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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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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看件像伦勃朗的画那样动人的东西吗?”格奥尔格问道。

    “一向准备着。”

    他从手帕里把东西拿出来,让它落在桌上发出响声。过了好一阵子,我们才把它认出来。我们看着它,心潮起伏。这是一枚二十马克金币。我上次看到这样的金币,还是在战前。“那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说,“当时国泰民安,亵渎圣上还要判以城堡监禁,钢盔这玩意儿无人知晓,我们的母亲们穿着紧身胸衣,上衣的高领缝上鱼骨针,存款有利息,马克像上帝那样不可侵犯,每个季度从容不迫地从公债上把息票剪下来,所得到的是金币。让人来吻你吧,你这湮没的年代闪光的象征!”

    我掂一掂这枚硬币有多重。硬币上铸着威廉二世的肖像。如今他在荷兰锯木头,留了山羊胡子,可在肖像上他还蓄着卷曲的胡须,样子十分傲慢。当时这胡须意味着:目的已经达到。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你从哪里搞到的?”我问道。

    “从一位寡妇那里,她继承了一整盒这种硬币。”

    “仁慈的上帝呀!值多少钱?”

    “四十亿纸币马克。一座小房子,或一打漂亮的女人。在红磨坊待一个星期。供一个重残疾军人八个月膳宿。”

    “足够。”

    海因里希·克罗尔走进来,条纹裤子上夹着骑车裤夹。“这里这个玩意儿必定会使您忠诚臣民的心大受感动的。”我说着,把这只金鸟向空中抛去,让它在他面前打转。他把它抓住,湿润的眼睛凝视着它。“陛下,”他激动地说,“那还是过去的年代呀!当时我们还有军队!”

    “对每个人来说,看来年代是不同的。”我回答。

    海因里希责备地望着我。“您大概也会承认,那个年代比今天好!”

    “可能!”

    “不是可能!是肯定!当时我们有秩序,我们的货币稳定,我们没有人失业,而且经济繁荣,我们是受尊敬的民族。这个您也不想承认吗?”

    “这明摆着。”

    “那么,好吧!今天我们怎样了?”

    “我们没有秩序,五百万人失业,经济不景气,我们是战败的民族。”我回答。

    海因里希愣住了。他没有想得这么轻松。“那么,好吧,”他重复一句,“今天我们处境糟糕,当时我们生活优裕。答案可能您也会找出来,是吗?”

    “我没有把握。答案是什么?”

    “简单极了!我们必须再有个皇帝,有个正派的民族政府!”

    “住嘴!”我说道,“您忘了一点。您把重要的词‘因为’忘了。这可就是祸害的核心。这就是今天数百万像您这样的人张大狗嘴又再鼓吹这样无稽之谈的原因。小小的词‘因为’。”

    “什么?”海因里希莫名其妙地问。

    “因为,”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因为’!我们今天有五百万失业者,通货膨胀,我们被打败了,因为以前我们有过您那亲爱的民族政府!因为这个政府妄自尊大发动战争!因为它输了这场战争!因此我们今天处处倒霉!因为有您爱戴的傻瓜和穿制服的傀儡组成我们的政府!为了我们过得好些,我们切不可再要这样的政府,还得防范它卷土再来,因为不然,它还会再次把我们赶到战争和厄运里去!您和您的伙伴说:过去我们很好,今天我们糟糕————于是又要把旧政府招来!事实上应这么说:今天我们处境糟糕,因为我们过去有这个旧政府————让它见鬼去吧!懂吗?小小的词:因为!您的伙伴乐于把这忘记!因为!”

    “胡说!”海因里希恼怒地喊道,“您这个共产党!”

    格奥尔格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对于海因里希来说,每个不笔直站在右边的人都是共产党。”

    海因里希挺起胸脯准备毫不客气地回答。皇帝的肖像壮了他的胆。但是这时库尔特·巴赫走进来。“克罗尔先生,”他问海因里希,“天使应该放在‘白铁匠库瓦茨在此安息’碑文的右边还是左边?”

    “什么?”

    “库瓦茨墓碑浮雕上的天使。”

    “当然在右边,”格奥尔格说,“天使总是在右边。”

    海因里希又从一个爱国的预言家变成墓碑商人。“我跟您走。”他情绪低落地说,把那枚金币放回到桌子上。库尔特·巴赫看到了,伸手去拿。“那是过去的年代。”他如痴似醉地说。

    “您也认为是这样,”格奥尔格说道,“究竟您觉得那是什么年代?”

    “艺术自由的年代!面包才值几个芬尼,一杯烧酒五芬尼,生活充满理想,有几个这样的金币就可以到人们向往的国家意大利去旅游,用不着担心在到达那儿时这些金币会变得一文不值。”

    巴赫吻吻金币上的鹰,把金币放回去,又增加了十岁。他和海因里希溜走了,分手时海因里希肥胖的脸上现出阴郁的威胁表情,喊道:“脑袋要搬家的!”

    “这是什么话?”我惊异地问格奥尔格,“这不是瓦策克最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吗?是不是我们面临着敌对的表兄弟要结成一伙啦?”

    格奥尔格沉思地看着海因里希的背影。“也许是,”他说道,“那么将变得危险起来。你知道什么事如此令人失望吗?1918年,海因里希还是个狂躁的反战者。这其间,他把一切造成他如此境遇的事物忘得一干二净,战争对他来说,又成为新鲜愉快的惊险举动。”他把二十马克的金币塞进背心口袋,“人熬受过的一切,就变成了冒险经历。这真叫人作呕!事情越恐怖,它留在记忆里也越来越惊险。对于战争,只有死者才能真正作出判断,只有他们才完全经历到。”

    他瞧瞧我。“经历?”我说,“是死。”

    “他们和那些把它忘记的人,”他回答,“但是那是少数。我们该死的记忆力像个筛子。它想保存下来。而要保存下来只能通过遗忘。”

    他戴上帽子。“来,”他说,“我们去看看我们的金鸟在爱德华的记忆里会唤起怎样的年代。”

    “伊莎贝尔!”我惊异万分地叫道。

    我看见她坐在患不治之症的病人病区前面的平台上。我上次所见到过的那个抽搐着经受折磨的人儿,如今已不复存在。她的双眼明朗,脸部安详,我觉得她似乎比我以前所见到的还要漂亮,但是这种感觉可能是由于上次的对照而产生的。

    下午落过雨,花园里潮气弥漫,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在城市上方,蔚蓝的中世纪的天空中飘浮着云朵,所有窗户正面都变成明亮的画廊。伊莎贝尔穿着晚礼服和金色的鞋子,服装是用非常柔软的黑色料子制成的,很不合时宜。右手腕垂挂着一条绿宝石链,其价值比我们整个公司,包括仓库、房屋和今后五年的收入还要高。以前她从未戴过。我想,今天是个展示贵重物品的日子。先是金制的威廉二世,现在是这个!但是这条链子没有打动我。

    “你听到它们了吗?”伊莎贝尔问道,“它们喝过酒,喝了很多很多,现在它们喝饱了,安静而又心满意足。它们深沉地嗡嗡响,像数百万蜜蜂一样。”

    “谁啊?”

    “树和所有灌木。昨天天气那么干燥,你没听到它们喊叫吗?”

    “它们会喊叫吗?”

    “当然。你听不到吗?”

    “听不到。”我说道,看着闪闪发光的珠链,仿佛它有绿色的眼睛。

    伊莎贝尔笑了。“唉,鲁道夫,你听得这么少!”她温存地说,“你的耳朵像黄杨树丛一样在生长。随后你也在大吵大闹,因此你什么也没听见。”

    “我大吵大闹?为什么?”

    “不是说话。可除此以外,你还吵闹得非常可怕,鲁道夫。你常常几乎叫人难以忍受。你比绣球花渴的时候吵闹得更凶,它们确实真能吵闹。”

    “我这儿是什么在吵闹?”

    “一切。你的愿望、你的心、你的不满、你的虚荣、你的优柔寡断……”

    “虚荣?”我说道,“我并不爱虚荣。”

    “当然爱。”

    “一点也不!”我回答,我知道自己所说的并不符合实际情况。

    伊莎贝尔迅速吻我一下。“别把我搞得精疲力尽,鲁道夫!你对你的名字总是弄得那么丝毫不差。你原来根本不叫鲁道夫,是吗?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路德维希。”我惊讶地说。她这么问我还是第一次。

    “是的,路德维希。你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到厌烦吗?”

    “已经厌烦过。对我自己也如此。”

    她点点头,仿佛这是世上一桩最理所当然的事。“那么你把它换了吧。为什么你不想叫鲁道夫?或者叫别的。你给我出去旅游,到另一个国家去。每个名字都来自一个国家。”

    “我现在叫路德维希。为什么还要改动?这儿每个人都知道。”

    她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很快也要走,”她说道,“我感觉到了。我感到厌倦,我厌倦自己疲乏。一切都有些空虚,充满离别、忧伤和等待。”

    我瞅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她的话是指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常改变的吗?”我问道。

    她朝着城市望去。“我的话不是指这个,鲁道夫。我相信,还有别的改变。一种比较大的改变。像死亡一样的改变。我相信,它就是死亡。”

    她摇摇头,没有看我。“到处都嗅到这样的味道,”她耳语地说,“即使在树林里和雾中。夜间天上下着雨。阴影处尽是水点。浑身关节疲乏。疲乏悄悄袭来。我不想再走了,鲁道夫。即使你对我不理解,你还是好的。你至少还在这儿。否则我就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一瞬间确实罕见。万物骤然寂静无声,树叶纹丝未动,只有伊莎贝尔留着长指甲的手在柳条椅边上晃动,镶有绿宝石的手镯发出轻轻的响声。西下的太阳给她的脸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因而它成了每个关于死的念头的明显对照。但尽管如此,我觉得仿佛确实有一股凉气像一种无声的恐惧在展开,仿佛风重新刮起时,伊莎贝尔可能已不在那儿。但是后来,风突然往树梢里吹,发出沙沙响声,幽灵已经过去,伊莎贝尔站起身子微笑着。“死有许多途径,”她说道,“可怜的鲁道夫!你只知道一种。幸福的鲁道夫!来,我们进屋去吧!”

    “我非常爱你。”我说。

    她微笑得更甜。“你想说什么就说。风是什么?寂静是什么?它们是如此不同,可两者都是同一种事物。我曾经在旋转木马上骑了一会儿,坐在饰有蓝色天鹅绒的金色吊篮里。这些吊篮不仅在旋转,而且还上下浮动。你不爱它们,是吗?”

    “是的。过去我宁可坐在上了漆的鹿和狮子上。但是我也乐于和你一道坐吊篮。”

    她吻我。“音乐!”她低声地说,“在雾中旋转木马的光亮!鲁道夫,我们的青年时代在哪儿?”

    “是的,在哪里?”我说道,突然发觉自己眼睛里噙着泪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有自己的青年时代吗?”

    “谁知道?”

    伊莎贝尔站起来。在我们上方的树叶里发出簌簌的响声。在夕阳炽热的亮光下,我看见一只鸟在往我的衣服上拉屎。大约拉到我心脏所在的部位。伊莎贝尔看到这情况,笑得直不起腰来。我掏出手绢,抹去这只捉弄人的燕雀的粪便。“你就是我的青年时代,”我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隶属于它的一切。这一个,那一个,还有许许多多。也就是那种,只有当它从人们手中滑掉了,人们才知道它是何物的东西。”

    她会从我这里滑掉吗?我想。我在说什么呀?我真的有过青年时代吗?为什么它会滑掉?因为她说了吗?或是因为这冷冰冰的、无声的恐惧突然袭来吗?她说了这么许多话,而我也有过这么多的恐惧。“我爱你,伊莎贝尔,”我说,“我爱你超过我之所知。它犹如一阵风在刮起,而人们相信它这么刮不过是在戏耍,顷刻间,心像一棵风暴中的垂柳弯了下来。我爱你,我心中的心,所有骚动中唯一的寂静;我爱你,你在听花儿是否饥渴,时间是否像黄昏的猎狗那样疲倦;我爱你,我的话从我心里流了出来,就像从一扇刚开启的大门流出,大门之后有一个陌生的花园敞开着。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我感到惊奇,为我所说的大话而觉得有些害臊,可是这些话是粗声粗气说出来的,发出回声,没有询问我,我不认识的某个人说出我的心里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位四流的歌剧作家,或者是我的心已经不再恐惧……”

    伊莎贝尔猛然停住脚步。此时我们所走的马路,就是她在夜里赤裸着身体走回去的那一条路,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样。这条马路披着黄昏时的红霞,充满没有经历过的青年时代、忧伤和在呜咽和欢呼之间动摇不定的幸福。这条马路已经不是树木茂盛的林荫大道,而是一条由虚幻的光组成的马路,树木在这种光中像暗黑的扇子一样相互偎依着,以便把这种光捧住,我们站立在这种光中,仿佛几乎没有重量,被这种光线所渗透,犹如新年前的鲤鱼在朗姆酒里沐浴被酒精渗透,直至它们破碎溶解。

    “你爱我吗?”伊莎贝尔耳语道。

    “我爱你,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因为我永远不会再像现在消逝的这一瞬间那样,而我正在谈论这一瞬间,即使我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无法把这一瞬间抓住。”

    她那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凝视着我。“现在你终于知道了!”她耳语道,“现在你终于感觉到无名的幸福、悲伤、梦幻和双重的脸!这是彩虹,鲁道夫,人们可以跨着它行走,但是如果怀疑,会跌落下来!你现在相信吗?”

    “是的。”我喃喃地说,我知道我是相信的,一瞬间以前我也相信过,而现在已经不再完全相信了。光还很强,但是在边沿地带已经变成灰色了,暗黑的斑点缓慢地向前推移,思想上的麻风病在其下面又发作起来,它只被掩盖,而没有治愈。奇迹从我身旁经过,它碰到过我,但没有使我改变,我的名字还是原来那个,我知道,我或许得到处背着这个名字,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息,我不是凤凰,我不会再生,我曾经试图飞翔,然而如今,我却像一只受迷惑的笨重的鸡又摇摇晃晃落回到地上,回到铁丝网之中。

    “你别伤心。”伊莎贝尔说道,她已经仔细端详过我。

    “我不会在彩虹上行走,伊莎贝尔,”我说道,“可是我喜欢这么做。谁会呢?”

    她把脸靠着我的耳朵。“没有人。”她低声地说。

    “没有人?你也不会?”

    她摇摇头。“没有人,”她重复一句,“但有这种渴望就够了。”

    光现在迅速变成灰色。这一切情景在某个时候曾有过,我想,但是我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我感觉伊莎贝尔靠近我,突然我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相互吻着,像被诅咒的人和绝望的人,像那些生离死别的人。“我耽误了一切,”我屏着气说,“我爱你,伊莎贝尔。”

    “安静!”她细声地说,“别说话。”

    林荫大道出口处灰白的斑点开始发红。我们朝它走去,在公园大门口停住脚步。太阳已经下山了,田野毫无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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