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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园里的阴影 (一九一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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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不断从烟斗口掉下来。

    “我正在打官司。官司总是容易节外生枝。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律师,我究竟想要什么,但最后总是事与愿违……”

    他显然已经疯了。她的心往下沉,世界在她四周旋转。然后,一种强大的怜爱之情充满她心房。这时,他的烟斗掉在地上。她捡起烟斗,交还给他,就像把他当成小孩。双手的碰触让她颤抖:他是她爱过且仍旧深爱的男人。突然,他又站了起来,吓得她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爆出。

    “我得马上走了。”他说,显得很兴奋,“猫头鹰就要来了。”接着他非常推心置腹地对她补充说道:“他的名字其实不叫猫头鹰,那是我帮他取的外号……我看我律师快要到了。”

    她也站身。他就站在她面前,英俊而体格强健,是个大约三十岁的青年。她从前曾经为他感到无比骄傲。

    “你会留下来吃晚餐吗?”他问。她望着他魁梧的体格,这唤起了她一些旧日的激情,但同时又让她害怕得瑟缩。他怯怯地握住她的手,随即又立刻放开。

    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眼神里充满警戒心。

    “这花园今天早上不开放。”那人说。

    然后他走到长凳,捡起留在那里的烟斗。

    “先生,别丢了烟斗。”他说,把烟斗放入那青年绅士的亚麻布外套口袋里。

    “我刚才请这位女士抽了一些烟。”年轻人彬彬有礼地说。

    她转过身,飞快往回走,在灿烂的玫瑰之间盲目地走着,走出花园,经过那栋没挂窗帘的房子,再穿过铺着鹅卵石的庭院回到街上。她机械性地且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她径直回到别墅,上楼回到房间,脱下帽子,坐在床边。她觉得脑子仿佛被撕成两半,不再是可思考和有感知的生物,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让人难以忍受。她双手握拳,怔怔地看着窗外,看着一根根常春藤藤蔓在海风的吹拂下一成不变地飘荡着,起起落落,起起落落。大海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跳动,散发着一种神秘感。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似乎生怕移出原先预设好的位置。

    过了一阵之后,她听见楼下传来丈夫重重的脚步声。她没有改变姿势,但开始留意聆听丈夫的动静。她听见他的说话声,语气显得快活。然后,他结实的脚步声慢慢趋近。

    他高高兴兴走进房间来,红光满面,显得对自己拥有一副灵巧、健壮的身躯沾沾自喜。她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这令他靠近的脚步迟疑。

    “怎么回事?”他问道,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的味道,“你不舒服吗?”

    这个问题对她是个折磨。

    “没有。”她回答。

    他的棕色眼睛泛起一点点愠怒。

    “到底是什么事?”

    “没事。”

    他踱了几步,然后站住,凝重地望向窗外。

    “你碰见什么人了吧?”

    “我没碰见熟人。”

    他开始揉搓双手。他无法忍受妻子对他心不在焉,仿佛他不存在般。他突然转过身,问她:“有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对不对?”

    “没有。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他的怒气升高,脖子上的青筋突现。

    “因为看样子是那样。”他说,努力压抑怒气,因为似乎没有发怒的理由。他下了楼。她继续静静坐着,对他的恨意夹杂在各种情绪当中。时间慢慢流逝。她闻到了饭菜香味,也闻到丈夫在花园里抽烟斗的烟味。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响起摇铃声。她听见他走进屋内的脚步声,然后再次听到他走上楼梯。每一下脚步声都让她的心抽紧一下。他打开了门。

    “晚饭好了。”他说。

    她痛恨他,也痛恨晚餐。她全身麻痹,不想动弹。但她还是拖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下楼而去。她食不下咽也不想说话,对丈夫的焦虑询问一概冷冷地声称什么也没发生。他一肚子怒气,不再说话。一等到可以脱身,她便立刻回到楼上,并锁上房门。饭后,她丈夫叼着烟斗,走到花园去。累积起来的怒气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有所不知的是,他从未真正拥有她,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没有把自己托付给他。正因为这样,她的许多作为都让他感到大惑不解。但他只是个在煤矿工作的电工[9],身份比她低微。所以他总是一再忍让。久而久之,因为她不爱他,这伤了他的自尊。现在,他的所有怨气一股脑儿跑了出来,终于要爆发。

    他突然转过身,回到屋内。她第三次听到他爬上楼梯的脚步声。他转动把手想要推门————房门锁着。他更用力再试着推门一次。她依旧提心吊胆。

    “你把门锁上了吗?”他问,因为怕被旅馆老板娘听见而把声音压低。

    “对,等一下。”

    她怕他会撞门而入,所以站起来,打开门锁。她因为自己不爱他而感到内疚。他进了门,嘴巴里仍叼着烟斗,她则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床边。他关上门,背对门站着。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她恨他。她恨他说话的样子:咬着烟斗,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她说,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他斜着脸打量了她一眼,目露凶光,然后看似冷静地思考了半晌。

    “你碰到了什么事,对不对?”他问,要试试看她敢不敢对他撒谎。如果她敢撒谎,他就绝不饶她:毕竟,他从未对她撒过谎。她感到害怕。

    “对。”她回答,“但你没有理由这样折磨我吧?”

    “我想知道是什么事。”

    “有必要吗?”

    突然间,某种东西“啪嗒”一声被折断。他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接住从嘴巴掉下的大半截烟斗。然后,他用舌尖把断掉的烟嘴向外推,从唇间拿下来,看了一看。他灭了烟斗里的火,然后抬起头。

    “我想知道是什么事。”

    两人都没有直视彼此。她知道他的心意坚决。他的心脏猛烈跳动。她恨他,觉得他心胸狭窄。突然,她高傲地抬起头,脸迎向他。

    “你凭什么有权知道?”她问。

    他看着她。看到他那饱受折腾的眼神让她感到一阵怜惜。但她的心很快地回归冷硬。她一直在犯错,她从未爱过他,此刻也不爱他。

    她突然再次抬头,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似的。她想要解脱。她真正的枷锁不是她丈夫,而是她自己加诸自己的枷锁。一旦把这枷锁加在自己身上以后,她想摆脱便难之又难。但现在,她痛恨一切,想要毁灭一切。他站着,背对着门。她望着他,眼神冷淡而充满敌意。他那工人的大手摊放在背后的门板上。

    “你知道我以前在这地方生活过吗?”她开始说,就像是蓄意想伤害他。他做好接受冲击的心理准备,点了点头。

    “我当时住在多雷尔庄园[10],跟伯尔奇小姐做伴。她和教区长自小便是朋友,而她非常疼爱奥思瓦尔德[11]。奥思瓦尔德是教区长的儿子,很小就丧母。”

    他凝视着太太。她坐在床上,身穿白色洋装,一面说话一面把裙边摺了又摺,说话的语气充满敌意。

    “他是个军官————海军中尉————后来他跟上级大吵了一架,离开了军队。总言之————”说到这里,她扯了扯裙边。她丈夫木然站着,看着她手上的结婚戒指和优美的身体轮廓。“他非常喜欢我,我也喜欢他————非常喜欢。”

    “他几岁?”她丈夫问。

    “你指什么时候?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他离开的时候?”

    “你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二十七岁。现在是三十一岁,快三十二岁————因为我现在是二十九岁。他大我快三岁。”

    她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墙壁。

    “后来呢?”她丈夫追问。

    “我们有一年时间很要好,还私订终身,虽然没有人知道————至少人们是猜得到一点,私底下窃窃私语,但————我们的恋情并没有公开。然后他就离开了————”

    “他把你甩了?”她丈夫粗野地问,为了她曾被另一个男人抛弃而憎恨她。怒火在她胸中窜起。“是的。”她说,想要激怒丈夫。他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愤愤地“哼”了一声。双方接着一阵沉默。

    “然后,”她继续说,内心的痛苦让她的语气有种嘲讽的意味,“他突然跑到的黎波里[12]打仗,后来,几乎就在我认识你的同一天,我从伯尔奇小姐那里得知,他得了痢疾————两个月后,他就死了。”

    “他不应该跑到那种地方的。”她丈夫说,这时几乎语带同情。

    “不是因为我的话,他不会去那里。”她说。

    “为什么?”他愤怒地问。

    但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两人又是一阵子沉默不语。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追忆旧爱啰?”他愤怒地说,“怪不得你早上想要单独出去。”

    她还是没回答。他从门边走到窗前。天空笼罩着一抹微黄色的暗影,看来行将会有暴风雨。他背着双手,背对着她。她望着他,只觉得他的手大而粗糙,后脑勺也难看。

    最后,几乎是身不由己地,他突然转过身,问她:“发展到什么程度?”

    “什么发展到什么程度?”她冷冷地说。

    “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

    “我爱他,不管我做了什么。”她回答,像是打哑谜。

    他呆立地望着她,要求一个确切答案。

    “你是说————”

    他看起来畏缩极了,等待着她的答案。

    “对。”

    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支撑在梳妆台桌面,以稳住身体。他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他只简单说了一句: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他就是这种态度让她难以接受。她紧闭嘴巴,以沉默与他对峙。然后,一种奇怪、可怜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仿佛她已经准备好被痛苦淹没。

    “然后,今天,”她继续说,向某样东西————非她丈夫————做出极大的忏悔,“我在玫瑰园遇见了他————他已经精神失常。”

    室内一片死寂。他感到一种比自己还大的痛苦,感到自己正在灭顶。

    “怎么个失常法?”他问。

    “他已经不认得我————有一个看管人负责照顾他。”

    她丈夫定睛看着她。她苍白而无语。他已经不能对她怎样。他站直身体,设法恢复神态自若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

    “那这里不能待了。”他说。

    [1] 一种杏色、攀缘的香水月季,在一八五三年引入英国。劳伦斯在一九一二年以这种花为题写过一首诗。

    [2] 兰西尔爵士(Sir Edwin Landseer, 1802——1873)所画的一幅油画,在维多利亚时代非常受欢迎,被大量复制。

    [3] 天堂树(Tree of Heaven):臭椿的别名,源自东方,在十八和十九世纪被引入欧洲,作为公园或花园的装饰树。

    [4] 布里德灵顿(Bridlington):约克郡海岸的另一个度假胜地,劳伦斯与家人曾在一九○八年夏天到此度假。

    [5]茉锌(benzine):一种液态的碳氢化合物,广泛用于去污和染衣服。

    [6] 罗宾汉湾旁边的村子自中世纪起便是一个重要渔港。

    [7]生长在单一直挺茎柄上的玫瑰。

    [8] 约翰·科顿(John Cotton)烟草公司创立于一七七○年,它的烟斗烟草在故事发生的年代是一个领导品牌。

    [9] 煤矿的电工:指铺设电缆的电工而不是专业电工。沃加公司(Barber Walker & Co.)拥有伊斯伍德地区的大部分煤矿,在一九○七年,它给矿坑引进电力,供照明和机器运转之用。《恋爱中的女人》里的戈珍(Gudrun)的男朋友帕尔莫(Palmer)也是电工,受雇于杰拉德·克里奇(Gerald Crich)的采矿公司。

    [10]多雷尔庄园(Torrill Hall):这栋虚构庄园最有可能的原型是位于弗林索普(Flyingthorpe)附近的弗林老宅。

    [11] 易卜生(Henrik Ibsen)一八八一年的戏剧《群鬼》(Ghosts)里就有一个角色叫奥斯瓦尔德(全名Oswald Alving),他在全剧最后因为遗传性梅毒而神经错乱。劳伦斯在二十世纪早期便读过易卜生的作品。根据洁西·钱伯斯姊姊梅伊(May)的回忆,劳伦斯到海格斯农场(Haggs Farm)做客时,谈得最眉飞色舞的作家便是易卜生。

    [12] 一九一一年九月,意大利因为土耳其拒绝承认其对的黎波里和周遭地区拥有主权,对土耳其宣战。意大利的远征部队起初屡遭挫败,但最终还是占领了的黎波里,又把剩余的土耳其和阿拉伯反抗势力给镇压下来。一纸和平条约在一九一二年十月签订。这场战争的知名之处,是首度用飞机攻击地面目标。既然故事中提到奥斯瓦尔德已经辞掉英军军职,那他应该是以雇佣兵的身份加入意大利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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