某人的嘴,连忙放下手来。后者瞧她一眼、并未说话,却抬起一根手指摸了摸嘴角。

    贾翰看看她、又看看那安静的男子,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半步。

    那两人此刻却异常默契起来,一左一右绕开他、并排走向前。

    “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贾翰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跟上前。

    画舫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江面上,四周黑漆漆的,几乎分不清水面与江岸,只船头一盏孤灯同天上圆月相映。

    油灯下,那对孪生少女就跟在袁三娘身后,两人抬着一只半人高的纸船,小心放入江中。

    今夜无风,江水平缓。纸船随着江水晃荡着却并未飘远,船上隐约露出半盏火油,黑乎乎的同那江水一般颜色。

    袁三娘带着几名披蓑戴面具的杂役对着那江水念念有词,随后又是一番听不真切的吟唱。

    肖南回一脸莫名地瞧着,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身旁的人。

    “她念得什么?经文?咒语?还是祭词?”

    夙未停顿片刻,如实回答道。

    “听不明白。”

    他都听不明白,还有谁听得明白?八成是瞎念的了。

    她心中那紧张放下了三四分,可一旁贾翰却不知其中门道,仍忧心忡忡。

    “这几艘画舫上的人都是登记在官府的私妓,此前倒也未出过什么乱子,若非两位恩公提起,当真不知同那河神一事有关。今日一瞧真真令人后怕......”

    肖南回摆了摆手,示意贾翰不必多说、只需静观其变。

    她也是蹲了几天才跟到这来的,定是不能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仪式终于结束了,袁三娘示意那第一位贵客上前。

    “不知贵客有何心事想请教先生?”

    只见那大肚子男人对那紫衣少女耳语一番,粉衣少女则提笔在一旁血红的信笺上落下一行簪花小楷。

    男人语毕,在那双少女的示意下,从身后那匣子里取出三只布袋,依次放入那水中纸船里。

    肖南回眯起眼仔细瞧着,不意外地看到那袋子内露出的一点金光。

    她身旁的人显然也看见了,原本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终于慢慢松开来。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那些隐秘之事了。甭管是山里的、河里的、还是哪里的神,都是不喜欢金子的。他们想要的东西远比金子贵重。

    而眼前这个,显然不是这样的。

    大肚子男人退下,那神秘兮兮的少妇又上前,如是一番操作,出手更是阔绰,那纸船越来越沉、已吃水一半深浅,不由自主地在江水中打着转。

    终于,那紫衣少女示意下一位上前。

    “不知贵客有何心事想请教先生?”

    肖南回想了想,几步走到对方身旁,一脸客气地问道。

    “我想请教一下......这位河神先生是哪里人啊?”

    紫衣少女没动,她身后的粉衣少女也没动,两人都瞪着一双乌黑的瞳仁盯着她看。

    终于,那袁三娘动了。只见她一把抓过那船头的油灯,准确无误地扔向那纸船。油灯碎裂,船身遇火、连带着火油一起烧起来,瞬间便成了个火团,火团发出一声爆响,便有火星子四溅开来。

    肖南回一把揽过身旁的人俯身躲过,贾翰无人照应晚了半步,衣袍被燎着一点、连忙扑打灭火。

    趁着这乱,那袁三娘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余下那对少女和杂役各自奔逃,可无奈为了装神弄鬼,没了那盏油灯的画舫一片漆黑,惊叫踩踏声此起彼伏。

    混乱中,肖南回护着自己人退到船舱里,交代贾翰按先前计划行事。贾翰赶去船尾一声呼喝,一早便埋伏在江边的县役官差都点亮了火把,几艘快船从江边的芦苇荡里钻出来,迅速向着画舫靠拢。

    开船至江上行事自然隐秘,但出了岔子同样难以脱身。此时此刻那袁三娘便是这瓮中的一只鳖,只消静待片刻,不愁抓不住人。

    可不知为何,肖南回心底总有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她正兀自寻思着,突然脚下一晃,整个船身跟着一斜,一声巨大的断裂声自船舱深处传来,随后是更多慌乱的声音。

    不是吧?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她再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去查看,冷不丁被人一把抓住。

    她回头,一身月白的清俊公子正眼神沉沉地望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

    她看向夙未脸色,意识到什么、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去看看是谁凿了船。你在这里不要动,贾翰的人马上就来了。”

    但对方显然意不在此,声音里的温度跌到谷底。

    “贾翰带了三四十人来,差你一个吗?你熟悉这画舫上的布局吗?你水性很好吗?当初过大沨渡的时候是不是就该干脆让你泅过去?”

    她有些语塞,但看男子疾言厉色的样子又有些莫名。

    她只是下意识想速战速决、弄清楚事情原委,并没有想太多。

    “我也没有那般不济,当初从碧疆逃出来的时候,我还背伍小六蹚过冰河呢......”

    远处的火把还未靠近,她瞪大眼睛急声说着,却也看不见男子快要同黑夜融为一体的脸色。

    沉重的断裂声再次响起,地板倾斜得更厉害了,先前那些不知躲去哪里的乐师舞姬呼啦一下子涌上甲板,混乱中整个世界都跟着左摇右晃起来。

    抓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肖南回也没料到这画舫看着唬人实则如此不堪一击,她有些担心身旁的人,决定先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再做下一步打算。

    她拉起他的手,一路踹开四散滚落的小几陈设,又粗暴推开混乱的人群往高处转移。

    眼看快到船尾了,贾翰的身影就在不远处指挥调度,她刚要出声呼喊,冷不丁底舱的窄门里钻出来一个人。

    对方似是极匆忙,一出门走了几步才抬头,看见肖南回整个人也是一愣。

    这画舫四周出船舱的地方修得极窄,只能一人通过。

    狭路相逢,其实只要其中一人退开半步便能皆大欢喜,而她此刻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为难这船上的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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