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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目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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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之琳先生作

    一

    在近二十年新文学运动里面,和散文比较,诗的运气显然不佳。直到如今,形式和内容还是一般少壮诗人的魔难。我说少壮诗人,因为第一,新诗一直没有征服旧诗的传统,而且恐怕还有些人降了过去;同时第二,诗本来也就永久属于青春。我不是有意用这两个古老的名词,形式和内容,证明新诗的落后。其实,正相反,站在客观而又亲切的地位,我们可以看出,最初新诗仅只属于传统的破坏。这里有两种倾向:第一,废除整齐的韵律,尽量采用语言自然的节奏,因为半路出家,形式上少不掉有意或无意的模拟;第二,扩大材料选择的范围,尽量从丑恶的人生提取美丽的诗意,然而缺乏自有的文字,不得不使用旧日的典故辞藻,因之染有传统的色彩。一句话,人是半旧不新,自然也就诗如其人。他们要解放,寻不见形式,只好回到过去寻觅,于是曲,词,歌谣,甚至于白乐天的诗,都成为他们眼前的典式。

    他们的力量是大的,方面是多的;其中最引后人注目的,就是音律的破坏。

    也正是这一点,在他们是功绩,后来者有一部分(最有势力的一部分)却视为遗憾。这就是徐志摩领袖的《诗刊》运动。他有旧学做根基,他用外国的形式为依据。他要诗回到音乐,因为诗是音乐的。从这一点来看,在接受之中,他们把前期的运动加以修正。一方面这属于反动,一方面这又继承前人,用外国的形式做典式,追求一定的形式。在某一意义上,这是一种思维之后的努力,不仅仅在破坏,而且希期有所建设。但是在另一意义上,这却形成颓废(不是道德上)的趋势,因为实际上,一切走向精美的力量都藏着颓废的因子。

    和这一派隐隐峙立的,有一部分人完全不顾形式,变本加厉,甚于前期,图谋有所树立。这又可以分而为二:一者要力,从中国自然的语气(短简)寻找所需要的形式;一者要深,从意象的联结,企望完全诗的使命。一者是宏大(主旨自然具有直接的关系),一者是纤丽;一者是流畅,一者是晦涩;一者是热情的,一者是涵蓄的:不用说,前者是郭沫若先生领袖的一派,后者是李金发先生领袖的一派。

    然而郭沫若先生不等收获就走了开(或许他失却自信心,因为他最后的诗仍是粗犷的)。李金发先生却太不能把握中国的语言文字,有时甚至于意象隔着一层,令人感到过分浓厚的法国象征派诗人的气息,渐渐为人厌弃。于是天下廓清了,只有《诗刊》一派统治。

    然而徐志摩遇难。

    有位先生或许出于敌意,以为徐氏死得其当。因为他写不好诗了。他后来的诗歌便是明证。坐实这证明的,就是他诗歌中情感的渐见涸竭。他太浪费。他不像另一个领袖,闻一多先生,那样富于克腊西克的节制。

    这位先生的刻薄,一种非友谊的挖苦,我不大赞同。徐氏的遇难是一种不幸,对于他自己,尤其对于诗坛,尤其对于《新月》全体。他后期的诗章与其看作情感的涸竭,不如誉为情感的渐就平衡。他已经过了那热烈的内心的激荡的时期。他渐渐在凝定,在摆脱夸张的辞藻,走进(正如某先生所谓)一种克腊西克的节制。这几乎是每一个天才者必经的路程,从情感的过剩来到情感的约束。伟大的作品产生于灵魂的平静,不是产生于一时的激昂。后者是一种戟刺,不是一种持久的力量。

    所以徐氏的死,对于他自己,与其看作幸,勿宁视为损失,特别是对于诗坛,特别是对于《新月》整个的合作。因为实际,他的诗章影响不小,他整个的存在影响尤大。谈到新诗,我们必须打住,悼惜一下这赤热的不幸短命的诗人。

    但是宇宙的进行隐隐寓有一种自然的法度,看不见,然而感得到。因为即使徐氏不死,新诗的运动依然不免流于反动。我们说过,李金发先生仿佛一阵新颖过去了,也就失味了。但是,他有一点可贵,就是意象的创造。对于好些人,特别是反对音乐成分的诗作者,意象是他们的首务。他们厌恶徐志摩之流的格式(一种人工的技巧或者拘束);这和现代的生活扞格;他们第一个需要的是自由的表现,表现却不就是形式。内在的繁复要求繁复的表现,而这内在,类似梦的进行,无声,有色;无形,朦胧;不可触摸,可以意会;是深致,是涵蓄,不是流放,不是一泄无余。他们所要表现的,是人生微妙的刹那,在这刹那(犹如现代西欧一派小说的趋势)里面,中外古今荟萃,空时集为一体。他们运用许多意象,给你一个复杂的感觉。一个,然而复杂。

    和李金发先生具有相同的气质,然而他们属于不同的来源。一个显明的区别,是他们用心抓住中国语言文字,所谓表现的工具。一个尤其根本的区别,是这些年轻人不止模仿,或者改译,而且企图创造。在这方面,我们第一个提到的诗人,应当是戴望舒先生。但是戴氏不免法国象征和现代诗派有力的暗示,具有影响,然而缺乏丰富的收获。目前最有绚烂的前途的,却是几个纯粹自食其力的青年。来日如何演进,不可预测;离开大众渐远,或许将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止。

    一个最大的原因,怕是诗的不能歌唱。

    然而取消歌唱,正是他们一个共同的努力。因为,他们寻找的是纯诗(Pure poetry),歌唱的是灵魂,不是人口。废名先生以为旧诗大半不是诗。这沉默的哲人,往往说出深澈的见解,可以显示一部分人对于诗的探索。他有偏见,即使是偏见,他也经过一番思考。然而真正的成绩,却在几个努力写作,绝不发表主张的青年。

    从音律的破坏,到形式的试验,到形式的打散(不是没有形式:一种不受外在音节支配的形式,如若我可以这样解释),在这短短的年月,足见进展的迅速。我们或许感觉中间一个阶段太短了些(勿须悲观,因为始终不断有人在努力形式的试验),然而一个真正的事实是:唯其人人写诗,诗也越发难写了。初期写诗的人可以说是觉醒者的徬徨,其后不等一条可能的道路发见,便又别是一番天地。这真不可思议,也真蔚然大观了。通常以为新文学运动,诗的成效不如散文,但是就“现代”一名词而观,散文怕要落后多了。对于一部分诗人,我们起首提到的形式和内容,已经不在他们的度内,因为他们追求的是诗,“只是诗”的诗 ① 。

    一九三五年七月

    二

    然而实际却是,在我们这粉饰太平的时代,夹在低级趣味的文化事业和枯索落寞的精神生涯之间,诗————那最高的灵性活动的征象————已然一文不值,冷落在一个无人过问的角隅。我们不说旧诗,旧诗有它传统的势力,而且如今变成政治的势力————你不妨记记政治家近日的感时咏事之作。对于旧诗人,旧诗已经沦成一种附丽,或者一种宣泄,属于人性不健全的无节制的快感。我们今日很难看见一首好的旧诗是好的诗。我们的生命已然跃进一个繁复的现代;我们需要一个繁复的情思同表现。真正的诗已然离开传统的酬唱,用它新的形式,去感觉体味揉合它所需要的和人生一致的真淳;或者悲壮,成为时代的讴歌;或者深邃,成为灵魂的震颤。在它所有的要求之中,对于少数诗人,如今它所最先满足的,不是前期浪子式的情感的挥霍。而是诗的本身,诗的灵魂的充实,或者诗的内在的真实。

    这正是半新不旧的人物难于理解的一个共同的趋向。从《尝试集》到现在,例如《鱼目集》,不过短短的年月,然而竟有一个绝然的距离。彼此的来源不尽同,彼此的见解不尽同,而彼此感觉的样式更不尽同。我敢说,旧诗人不了解新诗人,便是新诗人也不见其了解这少数的前线诗人。我更敢说,新诗人了解旧诗人,或将甚于了解这批应运而生的青年。孤寂注定是文学制作的命运。如今尝试的倾向越来越轻,误会的分量却越来越重。一切进步了,我们感觉的样式愈加繁复了,我们心灵的活动愈加缜密了。我们从四面八方草创的混乱,渐渐开出若干道路————是不是全都奔向桃源?没有人能够解答,也正无需乎解答,但是我们可以宣示的,是诗愈加淳厚了。

    它终于走近一个旧诗瞠目而视的天地。

    旧诗人不免诧异道:怎么!一个人竟然这样作诗吗?我不懂这里的形式,这里的内容,还有,那感觉的样式。

    新诗人也许为这些年轻人杞忧,因而为新诗的前途悲观。他否认落后,因为,怎样能算落后呢?他揭竿的日子还在眼前,他革命的情绪还在心头。他惋惜这些年轻人走进了一个牛犄角,可不!牛犄角,没有出路。

    但是,这群年轻人站住了,立稳了,承受以往过去的事业(光荣的创始者,却不就是光荣的创造者),潜心于感觉酝酿和制作。最初有人反对“作”诗,用“写”来代替;如今这种较量不复存在,作也好,写也好,只要他们是在创造一首新诗————一首真正的诗。音韵吗?节奏吗?规律吗?纷呶吗?好的,好的,……不过他们没有时光等待;他们的生命具有火热的情绪,他们的灵魂具有清醒的理智;而想象做成诗的纯粹。他们不求共同,回到各自的内在,谛听人生谐和的旋律。拙于辞令,耻于交际,他们藏在各自的字句,体会灵魂最后的挣扎。他们无所活动,杂在社会的色相,观感人性的无常。

    《鱼目集》正好象征这样一个转变的肇始 ② 。往年读作者私人印行的《三秋草》读到

    “我还想得起

    你从前

    说是‘白金龙’

    淡

    而有味,

    我问是

    上口像不像回忆:”

    又读到

    “近

    又迢远,” ③

    不由自己心想,这或许可以借来形容《三秋草》的印象。胡适先生推崇的“言近而旨远” ④ ,未尝不可以引来作为印象的一个注脚。那样浅,那样淡,却那样厚,那样淳,你几乎不得不相信诗人已经钻进言语,把握它那永久的部分。对于他和他的伴侣,特别是何其芳和李广田先生 ⑤ ,言语无所谓俗雅,文字无所谓新旧,凡一切经过他们的想象,弹起深湛的共鸣,引起他们灵魂颤动的,全是他们所伫候的谐和。他们要把文字和言语揉成一片,扩展他们想象的园地,根据独有的特殊感受,解释各自现时的生命。他们追求文字本身的瑰丽,而又不是文字本身所有的境界。他们属于传统,却又那样新奇,全然超出你平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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