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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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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忍心看知识分子因玩扑克牌而浪费时间,这是没有意义的游戏,尤其糟糕的就是独自一个人玩这玩意儿,因为它妨碍了你和人聊天的机会。人是社会动物,一定要和社会交往联系,这样才能发挥最高度的谈话技巧。”

    “浪费时间也无所谓,不论如何愚蠢的人都会使用金钱,然而时间是用金钱购买不到的,所以浪费时间也算是一种高超的技能,何况浪费时间之际还能听别人讲话。”阿圣顿也反唇相讥。

    “在你拼命猜测红八后面出现的是不是黑七的时候,我又怎么还能专心说话?聊天是需要具备最合适环境的活动,因此当一个人在讲话时,他有权利要求对方提起最大的注意力!”哈林东所说的这席话并无恶意的责备存在,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景,哈林东始终为此而烦恼,他用不介意而有耐性的语气解释,说他不过在照事实分析罢了,至于阿圣顿肯不肯接纳则与他无关了,这就是那种喜欢用诚实对待自己工作的一般艺术家的主张。

    哈林东读书非常勤勉,他手执铅笔,一见书中有应当格外强调的地方,就在旁边画线标明,或在空白处以工整的字体书写自己的感想,他很善于对自己的评语加以讨论。每当阿圣顿正在独个儿阅读时,一手执笔一手捧书的哈林东便会张着他大而蓝的眼睛,不停地瞄着阿圣顿。当阿圣顿察觉到这种情形时,心就会立刻怦然震动,非但不敢抬起眼睛,甚至连翻书也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乃是哈林东需要抓人去听他发表议论了,所以阿圣顿只能像啄白粉笔线的鸡那样,死盯着书上的字不放,就这样和哈林东熬着,直到哈林东先认输,开始低头读书时,阿圣顿才会松了一口气,开始去安心读自己的书。哈林东先阅读的是两本美国宪法史,后来又翻阅了《世界大演说全集》的原文书当作闲暇时的消遣。哈林东是一个很擅长演说的人,举凡著名的演说词,他大都涉猎过,而且他很懂得如何在演说之际使听众产生共鸣的情绪,至于在什么时候应该插进能感动人的词句,如何才能引起听众的注意,怎样处理最后的结论等,他也都很有心得。

    哈林东先生还极爱朗诵文章。阿圣顿曾遇到过好几个有朗诵癖的美国人,他看过美国人朗诵的场面,一次是在晚餐后的一段时间,在旅馆客厅的一隅,一家之主被妻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团团围绕着,要求朗诵给他们听;另一次则是在航行大西洋的途中,有一个道貌岸然的瘦绅士伫立于十五位度过了青春期的妇女当中,阿圣顿也曾怀着敬畏的心情,欣赏他用嘹亮的声音朗读美术史;还有一次在甲板上散步时,当他走过躺卧在甲板躺椅上的一对新婚夫妇旁边,他听见新娘缓缓地朗诵大众通俗小说给她的丈夫听。每当看到这种情形,阿圣顿就要对这种奇妙的表达方式另眼相看。有些朋友也会要求阿圣顿听他们朗诵,有些人则希望听到阿圣顿亲口朗诵,每次他都用慎重的态度婉拒这种邀请,并且对于有意做此种暗示的人不予理睬。他讨厌自己大声朗诵或听别人大声朗诵,他暗自觉得这种癖好乃是美国人个性上的缺点,但哈林东却以为自己是朗读高手,更常用这种朗读的艺术和理论教导阿圣顿。朗读的方法分为两类,一类叫作表演式,一类称为即兴式,阿圣顿知道其间的差别。前者是以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为感情而念出来,即小说里女主角在悲伤的时候,朗读的人就得用悲伤的声调朗读,女主角在情绪激昂或痛苦的时候,朗读人都要依照她的激昂、痛苦而发出类似的声调。后者也就是即兴式,则要求人们要犹如读芝加哥通信贸易局的价目表那样,不掺杂丝毫的感情,而哈林东的朗读就属于这一种。到目前为止,哈林东已经结婚十七年,曾吩咐妻子当孩子长大时,也要为他们朗读沃尔特·司各特、简·奥斯丁、狄更斯、勃朗特姐妹、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乔治·艾略特、纳撒尼尔·霍桑、W.D.豪威尔斯等的小说。因此阿圣顿发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朗读乃是哈林东先生的第二天性,所以要求他不朗读,就等于要求抽烟的人戒烟一样,会使他格外焦躁不安,哈林东就这样经常在别人不知不觉中朗读起来。

    “你听一听好吗?”他用仿佛已被精妙的格言或优美的词句所感动后的口吻说,“这次你非听不可。你瞧这篇文章不是很美吗?只有三行。”

    他开始读了,阿圣顿以为这一篇文章很短,便很高兴地洗耳恭听,但当快要读完的时候,他又接着读下去了,那篇文章好像没完似的。他用清越的声音一页一页地念下去,阿圣顿觉得异常惶恐,不时地跷起二郎腿,累了又换跷另一只脚,时而抽香烟,时而更换座位,但是哈林东毫不理会他的反应,仍然无动于衷地继续念下去。火车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慢慢地推进,经过寒苦的村落,渡过好几条河流,哈林东的朗读还没有结束,直到读完埃德蒙·柏克的演说辞时,他才得意扬扬地放下书本。

    “刚才那篇演说词在英语演说中是最精彩的一篇,我们应该由衷地夸耀它,它是我们人类文明遗产的一部分。”

    “你想到埃德蒙·柏克的听众现在已全部死光,是不是觉得很伤心?”阿圣顿挖苦地说。

    当哈林东正要回答说这篇演说词是十八世纪的产物,那时的听众自然已全部死光时,他突然又领悟到阿圣顿话中有话,于是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纵声大笑起来。

    “妙透了,非把它记载在手册上不可,吃午餐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可运用的资料。”哈林东说。

    哈林东是属于知识阶层的人,知识分子乃是一般人因反感而产生的称谓,可是哈林东却把这种称呼视为使圣劳伦斯接受火刑的网,使圣凯瑟琳遭受分尸的车子,以一种崇拜殉教工具的观念接受了它,并一直陶醉在这种称呼之中。

    “爱默生是知识分子,朗费罗是知识分子,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詹姆士·拉塞尔·洛威尔也都是知识分子。”哈林东说。

    哈林东对美国文学的造诣如此深厚,但是这些作家活跃时代以后的文学,他却从来未曾提及。

    哈林东简直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人,他屡次扰乱了阿圣顿的安宁,使阿圣顿不由自主地愤恨起来。不过阿圣顿却无法嫌恶他,因为他很天真,谁也指不出他到底坏在哪里,他的自负一如孩子,但亦有可取之处,他很能体念别人的心情,并且态度谦恭庄重。有时阿圣顿恨不得杀死他,但另一方面,在短时期内,他对哈林东又怀有一丝情谊,这一点实在无法加以否认。他的作风公平而规矩,偶尔会过于周到,虽然这么说,却倒也没有实际的害处。礼貌是人为的,在假发上面敷一点花粉,在花边衣裳上做些折纹,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而这些也显示出他的好家世,同时也证明了他十分善良,一想到这一点,阿圣顿也就没有理由不快乐了。

    他待人亲切,不论如何麻烦的事他都乐意帮忙,他喜欢“照顾别人”,这是一句法国谚语,而在英语中,却没有一句话可以适当地表示出这句话的意思。例如,由于生病的缘故,阿圣顿躺在床上两三天,那几天哈林东始终很热情地照护他,对于这种照料,阿圣顿觉得很愧疚。当他病情日趋严重时,哈林东量体温时的那种小题大做的神情,以及他从装得满满的的旅行箱中取出药来,并郑重其事地要病人服药的动作,都使阿圣顿暗自觉得好笑。此外,哈林东还不时从餐车替他带回可以食用的东西,总之,除了太能讲话这一项以外,哈林东都给阿圣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也只有在换衣服的时候,哈林东才不讲话,并且抱着毕恭毕敬的态度在做这件事。他很斯文,每天都换衣服,他巧妙地从旅行箱里取出衣服,并把脱下来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收进旅行袋里。他换衣服时的手法非常高明,决不会袒胸露乳。阿圣顿在旅途的最初一两天内,想尽量使这节车厢唯一的洗手间保持清洁,但终归罔然,洗手间里很快就变得和其他车厢一样的肮脏了。虽然哈林东也同样置身于这种环境里,但他可不愿意和其他旅客一样,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每当他在洗手洗脸时,即使外头有人等得不耐烦而转动门锁催促里面的人,哈林东也始终不理会,直到他将自己整理得干净整齐并带着肥皂的气味时,才会怡然自得地走出来。他穿着黑色上衣,条纹长裤,光亮的漆皮鞋,全身整洁笔挺,好像从费城红砖盖成的小型房子中走出来,打算搭市内电车到商业大楼去办公的那些人。在这一次旅途中,据说有一座桥梁快要被轰炸了,而渡过了这条河之后,将经过一座局势动荡不安的小车站,到时火车可能被迫停开,有些旅客将会被驱逐下车,有些旅客可能会被逮捕。阿圣顿想到那时候可能会和他的行李分散,然后就这样在西伯利亚度过这个冬天,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他现在就穿上了自己最厚的大衣。然而哈林东似乎对这桩事无动于衷,对于即将来临的危险他并不做任何预防措施。阿圣顿相信,即使哈林东被囚禁在俄国监狱里三个月,他也依旧会使自己保持清洁,决不使衣服上起一点皱痕。

    在火车行驶间,一团哥萨克骑兵冲了上来,个个亮出上了子弹的枪,守卫在各节车厢门口的踏脚上。火车安稳小心地驶过了这座桥,渐渐接近风声鹤唳的车站,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猛冲而过。见此情况,阿圣顿重新换上了薄的西装,这时,哈林东则投出讽刺的眼光瞟着他。

    哈林东是才干老练的商人,论起对事件的敏感度,恐怕除了事先知道的人之外,是谁也比不过他的,哈林东老板派他从事这项工作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所以阿圣顿觉得哈林东的顾主很有眼光。哈林东势必会拿出最大力量去保护他们的利益,而能平安无事地达成与俄国签约的协议,实在不是一件平凡的事。哈林东非常忠于公司,当他提及公司代表性的人物时,均带着尊敬和亲切的口吻,他爱他们,并且深深地以他们为荣,不过他决不把他们视如大富翁一般地加以羡慕。他满足于领薪水的生活,他认为他的薪资颇适合于他的能力,这些费用已足够教养儿子,也能在自己死后遗留给妻子一笔适量的遗产。他对金钱没有过度的欲望,家财万贯对他而言乃是毫无意义的事,他相信教养比金钱更重要。他处理金钱也十分细心,连每次餐点的费用都详详细细地记着账,公司可以信任他不会要求超出实际需要的经费。火车每在一站停下,附近的穷人就跑上来求乞,哈林东认为这批穷人是战争的产物,所以他在火车快要停站之前,就预先把零钱准备好,然后散发给他们,当他散钱时,会微微露出抱歉的神态,并且在心里嘲笑自己又碰到这些穷人。

    “我明知他们不值得我这样去对待,但我也并不是为了他们才这样做的,我只是为着求取心安而已,万一其中真的有饥饿者,若我不给他足够吃饱一顿的钱,我就会受良心的谴责。”

    哈林东是一个傻头傻脑的人,但倒不失其可爱之处,别人决不会对他做出无礼的事,就好像成人不会责打小孩一样,因此尽管阿圣顿对他怀着一肚子的怒气,也不由得要装扮出一副亲昵的样子,表示出基督徒的博爱精神。阿圣顿始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耐心十足地与这位个性温和的人在这个毫无慈悲的人间交往,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圣彼得堡需要花十天的工夫,如果比十天再要多延长一天,阿圣顿便要按捺不住了,假如需要花十二天的时间,或许阿圣顿会杀死哈林东也不一定。

    最后在车子抵达圣彼得堡郊外时,阿圣顿已觉得疲乏不堪,并且浑身污秽,而哈林东则依然保持着一贯整洁的模样,神情开朗,并且微露骄傲之色。这时他们伫立在车内窗前看看沿途七零八落的楼房建筑,哈林东回头对阿圣顿说:“十一天的火车旅行想不到这么快就过去了,托你的福,使我这十一天来过得非常愉快,很高兴能与你同住,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晓得自己话很多,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人总算共同度过了这一段时光,但愿日后还可以相聚,在圣彼得堡期间,让我们互相保持联络,时常见面,好吗?”

    “我有很多事情要办,所以不知道有没有空闲的时间。”阿圣顿说。

    “嗯,我也很忙,不过我们每天早晨可以一块儿进早餐,晚间可以住在一起交换意见,如果就此分手,实在太令人遗憾了。”哈林东严肃地回答。

    “确是如此。”阿圣顿说着,随即深深地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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