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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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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攻。“什么会造成对人生的恐惧?”他问道,并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

    “什么?”

    “对人生的恐惧,它从您所有骨头里冒出来,就像————”

    “像细胞外质。”韦尼克插进来帮着说道。

    “像汗水。”博登迪克说道,他不相信这个科学家的话。

    “若是我对人生感到恐惧,那么我就是有信仰的天主教徒了。”我说着,同时把酒瓶拿到自己面前。

    “瞎说!要是您是个有信仰的天主教徒,那么您就不会对人生感到恐惧了。”

    “这是教父钻牛角尖的论点。”

    博登迪克笑了。“您这个年轻的未开化的人,您究竟对我们教父完美的心灵有何了解?”

    “看看教父们长年对亚当和夏娃有无肚脐的争论,这种说法可以休矣!”

    韦尼克咧开嘴在笑。博登迪克做出一副感到厌恶的脸相。“最廉价的无知和平庸的唯物主义,总是成了难兄难弟。”他朝着韦尼克和我之间的这个方向说道。

    “您对科学可不能如此高傲,”我反驳说,“若是您得了急性盲肠炎,而且远近只有唯一的一个第一流的,可又是无神论的医生可以帮忙,您将如何是好?是祷告,还是让一个异教徒来动手术呢?”

    “两者都要,您这个辩证法的新手!这倒是给那异教的医生创造一个机会,在上帝面前立功。”

    “您根本没有必要请医生治疗,”我说道,“如果这是上帝的意志,那么您干脆死去好了,不要想法改正。”

    博登迪克表示拒绝。“现在来看看自由意志与上帝全能的问题。聪明的六年级学生以为这样可以驳斥整个教会学说。”他态度和蔼地站起来。他的头颅发出健康的光亮。面对着这个爱炫耀信仰的人,韦尼克和我显得瘦弱不堪。“祝您胃口好!”他说道,“我还必须到其他信徒那里去。”

    没有人回答“其他”这个词。他急急忙忙走了。“教士和将军通常都长命,您仔细观察过没有?”我问韦尼克,“怀疑和忧虑不会咬噬他们。他们呼吸很多新鲜空气,终身被聘用,而且用不着思想。一个有教义问答手册,另一个有训练守则。这使他们永葆青春。此外,两者都享有崇高威望。一个有资格见上帝,另一个可以见皇帝。”

    韦尼克点燃一支雪茄。“您有没有发现神父与人争斗总是占便宜吗?”我问道,“我们必须尊重他的信仰,而他无须尊重我们的无信仰。”

    韦尼克把烟雾朝我这个方向吹来。“他叫您受气,而您对他无可奈何。”

    “这就对了!”我说道,“正是这一点使我气不过!”

    “他知道的。他心里很踏实。”

    我把剩下的葡萄酒斟入酒杯。还不到一杯半————另外的已经给上帝的斗士喝掉了,这是福斯特·耶稣伊滕加滕1915年生产的————这种葡萄酒只应在晚间同一个女人一道喝。“而您呢?”我问道。

    “这一切同我无关,”韦尼克说道,“我是精神生活上的一种交通警察。我尝试着在这儿的交岔路口指挥————但是我对交通不负责任。”

    “我总觉得我对世界上的一切负有责任。究竟我是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韦尼克发出带有侮辱性的笑声。“您大概也想得精神病!这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对您完全不感兴趣。您是个完全正常的普通青年人!”

    我来到大马路上。一支游行队伍缓缓地从市场那里推移过来。一群身穿浅色服装的星期日游客,带着小孩、一包包食品、自行车和五颜六色的琐碎物品,像一片乌云到来前的海鸥,急匆匆地在游行队伍前面飞来————随后游行队伍到了,把马路阻塞得水泄不通。

    这是一支战争残疾者的队伍,他们抗议养老金过低。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辆滑轮小车,车上有个躯体,只有躯干和头,而无四肢。从这躯干来看,已无法判断这个人过去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甚至从他的双肩也无法推断出来,因为双臂截肢的位置太高,已经没有留下装假肢的余地。此人的头是圆的,有一对活跃的褐色眼睛,蓄着一撮小胡子。想必是有人天天在照料他————他的脸已修过,理了发,小胡子剪得整整齐齐。那辆小车实际上只有一块木板带上滑轮,由一个独臂的人拖着走。这个截去四肢的人坐得端端正正,而且对此很留神。跟在他后面的是坐着截去双腿的残疾人的车辆,每三辆车子排成一排。这些车子有大橡皮轮,靠双手操纵前行。用来遮掩本来是双腿部位的皮革围裙,以往通常是闭合的,而今天却掀了开来。他们的躯干可以看清。裤子细心地折叠起来。

    再后面是撑着拐杖的截肢残疾者。那是我们经常看到的歪得出奇的轮廓、笔直的拐杖以及这两支拐杖之间有点倾斜地垂挂着的身体。后面跟着的是双目失明的人和独眼龙。人们听到白色拐杖落在石子路上的响声,看到带有三个圆点的黄臂章。失去双眼者的臂章像单向行驶车道或死胡同被封闭入口处的标志一样————画有禁止车辆通行的三个黑色圆点。许多残疾者都举着标语牌,即使是双目失明的残疾者,虽然他们永远再也看不到什么,也举着这样的牌子。一个牌子上写着:“这就是祖国的感谢吗?”另一个牌子写着:“我们在挨饿”。

    有人把一根贴着纸条的木棒插在坐小车的那个男子的外衣里。纸条上写着:“我每月的养老金只值一个金马克。”两辆其他车子之间飘着一面白旗:“我们的孩子没有牛奶,没有肉,没有黄油。我们是为此而战的吗?”

    这些人都是通货膨胀最不幸的牺牲者。他们的养老金贬值,几乎毫无用处。政府不时给他们提高,但是为时太晚,因为在提高的当天,其收入又降了许多倍。美元发了疯,现在它每天已经不再是跳跃几千或几万,而是几十万。前天一美元还是一百二十万马克,昨天已经一百四十万。明天它有望到达二百万,而月底将是一千万。现在工人在白天领两次钱,一次在上午,一次在下午,每次有半小时休息,以便让他们跑出去采购,因为他们如果把钱留到下午,将遭受巨大损失,致使他们的小孩还吃不到半饱。这是填饱,不是营养好,用一切可以填到肚子里的东西————不是用身体所需要的东西————来填饱。

    这支游行队伍比其他一切游行队伍要缓慢得多。在队伍后面,星期日游客的汽车被堵塞。于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照:前面是一大批灰蒙蒙的无名的战争牺牲品,他们默默无语地拖着自己的身子前进;接着是死难士兵的未亡人,她们带着自己的小孩,瘦弱、饥饿、憔悴和恐惧;不耐烦地紧跟在她们后面的是靠战争发财者被堵住的汽车,喇叭声、马达声此起彼伏。汽车里呈现夏季的景色,双颊肥厚、手臂粗圆和红光满面的人身穿亚麻布或丝绸服装。这些人表情尴尬,因为他们已经陷入这种不愉快的境地。人行道上行人的处境要好一些,他们干脆把视线移开,拖着停下脚步并想同残疾者说话的孩子们一道走。谁有可能,就躲开去走旁边的马路。

    太阳高挂,天气炎热,残疾者们开始冒汗。这是贫血人冒出的不健康的白色粥状汗水,汗水淌到他们脸上。突然,在他们后面响起一声喇叭尖叫声。有个人忍受不住了,他想节省几分钟时间,因而试图使车子的一侧在车道,另一侧在人行道上开过去。所有残疾者都转过身子。没有人说句话,但是他们把队伍散开,堵住马路。若是汽车想通过,那么它就得从他们身上压过去。一个身穿浅色西服、头戴一顶草帽的青年男子带着一个姑娘坐在汽车里。他做了几个愚蠢尴尬的手势,点燃一支香烟。每个残疾者从他身旁走过,都要朝他看看。他们不是出于责备,而是看着香味飘到马路上的那支香烟。这是一支高级香烟。没有哪个残疾者还能够经常抽上一口烟。因此,只要有可能,他们也要嗅嗅。

    我跟随队伍一直走到玛利亚教堂。那里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国家社会党人,他们扛着一块大牌子:“伙伴们,到我们这里来!阿道夫·希特勒会救你们的!”队伍围着教堂绕圈。

    我们坐在红磨坊里。一瓶香槟酒摆在我们面前。这瓶酒售价二百万马克————相当于一个锯去腿的残疾军人及其全家在两个月里所拿到的养老金。酒是里森费尔德订的。

    里森费尔德坐的位置可以俯视舞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对我说,“我只不过想看看,你们会怎样捉弄我。贵妇人是不住在小小墓碑店的对面的,而且不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这在一个像您这样的大人物看来,是非常荒谬的,”我说道,“可是您该知道,贵族们的居住情况几乎只能如此。这是通货膨胀安排的。住宫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里森费尔德先生。即使某人还有一座宫殿,他也会把房间租出去。继承的钱财已经耗光。王室住在摆有家具的租房里,军刀铿锵的上校们已经咬牙切齿地变成保险公司代理人,伯爵夫人……”

    “够了!”里森费尔德打断我的话,“我都要掉泪了!没有必要再解释。但是有关瓦策克太太的事,我了如指掌。有幸看看你们拙劣的骗局,使我感到好笑。”

    里森费尔德看着正在同格奥尔格跳狐步舞的莉萨的背影。我避免让这位奥登瓦尔德的卡萨诺瓦回忆他曾把莉萨看作是步态像只肥豹子的法国女人————这么做可能引起我们的关系立即破裂,而我们正迫切等待着一批花岗岩。

    “再说,这于事无损,”里森费尔德和解地说,“相反,给她的分数还可以评得更高!这个娘儿们,完全与众不同!您瞧,她是怎样跳的!像一只————一只————”

    “一只肥豹子。”我帮他说了出来。

    里森费尔德斜着眼睛看我。“有时您对女人也算有些了解。”他嘟哝着。

    “是从您那里学到的!”

    他对我祝酒,出乎意料地来讨好我。“我有一件事想向您讨教,”我说道,“我觉得您在奥登瓦尔德家里是个第一流的安分守己的公民和家长。您以前给我们看过您三个孩子和您那玫瑰花环绕着的房子的照片,房子的围墙基本上没有用过一块花岗岩,我作为一事无成的诗人,对于您这方面给予高度评价,可是为什么您在外面却变成这样一位夜总会的国王呢?”

    “为了在家里能尽情享受当个公民和家长的滋味。”里森费尔德脱口而出答道。

    “是个很妙的理由。但是为什么偏偏要绕个圈子呢?”

    里森费尔德狞笑着。“这是我的恶魔在作怪。人的双重天性。从来没听过,不是吗?”

    “我没听过?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里森费尔德傲慢地笑笑,同早上的韦尼克差不多。“您?”

    “即使在有更多智慧的这一级人里,也会有这种事的。”我解释道。

    里森费尔德喝口酒,叹了一口气。“现实和幻想!永远在追逐,永远分离!或者说,”他恢复常态,带着讽刺的口吻补充说,“处在您的位置,即作为一个诗人,当然是渴望和实现,上帝和肉,宇宙和厕所————”

    幸好这时小号又吹起来,格奥尔格和莉萨从舞池里回来。莉萨穿着杏黄色薄绸衣,像个童话里的人物。里森费尔德在知道她的普通出身以后,作为和解,要求我们大家接受他的邀请来到红磨坊。此时,他向莉萨鞠个躬。“跳个探戈,尊贵的夫人。您想……”

    莉萨比里森费尔德高出一个头,我们等待着精彩的表演。但是使我们感到吃惊的是,这位花岗岩皇帝显示出他是个跳探戈舞的大师。他不仅擅长阿根廷的,而且也掌握巴西的探戈舞,似乎还会一些其他变异的跳法。他像个花式滑冰运动员带着不知所措的莉萨在正厅里打圈。“你的心情怎样?”我问格奥尔格,“别太难受。金钱对感情!我在前几天也获得这方面的一大堆教训。甚至从你这里,火辣辣的。今天早上莉萨是怎样从你的房间里出去的?”

    “当时的情况很糟。里森费尔德想把办公室作为他的哨所。他想观察她的窗户。我想,如果我告诉他莉萨是什么人,或许可以把他吓跑。但这无济于事。他像个大丈夫一样忍受着。最后我终于把他拖进厨房喝了几分钟咖啡。这就给莉萨提供机会。当里森费尔德又回到办公室来观察时,莉萨已经从她窗子里往外亲切地微笑着。”

    “她穿着印有仙鹤的和服式晨衣吗?”

    “穿着印有风车的和服式晨衣。”

    我看着他。他点点头。“衣服是用一块小的峁形碑换来的。这是必要的。因为,里森费尔德老是点头哈腰,朝着马路对面喊叫,说今晚要邀请她。”

    “只要她还被认为是‘德拉图尔’,这一点料想他还不敢。”

    “他邀请时很有礼貌。莉萨接受了。她想,这或许对我们的事业有所帮助。”

    “你相信吗?”

    “是的。”格奥尔格愉快地回答。

    里森费尔德和莉萨从舞池回来。里森费尔德头上冒着汗。莉萨像修道院的一朵百合花那样冷淡。突然间我大吃一惊,我看到酒吧间柜台后面,在气球之间出现一个新来的人。他就是奥托·巴姆布斯。他在嘈杂的人声中茫然若失地站着,他大概是觉得来这里合适,如同博登迪克也想来一样。随后,在他身旁出现维利的红脑袋,我听到勒妮·德拉图尔的口令从某处传来:“博德默尔,您可以稍息!”

    我如梦方醒。“奥托,”我问巴姆布斯,“究竟什么人把你打发到这里来了?”

    “是我,”维利回答,“我想为德国文学做点贡献。奥托不久就得回乡下去。那时他就有时间凑出关于罪恶社会的诗篇。但是目前他还得看看这个社会。”

    奥托温顺地笑了笑。他眨眨那对近视眼。额角上冒出一些汗珠。维利和勒妮以及他就在邻桌旁坐下。莉萨和勒妮的目光发生了一次飞快的持续几秒钟的短兵相接。之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并且高傲地微笑着把目光转向各自的餐桌。

    奥托朝我靠过来。“我已经把《母老虎》组诗写好了,”他用耳语的嗓音对我说,“昨天夜里完稿的。我现在已经在写一组新的《深红色的女人》。以后我或许会把它叫作《启示录的大动物》,改为自由体诗。这工作真了不起。我的灵感又来了!”

    “好!可是你在这里盼望得到什么?”

    “一切,”奥托容光焕发地回答,“我总是盼望一切,假如什么也还不知道,那就是美的。再者,你不是也认识马戏班里的一个女士!”

    “我所认识的女士,不会为新手而做这方面的训练的,”我说道,“看来你的确还一无所知,你这异想天开的色鬼,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笨得不知羞耻!因此请你记住头条法律:不去碰别人的女士————你在这方面还没具备必要的身体条件。”

    奥托轻轻地咳嗽一声。“啊哈,”他随后说,“资产阶级的偏见!我又不是说有夫之妇。”

    “我也不是,你这色鬼。要是有夫之妇,法律不是这么严格的。究竟为什么说我想尽一切办法认识马戏班的一个女士?我已经对你说过,她在一个跳蚤马戏团里当过售票员。”

    “维利对我说那不是真的。他说她在马戏班里当杂技演员。”

    “是这样,维利!”我看见那红发头颅像个南瓜在舞厅的人海之上摇晃,“你听着,奥托,”我说,“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维利的女士是马戏班的。就是那个戴蓝帽子的。而且她爱好文学。这就是机会!看准了就上!”

    巴姆布斯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真心诚意跟你说,你这愚蠢的唯心主义者!”我说道。

    里森费尔德已经又和莉萨朝舞池走去。“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格奥尔格?”我问道,“那边有个业务上的朋友试图把你的女士从你这里拉走,而这里刚才有人要我以德国诗坛为重把格尔达出借。到底我们是笨蛋,还是我们的女士的确值得这样追求?”

    “两者都是。此外,别人的老婆总是比一个未婚女子更值得花五倍力气去追求。这是一条古老的道德准则。但是莉萨在几分钟后头部会剧烈疼痛,出去一会儿,到更衣室去拿阿司匹林,然后叫个侍应生来送信,说她不得已回家去了,叫我们继续在这里消遣。”

    “这是对里森费尔德当头一棒。里森费尔德明天会什么也不再卖给我们。”

    “他必定卖得更多。你应该知道。为了格尔达。格尔达在哪里?”

    “她的聘约三天后才开始。我希望她在旧城酒家。但是我担心她会坐在爱德华的瓦尔哈拉饭店里。她把这说成是节约一顿晚餐。我没有什么理由可反对的。她有充分的理由,我要回答她,得再长三十岁。你倒是要留心莉萨。她为了在业务上再帮我们的忙,或许不会头疼。”

    奥托·巴姆布斯又往我这里靠过来。他的一对眼睛在眼镜玻璃后,像受惊的鲱鱼眼一样。“‘马戏场’也许是一卷诗集的一个好标题,不是吗?加上图卢兹-劳特累克的插图。”

    “为什么不用伦勃朗、丢勒和米开朗琪罗画的呢?”

    “这些画家画过马戏班吗?”奥托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没理会这问题。“喝吧,我的孩子,”我用父辈的口吻说,“并且为你的短命高兴,因为你随时都可能被谋杀。出于忌妒,你这个傻瓜!”

    他讨好地向我祝酒,随后沉思地瞟瞟那边的勒妮,她摆动着那顶戴在金色鬈发上的小巧玲珑的翠蓝帽,看上去像个星期日的驯兽女郎。

    莉萨和里森费尔德走回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莉萨说,“我突然间头疼起来。我去吃一片阿司匹林————”

    里森费尔德还来不及跳起身来,莉萨已经离开桌子。格奥尔格非常得意地瞅着我,伸手去拿一支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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