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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长筒袜 (一九一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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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需要的东西都有吗?”他又问了一句,说完走到埃尔茜和侄子身旁。对惠斯顿来说,眼前老板庞大的身躯蕴含着某种压迫感。亚当斯这粗鲁的举止似乎有些唐突,他永远都是亲切和说话大声。

    “啊,埃尔茜小姐,原来你跑来这里!”

    “是来带些好运给惠斯顿的。”他侄儿语带讽刺地说。

    “哈,真高兴听到这。斯温小姐确实会为人带来好运。你的牌局进行得怎样,惠斯顿?”

    “还好。”惠斯顿回答,脸上涌起一片红潮。

    “牌局还好?那就好。那么,埃尔茜小姐,tu me feras le bonheur(我有这份荣幸吗)?”说着臂弯朝向她。

    “你要的是什么样的bonheur(荣幸),叔叔?”他侄儿明知故问。山姆·亚当斯放声大笑。

    “别问蠢问题,孩子!”他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埃尔茜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他衣袖上。她隐约感觉自己做着不想做的事。然而,她确实喜欢挽着山姆·亚当斯的臂弯走到大厅。她只是讨厌他大声笑的样子。她有时也不喜欢他的声音。不过,当他沉默时,挽住这个笔挺男人的手臂在众人面前走过,还是让她感到非常骄傲,有鹤立鸡群之感。

    期间,他带她到餐点桌拿了一些点心。餐点桌四周挤满人,仆人们忙得头晕眼花。看着山姆·亚当斯按照她的意思吩咐用人时,她感到非常得意。她甚至兴奋得吃不下。她拿了一杯香槟,但因为怕呛到,只敢小口啜饮。

    她没注意到惠斯顿已经走进大厅。一如往常,他都是找些朴素、不爱交际和年龄莫测的小姐搭讪,这些人都非常爱他,他替她们效劳,因为他不忍她们受到冷落或轻视。但他却心不在焉:他只知道山姆·亚当斯正向埃尔茜大献殷勤,而埃尔茜的长鬈发掩映着酒杯,正小口地喝香槟,她注视着那个红脸男人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受到催眠。

    惠斯顿从餐点桌为布菲特小姐奋力夺得一杯咖啡。他仍然可以听见山姆·亚当斯的说话声:受到酒精和面前漂亮女孩的影响,他越来越口沫横飞。他又说又笑,声音几乎就像马嘶声。惠斯顿犹如受这声音魅惑似的,朝他们走去,两只手各端着一杯咖啡。

    这时,山姆·亚当斯正眉飞色舞地谈到自己在上一次巴黎革命期间那段激动人心的时光[9]。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埃尔茜前面,抬头挺胸,假装自己受到某人的挑衅。然后他手一挥,比出挥剑的动作。

    没想到他这一挥,却撞翻了惠斯顿端着的其中一杯咖啡。

    “老天,烫死我了!”山姆·亚当斯喊道,姿势夸张地跳上跳下,一手拉开那被咖啡浇到的裤管。惠斯顿木然站着,上下打量他。埃尔茜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整个大厅一时鸦雀无声。

    山姆·亚当斯脸色紫胀,抬头望着惠斯顿,竭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你走路不看路?”他说,声音里带着怒意。

    “是你把我手中咖啡撞翻的。”惠斯顿说。

    一个仆人拿着一块抹布匆匆赶过来。

    “烫死了,真要命。”山姆·亚当斯说,然后推开那个想帮他擦干裤子的仆人。“别擦!别擦!你愈擦我愈烫。请恕我失陪,埃尔茜小姐,我得去处理一下这事。”

    他情绪激动地离去,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在场宾客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但很快又开始高声交头接耳。山姆·亚当斯刚才叫得那么大声,拉起裤管的姿势又是那么滑稽,让大家难以忍俊。

    埃尔茜匆匆吃完手上的食物。哈利·亚当斯走过来帮助她化解尴尬。

    “你觉得亚当斯先生真的很痛吗?”她问哈利,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点幸灾乐祸意味。

    “但愿不会,”他回答,“他打翻的是caf au lait(牛奶咖啡)还是黑咖啡?”

    “加了牛奶的。”

    “就我所知,加了牛奶的咖啡温度会远低于沸点。所以,我想我们不用为他挂心。”

    “那就好,”埃尔茜说,“如果是黑咖啡就糟了。”

    “如果是那样就很可怕。”哈利·亚当斯说,“惠斯顿有没有被这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她说。

    “我们去看看他。”

    说完便一跛一拐,带着埃尔茜,来到惠斯顿跟前。他旁边坐着布菲特小姐。

    “刚才的意外真是要命!”布菲特小姐高声说,“但如果说这件事该怪谁的话,那应该是亚当斯先生自己的错。不过那真的纯粹是意外。我也很惶恐,因为毕竟是我那杯咖啡造成的。”

    “没关系,”哈利·亚当斯说,“我叫女佣再端一杯给你。惠斯顿,看来你心情低落。”

    “我是个笨蛋。”惠斯顿说。

    “谁不会犯错?”哈利·亚当斯说,然后吩咐一个女佣去拿咖啡。

    “你不是在怪自己吧?”埃尔茜问,因为看到他郁郁不乐的样子而心生怜惜。他突然望向她,两人眼神交会。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那个跟山姆·亚当斯打情骂俏的潜层自我,直达她最里面的真我。这目光让她感到刺痛,于是她转头,因羞愧而脸红。然而她似乎无法抵挡那双真诚蓝色眼眸的影响力,它们似乎在向她索求什么。

    “为了打翻一杯咖啡而自责?”他高声说,“才不会!”

    “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是无济于事的[10]。”布菲特小姐说。

    “那要视乎你溅到的是谁。”那个侄子说。

    “被溅到的是亚当斯先生的腿!”埃尔茜说,“但我却无法不笑。”

    “可不是,”那侄子说,“那一跳活像只活泼淘气的小鹿[11]。”

    “老天,烫死我了!”埃尔茜模仿山姆·亚当斯的口吻笑着说。不过,这时山姆·亚当斯已回到大厅。听到被她取笑,他不禁火冒三丈。他不能忍受别人奚落他,所以他刻意避开她。

    当舞曲再度响起时,惠斯顿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山姆·亚当斯试图恢复泰然自若的样子,却无法释怀自己刚才出丑的模样,对一切感到很不自在。他尽可能回避埃尔茜。她郁闷地坐在那里,只希望舞会快点结束。一度,惠斯顿曾经走过来————宣示主权的象征————跟她聊了聊天。

    最后,轮到她和山姆·亚当斯一起跳这支方块舞了。他向她走过去,动作非常僵硬,先前那种欢愉的态度已经消失。因为神经紧张,他不时用指尖搓搓胡须。他也不再流汗。他与她交谈时,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后方,没有正眼看她。她备感羞辱,却又无法拒绝与他共舞。她困惑而羞愧地挽住他手臂,往舞池走去,感觉得到惠斯顿的眼睛盯着她看。她整个晚上都在卖弄风骚,现在不禁后悔起来,也因此恨极了山姆·亚当斯。

    在最后一分钟,当所有人都就绪,准备起舞之际,她忽然想要拿出手绢擦擦嘴巴。她慌慌张张地从口袋掏出手绢,匆匆抖开,感觉到亚当斯正在等她。然后,她惊恐万分地发现,她手上抖着的不是手绢而是一只白色长筒袜!她尴尬万分,一面把长袜塞回口袋,一面偷瞧四周,看看别人是否看到这糗事。

    这时,山姆·亚当斯在她身旁爆出响亮笑声。因为心情紧张,她手忙脚乱,无法把袜子完全塞回口袋里。袜头还露在外面。最后,她干脆把袜子扔到地上。一下子,整个大厅在她眼中变成了红色,变得模模糊糊。人人都在窃笑。

    山姆·亚当斯更是放声大笑,又把长袜从地上捡起,保持在如手臂一样的长度。整个大厅响起哄堂大笑。埃尔茜牙齿咬着下唇,窘得脸色紫胀。

    几乎同一时间,惠斯顿从椅子跃起,冲上前,把长袜从山姆·亚当斯手中夺过。后者吃了一惊,向后退出两步。但惠斯顿没再理会他。

    “走!”他对埃尔茜说,头朝着大厅入口方向点了点头。

    她无地自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厅。

    “哪些是你的东西?”他在衣帽间里粗声粗气问她,而没多久,两人便快步走到了公园。她紧紧搂住他手臂,心想刚才要不是有他保护,她将不知如何是好。

    没多久后他们便结婚,而惠斯顿也换了一份工作。两人曾有过一个孩子,但已夭折。

    3

    以上这些都是两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埃尔茜已经习惯跟丈夫生活在一起,把他当成呼吸的空气一样天经地义。她在婚姻里找到真正的自由,不用再害怕什么。而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让她想要冒险。她有大把的精力,却无任何重要的事情可做。惠斯顿每天都要工作十小时,回家后又不喜欢说话。所以,当山姆·亚当斯重拾向她献殷勤的老把戏时,她深感刺激。她在街上碰到过他一两次,跟他聊过几句。她感觉自己比以前更了解男人,但她早已结婚。山姆·亚当斯确实是个讨喜的人,对她又极为恭敬。她虽然没有把这些恭维话照单全收,仍然芳心窃喜。

    现在,他又送礼一副耳环给她。他们让她感到快活,所以她决定收下————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天下午,纯粹出于淘气心理,也是因为无事可做,她戴上耳环,在山姆·亚当斯通常会离开货仓的时间跑到市中心。闲晃一阵子之后,她看见他们叔侄二人从货仓走出来。看见她,两人脱帽致意。山姆·亚当斯朝她走来。

    “最近可好?”他问,“今年收到几份情人节礼物啊?”

    “一两份。”她回答。

    “我猜,都是喜欢的东西吧?”

    “有喜欢,也有讨厌的。”

    “这样啊。我想,你扔掉讨厌的,留着喜欢的。”

    “就是这样。”

    “你留着礼物是因为送礼的人吗?”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

    “一点概念都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

    他向她使了个眼色,为自己擅于看穿女人的口是心非而得意。

    “不管怎样,你应该喜欢那礼物吧?”

    “非常喜欢。”她说,又出于调皮心态,轻轻摇头甩动耳环。

    “那就好————戴着耳环以表示谢意,对不对?”

    “也许。”

    他站得离她很近,脸色红润而口齿流利,显得居高临下。突然间,她对他产生了强烈反感。她也害怕起来,感到自己仿佛已落入他的股掌之中。她匆匆离开,但仍然感到他的控制力如影随形。回到家后,她心情越发沉重,非常沮丧。她觉得似乎她的生命一无是处。一切都不对劲。她摘下耳环,穿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然而,她却无心工作。

    惠斯顿回到家的时候脸色苍白,样子相当疲倦。他似乎也情绪沮丧。两个人都没心情哄对方开心。她吃饭时仍然穿着围裙,默默地吃着饭。

    “你看来不是很开心。”她说。

    “对。”他回答,但没有再多说什么。每当丈夫用三言两语打发她的时候,总是让她生气。出于恼怒,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哼歌。然后她站起来,动手收拾桌子,而他甚至还没有吃完饭。他瞧了她一眼,但继续沉默。她开始洗碗。通常她都是把碗留到隔天清晨清洗,这样就能和丈夫一起享受晚上的时光。吃完饭后,他走到厨房的壁炉边,坐下来抽烟,默默瞪视着前方。她气炸了,因为他这种态度让她觉得自己犯了什么过错。最后,她也走到壁炉边坐下。

    她知道他压抑着怒火。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现。他的衬衫袖口相当肮脏。

    “你怎样处置那只白色长筒袜?”

    “收到抽屉里。”

    他默默而缓慢地吐着烟雾,显得很有男人味,样子若有所思。

    “你留着它干什么?”

    “拿来穿。连同去年收到的一只,刚好凑成一双。我现在就要去试试合不合穿。”

    说罢,她便上楼了。愤怒的火苗穿过她丈夫全身,如同一团郁闷、滞重的火焰行将从他体内爆发为烈火。他坐着,设法压抑这火焰,默默抽烟,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她回到厨房。

    “好漂亮!”她说,故意要刺激他。

    然后,她走到他面前,拉起裙边。她穿着一双灰色鞋子。他迅速瞄了一眼,接着断然地别过脸去。

    “你说是不是很适合我?”她问。

    但他不打算回答。于是,她绕着厨房跳起舞来,高高地踢起穿着白色长筒袜的脚踝。

    “坐下,别像个傻瓜。”他厉声说,语带鄙夷。

    “你就只会说这种话吗?”她回嘴。他的语气已经刺伤她,也将她的活力全部带走。她在他对面坐下,拉起裙边,露出白色的长筒袜。袜子多么漂亮啊!而他也很喜欢。但是,此刻他在生她的气,看到她的脚踝让他感到难受。

    “你是存心告诉我,你打算穿着山姆·亚当斯送你的这双袜子?”

    “为什么不可以?”她回答。

    这个反问让他怒火中烧,几乎不能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得出话来。

    “它们是他自己的袜子吗?”他问。

    “它们是我收到的情人节礼物。我不知道是谁送的。”

    “真的?你最近见过他吗?”

    “今天见过。”

    接着,她听到他吃力地说出一句话,就像是从滞闷的胸膛里把字句逼出来似的:

    “你跟他说话了吗?”

    “是他先跟我说话的。”

    现在她逐渐害怕起来,内心开始颤抖着。

    “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人送我情人节礼物。”

    他的脸一下子阴云密布。他狠狠地盯着她,瞳孔放得大大,充满恨意。她心里害怕,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他还说了些什么?”

    她觉得他的声音像是在审判她,却反而兴奋起来。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错置。

    “没有。他只问我,是不是因为送礼人而故意穿上袜子。”

    他的脸慢慢变得狰狞。这时她真的害怕了,觉得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狞笑的人。

    “哦————他真是这样说!”他的声音似乎并非发自他本身,毫无起伏、充满讽刺。

    接着鸦雀无声。她宁可他动一动或说说话。只有他可以让两人脱离目前的僵局。但他却僵坐不动。她越来越疲惫。她应该撒个谎或挖苦他一下吗?她也已陷入困局。但一转念,她又觉得满不在乎: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难道他不是应该把她捧在手心吗?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穿上它呢?只是为了惹我生气吗?”

    这问题问得直接且伤感。她无法回答,在椅子上坐立难安。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山姆·亚当斯……”他说,语气带着自信。他说的是事实,但她却不想承认。她讨厌他用道理而不是用爱来逼她就范。

    “你明明讨厌他。难道你被他的钱打动了?还是被他入时的穿着迷昏了头?还是……”

    这番话让她非常愤怒,也许这也是她鄙视自己的原因。

    “我不觉得他很坏。”她反驳。

    他静静看着她一下子。

    “你看不出来?拜托!那秃头公猪从不放过任何女工,差只差在他是否逮到机会————”

    “你又怎么知道!他没你说那么坏。”

    “他不是坏,是坏透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

    这话让他生气。火焰再次从他胸中窜起,差点让他完全失去自制力。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你是说你打算继续跟他往来?”他问。

    这话让她生气。为什么他要用这些问题拷问她呢?他应该知道她不想跟山姆·亚当斯有任何瓜葛,而他应该好好对待她。她不愿意回答。

    “你不回答是默认吗?”他继续追问,声音带有奇特的警觉。他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就像两道强光,让她不敢直视。

    “你所谓的‘继续往来’是什么意思?”她问,不甘示弱地仰着头。他满怀恨意,态度变得冷冰冰,嘴唇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她感觉自己身体僵硬,心如槁木。

    一会儿后,他因为怕自己失去理智,出手打她,便缓缓起身,走出屋外,踏上几级楼梯,来到小花园里,融入夜色中。远方低洼处,市镇上灯火通明。但他的心却因为愤怒和恨意,一片漆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感动他。他靠在花园的篱笆上,感受着漆黑的笼罩,充满杀意的狂怒。

    她觉得生气和受到侮辱。他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处理问题呢?

    如果他有多爱她一点点,她就会把事实告诉他,然后两人便可快快乐乐地将此事抛诸脑后。但他不让她有选择的余地,直接用羞辱和鄙夷来对待她。她怒不可遏,她恨他。然而,在心底深处,她又对自己的淘气行径感到恐惧。万一……

    最后,她站起来,到屋外找他。他看见她从屋里走出来,站在花园下方的小院子里,环顾四周。因为四周一片黑暗,她没看到站在上面的他。接着,她绕到大门。他看到她白色长筒袜反射出微光。然后她消失了。一会儿后,她再度回到院子,到处张望。

    “泰德!”她非常轻柔地喊道,“泰德!”

    他无法回应,因为他的心变得无比倔强。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屋内。这时,他开始后悔。然而,他仍然觉得自己身体麻木,动弹不得。他回想起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想起她频频移动的白色脚踝。

    最后,他慢慢往下走,回到屋里去。当他一进门那瞬间,她抬起头,感到害怕和畏缩。他的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黑沉沉。这震慑了她。她害怕他的情绪。这种害怕甚至摧毁她的怜悯之心,让她变得漠然。

    但他却用恳求的姿态走向她。他受不了她因为他而瑟缩的模样。她也鼓起勇气,向他走去。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那动作快得让她无法动弹,并感到害怕。他没说话,只是僵直地站立着,身体微微颤抖。她不太明白他的态度,感到恐惧和犹豫。她不敢信任这种剧烈起伏的情绪。

    不过,她还是再次鼓起勇气,双手搂住丈夫脖子,把他的头拉近,吻他嘴唇。

    “吾爱,吾爱!”她嗫嚅着说。

    这只让他抖得更甚,搂她搂得更紧,但还是一语不发。她突然得到一个体悟:“他多么依恋我啊,仿佛他无比需要我!”但一种新的恐惧又降临,恐惧自己向丈夫吐露真心。

    “吾爱!”她低语,内心带点狂喜,“吾爱!”

    她搂住他,身体震颤着。

    “我爱你。”她向他低语说。

    被他紧紧搂住的时候,她感觉到丈夫的身体在激烈震动。他依旧没有说话。她非常震撼,非常困惑,相当害怕这种强烈的情绪。为什么他不说些什么,好让她可以明白他的心情,好让她以后可以执为凭据?她又该如何看待他这种让她恐惧的情绪呢?现在,他什么也没做,只管把头埋进她身体里,把她抱得紧紧的,这样她就永远不能逃离。

    但她爱他。说到底,在她的骨髓深处,她是爱着他的。在此之前,她的爱从未扎根得如此之深。她很高兴。这爱让她觉得自己变得巨大。

    第二天,她把白色长筒袜和耳环寄还原主,但自始至终没向丈夫提及耳环一事。

    [1] 这句话出自《新约·马可福音》十四章四二节“起床,我们走吧!”和《新约·马太福音》八章三四节“那时人将会发出光来”。

    [2] 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早期的维多利亚时代,情人节卡片通常都是些装饰精致的纸卷轴,有时还会以蕾丝镶边,卡片上面画着潘趣风格(punch)漫画或是前拉斐尔派油画,而且会附有诗歌。

    [3]诺丁汉的第二商业广场(2 Commerce Square)有一家生产蕾丝的山姆·亚当斯公司(Samuel Adams and Sons)。

    [4] 这幅罗姆尼(George Romney,1734——1802)的画作大概是“算命时的汉密尔顿女士”(Lady Hamilton in Fortune Telling)。

    [5] 圣派翠克(St Patrick)是爱尔兰的守护圣徒。圣巴特里克节是每年的三月十七日。

    [6] 一种双排扣的厚布短外套,原是供海军水手穿着,让他们在恶劣气候时可以保暖。到了十九世纪中叶,这种上衣在平民之间蔚为时尚。

    [7] 苏格兰漫步舞(Schottisch):也称萧蒂什舞,源自波希米亚的一种民族舞蹈,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跳舞场非常流行。跳这舞的过程中有许多跑、单脚跳和踏步的动作。

    [8] 克里比奇牌(Cribbage):一种可溯源至十七世纪的纸牌游戏,通常由两个人对打,以两种颜色木栓在计分板上标示双方得分。

    [9]由于这故事的时代背景是一八七三年,那么,“巴黎上一次革命期间”指的应该是一八七一年三月爆发的那场革命,当时,巴黎公社(the Commune)因不满政府在普法战争战败后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号召市民革命,占领了巴黎。

    [10] 这是起源自十七世纪的谚语,意指“覆水难收”“为无法挽回的事情悲痛是不智的”。

    [11] “活泼淘气的小鹿”一语典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她在阳光和雨露中生长了三年》(Three Years She Grew in Sun and Shower)一诗:“她将如小鹿般活泼淘气/有时兴冲冲跃过草地/有时又奔上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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