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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鱼目集》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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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不同,

    各如其面。

    一本书象征一个人最高的精神作用,一首诗是这最高活动将逝未逝的精英。了解一个人虽说不容易,剖析一首诗才叫“难于上青天”。托尔斯泰的感染说(Infectiousness)是一切艺术的一个基本条件,因为艺术本身含有普遍性,而感染说也只是艺术普遍性的一种解释,或者一种衡量。但是,犹如任何理论,临到应用,我们不能全盘收受。托尔斯泰并非不慎重,他开首就把下流的情绪和美感的情绪分成两截。不过,临到他说,一件真正艺术作品能够铲除读者自觉里他和艺术家的隔离,我们便得考虑一番;等他说到不仅此也,还能够铲除他和其他读者的隔离,我们更不能囫囵咽下。

    同样一个爱国忠君的观念,表现出来的时节,我们迄今最欣赏的却是屈原。屈原虽说是贵族,他的感染性却比任何遗民的诗作浓烈。民间的文学因为单纯,所以动人;因为表现直露,所以忠实。然而,我们明白,基于个人的爱恶,托尔斯泰举的是一个极端的例证,不能做为全部人生和文学的诠释的准则。每个作者,因为性情环境时代种种交错而繁复的举景,虽说处理同一的题材,难得和第二个作者在在皆同。我们不一定承认文学是天才的把戏,但是我们相信艺术的可贵正在它个性的表现。托尔斯泰虽说提出个别的情感,却不屑于细加推敲。推敲是一切理论的基础。从作者的经验到表现是一个坎坷的“天国历程”,结局多半倒是颓然而废。我们看一眼文学史,就知道有多少杰作是完成的,而完成的,又有多少能让作者瞑目的。一个读者,所有经验限于对象(一部书,一首诗)的提示,本身和作者已然不同:想象能否帮他打进读书的经验,即使打进去,能否契合无间,正如一句伤心的俗话:“天晓得”!一个读者和一个作者,甚至属于同一环境,同一时代,同一种族,也会因为一点头痛,一片树叶,一粒石子,走上失之交臂的岔道。一个作者,从千头万绪的经验,调理成功他表现的形体;一个读者,步骤正好相反,打散有形的字句,踱入一个海阔天空的境界,开始他摸索的经验。这中间,由于一点点心身的违和,一星星介词的忽略,读者就会失掉全盘的线索。

    而时间,这不作美的天公,更是一切误会的根苗。不必举例古人,我们就拿一首如画也如话的白描小诗来看。

    “水上一个萤火虫,

    水里一个萤火虫,

    平排着,

    轻轻地,

    打我们的船边飞过。

    他们俩儿越飞越近,

    渐渐地并作了一个。”

    胡适先生这首《湖上》,写他“一时所见”,时在一九二○年八月二十四日。这首诗当得起一个明白清楚。但是,如今,如今即令作者亲自来下注解,他能保险一丝不漏,重新获有那天“夜游”的经验吗?我们知道,明白清楚是托尔斯泰感染说的第二个条件。然而,对于文学,一切富有性灵的制作,绝对不免相当的限制,这就是说,好坏是比较的,层次的,同时明白清楚,所谓表现,也只是比较的,层次的。同样一个经验,有的诗人体会的更为深刻些,有的更为辽阔些,有的简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他最后的止境。明白清楚是作者努力追求的一个目标,是作品本身的一个要求,是读者一种意内的希望,却不是作者达到目标的征记,作品价值的标准,至于读者的希望,在创作的过程中,很少放在作者的心上。时间是爱情的试金石,也是智力测验的一个条件。一个十六岁孩子看《红楼梦》,他的经验和二十岁青年的不同,和四十岁成人尤其径庭。一个十四岁孩子会把《七侠五义》当做杰作,再过二十年,你若问他,他会微微一笑,红上脸来,勾起悲哀的回忆。一个读者,本人因为年龄心境差异,对于一部作品不能终始如一,怎么会同另一个读者合好无间呢?

    这不可能,然而这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人和人有息息相通的共同之点,大致总该有个共同的趋势。托尔斯泰的感染说,自有其颠扑不破的道理,但是临到承受时节,我们却不能不参照个别的经验。如若托尔斯泰攻击象征主义,认为由于上层阶级精神生活过分贫乏,我们必须原谅托尔斯泰伯爵,因为他有他全部的思想情感做他的注脚。道德宗教的情绪!这是他艺术观的有色眼镜。把晦涩暂时放开,我们立即看的出来,特别是他从举的例证可以意会,托尔斯泰厌恶的是诗里的情绪,或者用个术语:内容。他不明白一个人会一无所爱,偏偏钟情那过往的浮云。实际波德莱耳有的是难懂的诗,他却硬派《异乡人》晦涩。《异乡人》和胡适先生的《湖上》同样明白清楚,只是《异乡人》缺乏尘世的依恋罢了。所以托尔斯泰攻击,因为他憎恶这里旁门左道的思想。————然而可怜的是,他以为晦涩做成波德莱耳的盛名,却不料正是这种内容————一种精神的反抗,一种生活的冒险,一种世界的发现,或者说坏些,一种反常的经验————激起青年的同情和认识。然后这些青年,渐渐明白内容和外形虽二犹一,体会出这里的金声玉相,潜下心来学习。这不是精神生活贫乏,而是精神生活不同。我们承认上层阶级往往缺乏生活真实的经验,作品因而离开人生的资源,内容和外形分道扬镳。但是,内容和外形析离,我们明白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作品,犹如布莱德雷(Bradley)所谓:“这不在这一个(内容)里面,也不是在那一个(外形)里面,也不在二者的总和里面,而是在二者不在的诗里面。”意义和声音不能分开,把

    “举头望明月”,

    改做

    “举首看明月”,

    你马上体会出这里的损失。我们鄙视南朝的诗赋,原因不在精神生活贫乏:虽说境界不大,却在体验浅浮,好像一个乡下姑娘,穿了一身百乐门的跳舞衣裳。她的过失不在她是一个乡下姑娘而在她穿了一身不匀称的裤褂。我们欣赏一件作品,应当先行接受它的存在,这就是说,它带来的限制。所以我说:“拿一个人的经验裁判另一个人的经验,然而缺乏应有的同情,我们晓得怎样容易陷于执误。”

    记住明白清楚是比较的,层次的,我们便好用来观察晦涩。晦涩是表现当头的一个难关。这在中国文学史上,久已成为一个不言而喻的重要问题。陆机的《文赋》有段切实的短序,不过一百来字,中间有几句提到他创作的经验道:

    “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得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他以为表现的窳陋————“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由于眼高手低。同样刘勰告诉我们:

    “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

    他进而指出言语本身的缺陷。表现形成一切作家的痛苦,而不仅是二三人的特殊现象。讲到梵乐希的谨严,莫洛洼(A. Maurois)告诉我们一个有趣的故事道:

    “我记得有一天:梵乐希在老鸽子窝(Vieux-Colombier)讲演,大概这样道:

    “‘晦涩’?我?人家那么说我,我就用力把这信做真的。然而我觉得我不像缪塞(Musset),雨果,斐尼(Vigny)那样晦涩。你们觉得吃惊吗?看看缪塞。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谁能解释这两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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