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一轮云遮雾漫的红月挂在树梢。天气闷热,万籁俱寂。那个自以为是玻璃制成的人悄悄地走过。他现在可以出门,太阳不能再把他的头当成凸透镜了。为了防止意外,他仍穿上厚厚的橡胶鞋————可能有雷阵雨,他觉得这比太阳光还更危险。伊莎贝尔和我并排坐在重病人病区前花园里的一张长椅上。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亚麻布连衣裙,没穿袜子的脚套着金色的高跟鞋。

    “鲁道夫,”她说,“你又扔下我了。上次你答应我要留在这儿。你到哪里去了?”

    我想,她叫我鲁道夫,真是谢天谢地!罗尔夫这名字我今晚会受不了的。我度过了支离破碎的白天,我觉得,仿佛有人把盐当作子弹,用一杆霰弹铳枪打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扔下你,”我说,“我离开过,但我没有扔下你。”

    “你到哪里去了?”

    “在外面某个地方……”我差点说出我在外面疯子那里,可我及时地克制住了。

    “为什么?”

    “啊,伊莎贝尔,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许多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夜我找过你。那时月亮在那儿————不是那边那个,不是那个骗人的不安静的红月。不,是另外一个,凉爽的、明净的、可以喝的那个。”

    “我要是能来这儿,那肯定再好不过了,”我说着,身子向后靠,我感到宁静正从她身上朝我散逸过来,“人究竟怎样可以喝月亮,伊莎贝尔?”

    “在水里,太简单了。它的味道就如同猫眼石。在嘴里你不太能感觉到它,只有到后来你才会感觉到它在你身上开始闪烁。它从眼睛里又再射出光来。但是你可别点灯,在灯光中它又会枯萎。”

    我拿着她的手,把它放在我的太阳穴上。它干燥而又凉爽。“人在水里怎样喝月亮呢?”我问道。

    伊莎贝尔把自己的手缩回去。“夜里你把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端出窗外,像这样。”她伸开手臂,“然后月亮就在里面了。你可以看到玻璃杯变亮。”

    “你是说它映照在里面。”

    “不是映照。它就在里面。”她瞧着我,“映照……你说的映照是什么意思?”

    “映照就是镜子里的图像。人可以映照在许多光滑的东西上,也可映照在水里,但是人仍不在里面。”

    “光滑的东西!”伊莎贝尔彬彬有礼而又疑惑地微笑,“真的?是这么回事!”

    “当然啰!假如你站在镜子前,你也可以看见自己。”

    她脱去一只鞋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脚。这只脚又窄又长,并没有因为挤压而变形。“是的,或许。”她说,依然彬彬有礼,可又心不在焉。

    “不是或许。是一定。但是你所看到的,不是你,只是映照的图像。不是你。”

    “是的,不是我。但是如果它在那里,我在哪里呢?”

    “你站在镜子前。否则镜子就不可能把你映照出来了。”

    伊莎贝尔又穿上她的鞋子,两眼朝上望着。“鲁道夫,你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

    “我没有把握。要是光有镜子,那它们做什么呢?”

    “它们映照那里的东西。”

    “如果那里没有东西呢?”

    “这种情况不会有的。总会有点东西的。”

    “夜里呢?碰到是新月————如果完全黑暗,它们映照出什么呢?”

    “黑暗。”我说。这种说法没有多少说服力,因为漆黑怎能映照出来呢?要映照,总得有点光线。

    “如果完全漆黑,镜子就死了。”

    “它们或许在睡觉。当光线重新到来,它们也醒过来。”

    伊莎贝尔沉思着点点头,撩起她的连衣裙紧贴在两腿上。“要是它们做梦呢?”她突然问道,“它们梦见什么?”

    “谁?”

    “镜子。”

    “我相信它们总是在做梦的,”我说,“这就是它们整天做的事。它们梦见我们。它们是从另一面来梦见我们的。我们这里在右面的东西,在它们那里却在左面,而我们这里在左面的,在它们那里却成了右面。”

    伊莎贝尔转过身子对着我。“那么它们就是我们的另一面?”

    我思考着。谁确实知道镜子是什么。“你瞧,”她说,“你刚才坚持说,在它们里面一点东西也没有。同时它们里面又有我们的另一面。”

    “那只有在我们站到它们面前时才是这样。如果我们走了,就不存在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

    “是观察出来的。假如我们走开,回头再看,我们的图像已经不在那儿。”

    “如果它们把这藏起来呢?”

    “它们怎能把这藏起来?它们不过是把一切映照出来啊!因此它们叫作镜子。镜子不可能藏什么东西的。”

    伊莎贝尔眉宇间出现一道皱纹。“后来它留在哪里?”

    “什么?”

    “图像!另一面!它会跳回到我们身上吗?”

    “这我不知道。”

    “它不可能丢失的吧!”

    “是不可能丢失。”

    “它究竟留在哪里?”她更急切地问,“在镜子里?”

    “不。它已经不在镜子里。”

    “它必定还存在的!你从哪里知道得这么详细?你可没有看见它。”

    “别人也看见它已经不在那里。当他们站在镜子前,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图像。没有什么别的。”

    “他们把它遮住了。但是我的图像在哪儿?它必定是存在的!”

    “它确实存在,”我说,我懊悔我开始打开话匣,“如果你又站到镜子的前面,它又会出现的。”

    伊莎贝尔蓦地激动异常。她跪在长椅上,向前弯着身子。她削瘦的侧影停在水仙花前,水仙花的黄颜色使它在闷热的夜晚里看上去仿佛是用硫黄制成的。“它就在里面!你刚才说,它不存在。”

    她抓住我的手在颤抖。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可以使她镇静下来。我可不能跟她讲解物理上的定律,她可能会轻蔑地加以拒绝。况且在这瞬间我对这些定律也绝不是那么有把握的。镜子突然间似乎真的有个秘密似的。

    “它在哪里,鲁道夫?”她低声地问,催着我回答,“告诉我,它在哪里!是不是到处都留下我的一截,在我所看到的所有镜子里?我看见过许多,数不胜数!我是不是到处分散在镜子里面呢?是不是每个人都从我这儿拿到一点?拿到我的一个薄薄的模型,薄薄的一片?我是不是被镜子切碎了,就像一块木头被刨碎一样?我还留下什么?”

    我握住她的肩膀。“你的一切都在,”我说,“相反的,镜子还多添了一点。镜子使它变得明显,并且又把它送还给你————一点空间、一点被照得发亮的我们自身。”

    “自身?”她依然抓住我的手不放,“如果它变了呢?如果它到处埋藏在成千上万个镜子里,我怎样才能把它取回来?唉,我永远也别想把它取回来啦!它已经丢了!丢了!它已经给刨得像没有脸庞的塑像。我的脸在哪里?我的第一张脸在哪里?就是那张在所有镜子面前的脸?就是它们开始偷走我之前的那张脸呀!”

    “没有人偷过你,”我不知所措地说,“镜子不会偷东西的。它们只会映照出图像。”

    伊莎贝尔猛烈地呼吸。她的脸色苍白。在她那双透明的眸子里,闪烁着月亮的反光。“它留在哪里?”她低声细语地说,“一切都留在哪里?我们究竟在哪里,鲁道夫?一切都在迅跑,在飞奔,在沉没,在沉没!抓住我!别松开我!你没看见它们吗?”她凝望着云雾弥漫的地平线,“它们在那里飞!所有死去的镜中图像!它们来了,它们要喝血!你没听见它们吗?灰色的翼翅,它们像蝙蝠在翩翩飞翔!别让它们靠近!”

    她把她的头靠着我的肩膀,把她颤抖的身体靠着我的身体。我抱住她,望着越来越深沉的暮色。空气平静,但是黑暗像无声的影子一样正缓慢地从林荫大道的树丛中向前推进。它似乎想包抄我们,从埋伏处出来切断我们的去路。“来,”我说,“我们走吧!林荫大道的那边亮些。那里还有许多光线。”

    她不乐意,摇了摇头。我感到她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十分柔软,散发出干草味,她的脸也是柔软的,我感觉到细狭的骨骼、下颌和弓形的额头。我突然又感到万分惊奇,在这狭窄的半圆之后却存在着一个有完全不同法则的世界,而我用双手费力地托住的这个头,却看到不同于我的其他一切事物:每棵树、每颗星、每种关系和自己本身。在这个头里,有个不同的宇宙,刹那间,一切都杂乱无章地飘浮着,我茫然不知什么是现实————我看到的那个,或是她看到的那个,或是没有我们却也存在的并且我们永远无法认识的那个现实。因为,宇宙同头脑的关系就像同镜子的关系一样,我们在那儿,镜子才在那儿,除了映照我们自己的图像以外,从来没映照出什么别的。当镜子单独存在时,我们从来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之后又有什么。它们什么也不是,然而它们却能映照出图像,必定映照出某种事物,但是它们从来也不会泄露它们的秘密。

    “来,”我说,“来,伊莎贝尔。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在哪里,自己到哪里去,但我们是在一起的,这就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一切。”

    我拉着她一道走。我想,当一切瓦解时,或许实际上就不存在什么别的,只留下一点点“在一起”,而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欺骗行为,因为在某人确实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无法跟随他,无法支持他,这情况我已经看够了,我在战争中看到过伙伴们死亡的脸庞。人人都有一死,并且必须单独死去,任何人也不能帮助他。

    “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她低声地说。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你发誓。”她说着,停住脚步。

    “我发誓。”我不假思索地说。

    “好的,鲁道夫。”她叹了口气,似乎现在轻松了许多。

    “但是请别忘记。你常常忘记的。”

    “我不会忘记的。”

    “吻我。”

    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我感到一种非常轻微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用干巴巴的紧闭的嘴唇吻着她。

    她举起双手抱着我的头。霎时间我觉得给狠狠咬了一口,我把她推了回去。我的下唇在流血,是她咬破的。我盯住她,她在微笑。她的脸变了。变得凶恶又狡猾。“血!”她低声得意地说,“你又想再骗我,我把你看穿了!现在你已经办不到了,你已经被打上印记了。你再也走不了!”

    “就我来说,”我清醒地说,“我已经走不了了!因而你用不着像一只猫那样袭击我。我在流血!假如女总管见到我,我该对她怎么说呢?”

    伊莎贝尔笑了。“什么也不说,”她回答,“为什么你总是必须说点什么?别那么胆小!”

    我感觉到血在我嘴里温温的。我的手帕无济于事————伤口得靠自己愈合。热纳维耶芙站在我面前。她突然变成燕妮。她的嘴又小又丑,她狡猾地不怀好意地微笑着。后来,五月祷告的钟声响起来了。一个女护理人员顺着这条路走来。她的白大褂在暮色中隐约闪光。

    我的伤口在祷告时干了,我拿到一千马克,现在正同神父博登迪克坐在餐桌旁。博登迪克已经在小更衣室里脱下他的绸子长袍。一刻钟前,他还是个神圣的人物————他身穿织锦站在烛光中,香雾缭绕,他把放着基督圣体的金制圣器举过虔诚护士们的头顶和得到许可参加祷告的精神病患者的头颅。可是现在,他穿着旧的黑色上衣,在后面而不是在前面钉上扣子的白领子略微汗湿,看起来只不过是上帝普通的代理人。他和蔼可亲,浑身是劲,有着标志嗜好葡萄酒的红脸颊、红鼻子和隆起的小血管。他不知道他在战前有几年是听取我忏悔的长老,当时我们按学校的指示,每个月都必须忏悔和接受圣餐。只要不是个蠢人,他就会去找博登迪克。他听觉不好,因为忏悔时我们都低声细语,所以他听不清我们承认了什么过错。因此,他从来不叫我们进行无关紧要的忏悔。我们背诵几句祈祷文,所有过错就一笔勾销,可以去踢足球或在城里图书馆借到禁书。这情形同在大教堂神父那里忏悔截然不同。有一次我有急事,因为博登迪克忏悔室前排起长队,我就去找大教堂神父。真可恶,他布置我进行一次悔过:我在一周之内必须再去忏悔,当我这么做时,他问我为什么又来了。因为在忏悔时不许撒谎,所以我告诉他实话,他给了我几十颗念珠用来祈祷,以此作为悔过,并吩咐我下周再去。后来如此继续下去,我几乎绝望————我已经看出来,我整条命拴在大教堂神父锁链上了,被判处每周进行一次忏悔。幸好这神父第四周得了麻疹,只得卧床休息。当我的忏悔日到来时,我去找博登迪克,拉大嗓门把情况告诉他,说大教堂神父交代我今天再忏悔,但是他生病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去找他,因为麻疹会传染的。博登迪克决定我同样可以找他忏悔,并说忏悔都一样,在哪个神父那里忏悔都一样。我照做了,并得到自由。此后我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大教堂神父。

    我们坐在自由病人餐厅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这并非是真正的餐室,里面放着书架,一盆白天竺葵,几张椅子、沙发和一张圆桌。女总管给我们送来一瓶葡萄酒,我们等候着饭菜。十年前我做梦也不敢相信,我有朝一日会同听取我忏悔的长老一道喝一瓶葡萄酒。但是当时我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去杀人,而且自己不会被绞死,反而被授予勋章。尽管如此,这种情况终于发生了。

    博登迪克品尝着葡萄酒。“普鲁士亨利希王子领地莱哈德豪森堡酿制的,”他祷告似的说,“女总管给我们送来这么好的东西。您了解葡萄酒吗?”

    “了解很少。”我说。

    “您得学一学。菜肴和饮料是上帝的礼品,应当享受和了解。”

    “死亡肯定也是上帝的一种礼品,”我回答,透过窗户望着黑漆漆的花园,这时已经刮起了风,黑压压的树顶在摇晃,“那也要享受和了解吗?”

    博登迪克的眼睛兴致勃勃地越过他的葡萄酒杯杯口瞅着我。“对于基督信徒来说,死亡是不成问题的。他根本无须去享受,但是他立即会了解它。死亡是通向永生的入口。那没什么可怕的。对许多人来说,那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

    “是从疾病、痛苦、孤独和苦难中的一种解脱。”博登迪克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这口酒含在他的嘴里,在他红红的脸颊下打转。

    “我知道,”我说,“从现世苦海中解脱出来。上帝究竟为什么创造苦海?”

    博登迪克此刻的样子看来并非不能忍受现世苦海。他腰圆体胖,把神父长袍臀部以下部分搭在靠背椅的扶手上,以免壮实的臀部将其压皱。这位彼岸和葡萄酒的行家,手里抓住酒...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