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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杞人忧天天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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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馆子前后,原本也有数十户人家,逢年过节,也满能挣几叠交钞,加上临近官道,时常还能碰上两三个客人——然而,世道乱了,半个月前的那场浩劫,附近人家不被杀光也全部逃光了,从此官道上连叫花子也难见踪影。这酒馆竟还能存活到今天,怎么不是奇迹?

    杞人左手笼在袖子里,右手托着盘子,不时低头叼一块肉吃,仿佛看出了神。他正在为孙朝宗担心,忽听一声清啸,眼前一花,店堂中竟又多出了个人来。

    ※※※

    满身油腻的伙计倚在角落里,恹恹的象是在打盹儿,脸上却分明放着光。

    他“哎呦”叫着爬起来,忙不迭弯腰去扒开脚边厚厚堆积的雪末——雪下面不是土地,而是硬冷浑浊的冰面。

    番僧大怒喝道:“你来做甚?!”店主人面沉似水,双手将铁镬、菜铲掷向番僧面门,随即从腰后拔出柄长刀来:“老爷汝宁府大名鼎鼎的‘闪电刀’李思齐,大师赐教。”猱身扑上。

    此刻店中诸人也都停了手,随着彭和尚的目光,一齐望向那汉子。彭和尚沉声问道:“甚么人?”那汉子满脸歉疚之色,点头哈腰地回答:“在下陈杞人。一时无奈,坏了大师的兵器,实、实的对不住也。”说着话,左手案板稍斜,只听一阵密响,数十枚圆形铁片跌落尘埃,每枚都是两分多厚薄,一眼望去,竟似毫厘不差!

    堪堪又斗二三十合,番僧已经叠遇险招,只能招架,无法还手,正在惶急,忽听身边一声清叱:“大师休忙,我来助你。”随即一柄长剑加入了战团。

    ※※※

    这时候,屋外飘飘洒洒的,大雪竟然又下起来了……

    番僧一扬手锥,大声说道:“铁冠老道虽自封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佛爷却从不放他在眼内!然而令师向来不敢与朝廷为敌的,你却私自归了反贼,也不怕连累他么?”孙朝宗冷笑道:“骚秃听真,家师也是堂堂汉人,岂甘心臣服于鞑子番狗?!”

    杞人低了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疾行。走不上二里路,突然间脚下一滑,“咕嚓”一声,四脚朝天来了个大跟斗。

    因此他开始哆哆嗦嗦地向西南方向走去,只希望能见到一家茅屋,一个生人,讨口热水喝或者胡聊一通解解闷。然而,极目望去,只有白雪、衰草,和残垣断壁。

    馆子不大,堂屋里也就摆得下四张方桌和几条长凳。才刚清晨,竟然已经有了食客——东首高踞着一个胖大番僧,正自粗鲁地抱着只死炖不烂的老公鸡拼命大嚼。

    “喂,你做甚么?这黄瓜我要切丁炒肉的!”那汉子却似乎一点也不欣赏他这精妙的手艺,没等切完,一把揪住杞人的脖领子,径直往门外摔去。

    杞人被迫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雪地上,这才恍然惊觉,抬眼向天上望望:“咦,雪停了。”正在欢喜,又听那番僧叫道:“好,好,铁冠老道教出来的徒弟有些斤两,能够挡得住佛爷这‘降魔卅六锥’,也算……”

    杞人几乎是冲进堂屋里去的。他跳到伙计面前,轻声唤道:“老板……”伙计似乎没有醒,却下意识地向后面微一努嘴。

    番僧闻言大怒,身形疾转,一招“波旬降伏”,手锥分心便刺。彭和尚后退半步,竟然不架来锥,掌中铁杖早抡圆了往那番僧头顶砸去。番僧不敢舍命硬拼,急忙错步让过,怒吼道:“臭和尚,你找死么?!”

    番僧膂力极大,手锥使开,道道金光,直逼孙朝宗的面门,孙朝宗不敢硬碰,只好施展小巧腾挪之技,食指周天笔专取敌人胸腹间穴道。可惜店堂太小,轻身功夫施展不开,他不免叠遇险招,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就、就这点点?”杞人一把抓起蒸饼,捂捂冻得胡萝卜一样的十指。“现今交钞不值钱哪,百贯钞还抵不得一千文,况你这张又破烂……”“那有甚么法子,新中统钞质地太脆,本就容易烂……”杞人一边嘟哝,一边紧着喝下一大口酒去。

    “行啦,你又何苦耍他,”那番僧声若洪钟,“叫里间切块肉与他罢。”伙计点点头,笑着答应一声,跑进里屋去了。杞人满怀感激地望向番僧,只见他啃了满桌的鸡骨头,正张开蒲扇大的手往桌面上撸,好腾出地方来上菜。

    先是一缕浓黑的炊烟,接着是半幅尘灰满面的酒旗,再后来是两扇东倒西歪的柴门——杞人看见了,脚下立刻加快了速度,身上也好象不那么寒冷了,满心窝里都是憧憬。

    他打个寒噤,转身向南走去,一边象唱歌似地叫着:“天崩地裂哪……”

    里屋黑乎乎的全是浓烟,隐隐约约的一个瘦长汉子立在浓烟深处,左手铁镬,右手菜铲,象是正在炒菜。杞人定定神,怯生生地唤一声:“老板?”

    店堂本来就不大,两人这一交上了手,可又把杞人逼到门外去了。他缩着脖子,跺着脚,一边把最后几口酒吞落肚里,一边托着装满肉的盘子,定睛看两人放对。只见堪堪三十余合,那个孙朝宗已然落在了下风。

    那汉子没有回头,只一扬菜铲:“请大师少待,肉丁这便炒好……你休进来,在外间盯着罢。”

    杞人无奈地笑笑,抬眼四顾,原来孙朝宗和李思齐也早不知何时逸去,店中只留了一个番僧。那番僧抹一把额头热汗,走过来望着地上那堆铁片,愕然半晌,才开口大叫道:“好刀!好功夫!”

    李思齐一愣,随即答道:“不是。”说话间长刀又再操在右手。那伙计剑术颇为高明,虽然火候尚浅,但与番僧并肩而战,彭和尚、孙朝宗二人合力,一时半刻也难以攻入。再你来我往走了二十多个回合,伙计眼看渐渐支持不住,李思齐突然挥刀冲上,喝道:“小子,不要命了?快躲开罢!”

    彭和尚笑道:“这小子碍手碍脚的,洒家先做了他罢。”舞动铁杖,一招“砥柱中流”,将敌人分开两处,随即舍了番僧,直向伙计扑去。那伙计连连后退,勉强分拆了几招,不由手忙脚乱。彭和尚得理不饶人,一连三招杀手,誓要把对方立毙杖下。

    ※※※

    彭和尚变招极快,一击不中,左手在杖尾一抽,右手一按,杖头颤动,向来人当胸捣去。忽听“当当当当~~”一阵悠长绵密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过,他只觉手上铁杖骤然变轻,连忙松开右手横在当胸,撤步定睛细看。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啊,不由他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八尺多长的一支黑铁禅杖,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半长短,碗口粗细的切口处光滑平整,尤其骇人。彭和尚抬眼望去,只见来人布袄毡帽,左手案板,右手菜刀,却原来是方才一直站在门外观战的那个邋遢汉子。

    杞人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交钞来。伙计一把抢过去,举到眼前,对着门边透进来的阳光细看:“这个……也罢,先坐着。”

    伙计还没有端肉上来,这家荒村野店竟然又来了个客人——这在杞人看来,若非异数,定有预谋。此人四十岁上下,身形偏瘦,肤色白皙,颔下三柳长髯,相貌倒确是超尘脱俗。他披着件玄色大氅,进门来先掸掉大氅上的雪花,才扫了杞人一眼,目光却停留在那番僧身上。

    杞人望他一眼,不明白他笑些甚么。这时候伙计走过来,在杞人面前放下一碗黄酒和一个半热的蒸饼。

    杞人抬头辨辨方向,又用力在冰上跺了两脚——冰面纹丝不动。“娘的,这是淮河么?连淮河都冻这么深,怕是连地也要陷了!”

    店内番僧恶斗彭和尚,正在感觉吃力,忽见孙朝宗夹攻过来,急忙叫道:“两打一么?佛爷岂会惧你!”彭和尚笑道:“两打一便两打一,洒家才不怕坏了名头。小孙,先并力做了这个骚秃,旁的话待歇下再讲。”孙朝宗面色阴冷,并不回答,只是加紧摧动双笔,着着迫近。

    只听“当”的一声,两人各自兵器在手,交了一招。杞人定睛望去,只见番僧手持一柄金光灿然的手锥,长可尺许,镂刻的花纹颇为精细,柄端还镶着一粒颇大的红宝石。他虽曾听说过西域、吐蕃一带,许多喇嘛僧都喜欢使用这种奇门护身利器,今天却是第一回看见。再看那玄氅人,手中所使,却也是对奇异的外门兵刃,形制仿佛峨嵋刺,但更粗更长,就象两支铁笔接在一起,中间装有一环,正好套在双手食指上,以腕力振动,旋转如飞,“嗡嗡”作响。

    “请您、您瞧瞧我的手艺。”杞人又掏出块圆形案板,顺手从灶上抽过根老黄瓜来,深吸一口气,左手托案板,右手挥菜刀,“刷刷”地就切了起来。只见刀影翻飞,寒光乱闪,一排薄如蝉翼的黄瓜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了案板上。

    伙计吓得魂飞魄散,开口大叫:“陈叔叔救我!”杞人正在店外观战,听得此人此时言语好不耳熟,不由心下一凛。

    那人一边不错眼地望着番僧,一边在最近的条凳上缓缓坐了下来。那番僧也双睛不眨地盯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那人突然又站了起来:“将两个蒸饼来,我揣了走路。”

    他从残檐下探出头来,一边“得得”地咬着牙,一边愤然嘟哝道:“才十月里就下恁大的雪,老天爷莫不是疯了!”

    大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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