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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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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是谁坐在躺椅上。不过我看见一双脚懒洋洋地搁在一只粉红丝绒脚凳上,脚上穿着织锦拖鞋,从颜色橙红似番红花的宽大裤脚里露出来。旁边地上有一只蓝色的水晶碗,盛着苹果、香梨、柳橙、葡萄,旁边有两只小酒杯与玻璃酒瓶,里面装着金色的葡萄酒,已经准备好待客。从那房间里,飘出一股醉人的陌生熏香,迷住了我。

    “我正要鼓起勇气跨过那名阉人的腿,他突然醒了过来,他的长剑铿锵一声落在地上。不知何处响起可怕的叫喊,然后我发现我坐在自己的行军床上,浑身冷汗。现在是黎明了,微弱的月光仿佛失眠的病人一般苍白,此地的一个疯子,梅赫尔阿里正像平时那样,走在清晨空荡的街道上,喊道:“回避,回避!”

    “我的第一个阿拉伯之夜就这样结束了,但还有一千个夜晚随之而来。我的白天与黑夜之间的分野越来越明显。白天里我精疲力竭,到处工作,心里暗自诅咒那充满了空虚幻梦的夜晚;可是到了晚上,显得琐碎、虚假、荒谬的却是我那遭到工作束缚的生活。在夜晚,我活在恍惚沉醉的迷宫里。我有了一个陌生的化身,他隐藏在数百年前不曾写下的历史中。我那套英国式短外套与紧窄长裤,对这个人来说完全不合身。

    “于是,我非常仔细地穿上传统的宽松上衣长裤、花朵图案的长外衣和丝织长外套;戴上红丝绒土耳其无边毡帽;我在手帕上洒上玫瑰香水;我不再抽香烟,改抽一管巨大的水烟筒,长长的烟管盘成许多圈,烟筒里装着玫瑰水;我坐在一把加了坐垫的波斯式宽大扶手椅上,仿佛在等待一场盛大而浪漫的约会。然而当夜色渐浓,一件我无法描述的怪事发生了,仿佛从一篇精彩绝伦的故事里撕下了几页,又被骤然的春风吹散在这广大宫殿里的许多房间。这些情节目前还无法通读,但是距离结尾还很远。我的夜晚就是从这个房间游荡到下一个房间,追逐着这些纷飞的残页。

    “在这些破碎纷乱的梦里,在一缕指甲花花香、两三声锡塔琴琴音、含着泼洒的花水的香风中,我不时瞥见一位美丽女子,就像望见一瞬间明晃晃的闪电。她穿着一套番红花颜色的宽松上衣与长裤,柔嫩粉红的脚上趿着鞋尖弯弯的织锦拖鞋,一件绣花富丽的马甲紧紧裹住她的胸脯,头上是一顶红色小帽,金色流苏衬托着她的额头与脸蛋。她使我疯狂。每一夜,我在最深的梦里,在那错综复杂的幻想国度中,游荡在街巷与居所,把她寻觅。

    “有时候在傍晚,我在一面大镜子两边各点上一盏灯,然后像王子一样仔细打扮自己。镜中我的倒影旁,会突然出现那位波斯女子的幽影。她转过脸来,深黑色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狂炽忧郁的热情,润泽美丽的唇边有着未说出口的三言两语。然后她丰满的身子灵巧旋跳,舞出轻快优美的一支舞,最后消失在镜中————笑容、凝望、首饰、痛苦、渴求、困惑,闪现犹如一团火花————接着一阵挟带着森林暴雨气味的狂风吹熄了我的两盏灯。于是我在更衣室隔壁脱去衣装,放松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愉悦得浑身发颤。四周包围着我的空气中,洋溢着来自阿拉里山的各种香气,充满了亲吻与爱抚;隐秘沉默的黑暗里,仿佛满是柔嫩双手的抚触。我感到耳边有喃喃低语,额上有芳香的吐息,精致芬芳的面纱一角轻轻扫过我的脸颊。如蛇一般的、销魂的纠缠似乎把我抓得更紧,直到我疲乏无力,沉沉叹了一口气,陷入熟睡。

    “一天下午,我决定骑马外出————有人告诉我别去,现在我不记得是谁了,但是我坚持出门。我的英国绅士外套与帽子挂在木头衣架上,我拿起来正要穿戴上,突然一阵强烈的旋风,刮起舒斯塔河边的沙与阿拉里山的枯叶,扫走了我手上的衣帽。一阵可爱的笑声,奏出每一个欢乐的音符,随着风在石阶上越飞越高,到了夕阳落山的位置上,打着旋飞走了。

    “结果那天我没有骑马外出,而且我不再穿戴如此遭到揶揄的英国式外套与帽子。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听见有人在呻吟哭叫:就在床底下,地板下头,在宫殿的岩石地基里,有一座黑暗的墓穴,里面有人哭喊:‘放我出来。那些徒劳的幻想、沉沉的睡眠、残酷的幻觉,砸开这一切的大门;把我扶上你的马,拥抱在你胸前,带着我穿越森林,攀过高山,蹚过河水,去到你在阳光下的住所吧!’

    “我是什么人?我要怎么拯救她!从梦境纷纷的旋涡里,我该把哪一个美好的溺水的欲望对象拖上岸?神圣的美人,你曾经住在何处,存在于何时?你出生于哪一泓清凉的泉水边,哪一处棕榈荫下?属于哪一支沙漠民族?你从母亲膝下遭贝都因强盗掳走,仿佛从荒野藤蔓上被摘下的花,你被放在疾驰如电的马背上,越过炽热的黄沙,被带往哪处奴隶市场出售?哪一个王家仆从仔细审视你那盛放羞涩的容貌,掏出一枚枚古印度金币把你买下,带着你漂洋过海,再放进黄金銮轿,把你送进主人的后宫?你在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在萨朗吉[87]琴音、踝链叮当、隐含痛苦的晶莹美酒之中,是否潜伏着匕首的刀光、毒药的撕咬、残忍而隐蔽的窥探?无尽的财富,永恒的禁锢!两名女仆在你左右服侍,拂尘轻挥,钻石手环闪闪发光!缀着珠宝的拖鞋套在你白皙的双足上,多少国王与王子拜倒在你脚下!门口有一名黑人,仿佛地狱的信使,却穿着天堂的服饰,手中是出鞘的长剑,危立防守!这财富如流水一般,晶莹得可怕,充满着密谋,嫉妒掀起浪花,鲜血玷污了它。而你这朵沙漠之花啊,随着这流水漂荡,最后是不幸惨死,还是去了一处更堂皇、更可鄙的地方?

    “突然,疯子梅赫尔阿里大喊:‘回避!回避!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虚妄!’我看见此时已是黎明。侍役正在把邮件送进来,厨子正在向我问安,请示今天该做什么菜。‘不行,’我说,‘我不能继续待在这座宫殿里了。’当天我就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办公室。老职员卡里姆汗见了我,微微一笑。他的笑令我感觉不快,于是我什么也没对他说,直接开始工作。

    “这一天时间慢慢过去,我逐渐分神了。我想:无论到什么地方去又怎么样?核定税额这件事没什么意思,大君与他的政府也没有意义;围绕着我来来去去、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糟心丧气,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我丢开手中的笔,啪的一声合上账本,很快坐上我的小马车。它似乎自动带着我去了宫殿,到达的时候正是薄暮。我急忙攀上台阶,走了进去。

    “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昏暗的房间似乎死气沉沉。痛悔涨满了我的心,可是我无处诉说,无人听我乞求原谅。我在这些昏暗的房间里茫然穿行。我希望能找到一件乐器,唱一首歌给某个人听。我要唱:‘火焰啊,试图逃避你的飞蛾已回来赴死。怜悯它吧,把它的双翅点燃,让它干萎成灰。’突然有两滴泪珠从上空落在我的额前。那一天层云笼罩着阿拉里山,幽深的森林与漆黑的舒斯塔河仿佛因恐惧而静止瘫痪。可是现在,河水、大地、天空震颤,暴风雨闪着獠牙般的电光,穿过远方无人的森林,咆哮号叫,猛然扑来。宫殿的房门砰的一声关起,宽敞空洞的房间里,隆隆响彻绝望的音符。

    “仆人都在办公室,这里没有人来点上油灯。我隐约感觉到,在这乌云密布、没有月光的夜晚,在这房间里如墨玉般的黑暗中,有一名女子,脸朝下倒在床尾的地毯上,攥紧的双手撕扯着自己蓬乱的长发,苍白的额头上鲜血滚滚而下。有时候她激动狂笑,有时候她猛烈啜泣。她已经撕下身上那件紧身马甲,捶打着自己赤裸的胸脯。怒吼的风穿过窗户,挟带进大雨,让她全身湿透。

    “暴风雨持续了一整晚,那哭泣也是一样。我不断游走在这些漆黑的房间里,心中满是徒劳的懊悔。每个地方都没有人,没有人来让我安慰。如此痛苦的那个人是谁?这无法抚平的悲痛从何而来?

    “那个疯子又在喊:‘回避!回避!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虚妄!’我看见此时已是黎明,即使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梅赫尔阿里依然绕着宫殿,呼喊他一向的话语。我在想,梅赫尔阿里是否也一度住在这宫殿里。固然他现在是疯了,住在外头,但是这如怪兽般巨大、如岩石般冷酷的诱惑,依旧日日吸引着他,于是每一天清晨他都来绕着它步行。我马上冒雨跑到他面前,问他:‘梅赫尔阿里,虚妄的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推开我,仿佛一只盘旋的鸟,被一条巨蛇的目光蛊惑,继续绕着宫殿喊叫、游荡,继续一遍又一遍,用尽全身力气警告自己:‘回避!回避!一切都是虚妄!’

    “我像中了邪似的,冒着风雨冲回办公室。我叫来卡里姆汗,问他:‘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我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很久以前,不知餍足的欲望、狂放恣意的行乐,使得这座宫殿扰攘不宁。这些狂烈的情感、无谓的渴求,诅咒了这个地方。如今每一块岩石都是饥饿的、干渴的,像吸血鬼一样,争抢着吞噬每一个接近的人。在宫殿待了超过三个夜晚的所有人里,只有梅赫尔阿里活着回来,但是失去了神智。直到现在,没有人能够逃出它的掌心。

    “我问他:‘那么我就无路可逃了吗?’

    “老人说:‘只有一个方法,而且非常难。我可以把这个方法告诉你,可是我要先跟你说一个古老的故事————关于一个曾经住在宫殿里的波斯女奴。这是最奇异也最悲伤的故事。’”

    这个时候,车站的小工过来告诉我们火车要来了。这么快吗?我们收拾起铺盖,火车就到了。一个睡眼惺忪的英国人,从头等包厢的一扇窗户探出头来看站名。“嗨!”他认出这位说故事的先生,大喊着招呼他,让他上了自己的车厢。我们俩上了二等车厢。我们始终没打听到这位先生的身份,也始终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

    我说:“此君拿我们当傻瓜耍了一道。这些都是他编出来的。”这位相信神智学的亲戚不同意。于是我们两人的争论导致了不和,至今都没有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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