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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榆生杂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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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雲樓詞跋

    江陰蔣春霖鹿潭《水雲樓詞》二卷,《續集》一卷,《常州八家詞選》本。上元宗源瀚爲作序云:“鹿潭晚歲困甚,益復無聊;倒心迴腸,博青眸之一顧。詞中所謂黄婉君者,聚散乖合,恩極怨生;鹿潭卒爲婉君而死,婉君亦以死殉。”余每誦其文而悲之。一日,過錢塘張孟劬爾田 先生於上海寓廬,縱談近代詞人逸事;偶及鹿潭,爲言蔣、黄之死甚悉。其言曰:“鹿潭先君子按張先生父名上龢,字沚蒓 學詞之師也。性落拓,官兩淮鹽大使;罷官,避地東淘;杜小舫文瀾 觀察愛其才,時周給之。小舫所刻詞,多出其手定。鹿潭素不善治生,歌樓酒館,隨手散盡。晚年與女子黄婉君,結不解緣,迎之歸泰州。又以貧故,不安於室。鹿潭則大忿,走蘇州,謁小舫。小舫方署臬使,不時見鹿潭。既失望,歸舟泊垂虹橋,夜書冤詞,懷之,仰藥死。小舫爲經紀其喪。婉君聞之,亦以死殉。余從嫂黄家泰州,親見婉君死狀;爲余言之如此。”此所謂“聚散乖合,恩極怨生”;而兩人者,卒俱以情死;倘所稱“純潔之愛”非耶?余又聞之南陵徐積餘乃昌 先生,鹿潭死後,遺櫬寄江陰蕭寺中,積數十年,曾無爲之舉葬者。積餘先生嘗與江陰繆筱珊荃孫 先生,議合資買一丘土,以寧其魂魄。會筱珊下世,亦不果行。嗟乎!天生此才,爲咸豐兵事,長歌當哭;世或擬之“杜陵詩史”;而飄零落拓,埋骨無山;斯又非人世之至悲耶?至鹿潭詞格,則彊村先生所云:“窮途恨,斫地放歌哀。幾許傷春家國淚?聲家天挺杜陵才;辛苦賊中來”!彊村未刻詞《望江南》 已爲定論;無用小生之饒舌矣。

    十九、十二、十六於暨南村

    (刊《風雨龍吟室叢稿初編》)

    冷紅詞跋

    《冷紅詞》四卷,鐵嶺鄭文焯小坡作也。以“冷紅”名集者何?余聞之張孟劬先生曰:“光緒甲午,先君子棄官僑吴中,與小坡及張子苾諸君,連舉詞社。小坡方有比紅之賦,即所謂侍兒紅冰是也。後遂歸於小坡,乃於翦金橋卜西樓以貯之。《冷紅詞》一編,大半詠此。”按詞中涉及此事,而有明文可稽者凡三闋。卷一《暗香》題云:“歲晚江空,微聞紅兒消息。感憶白石載雪垂虹故事,和其二曲,寄聲湖上。”是紅冰未歸小坡以前,嘗往來於三竺六橋間也。卷三《折紅梅》題云:“余新得吴趨歌兒,亦有比紅之賦。”又《暗香》題云:“余昔和石帚《暗香》、《疏影》二曲,爲感西湖之别也。今冷紅閣子落成經年,不可無詞以報。”是紅冰湖上歸來,旋即歸於小坡。所謂“卜西樓以貯之”者,即詞中所稱“冷紅閣子”是也。予近從彊邨老人所,得讀小坡《瘦碧盦詩》未刊稿,有《遲紅詞》十二首,足與《冷紅詞》相印發。因備録之。其一云:“瑶想天風墮碧城,雲中鸞鶴太孤清。仙緣第一靈山夜,花雨無聲濕姓名。”其二云:“去時秋月夢空諧,來日春風不滿懷。斷送一年心跡冷,落花紅没鳳頭鞋。”其三云:“迢遞天階問女牛,銀屏香冷思深愁。仙姿任有丹砂在,禁得紅牆幾度秋。”其四云:“晚薇開遍去年枝,紅露霏霏點鬢絲。腸斷江南花落後,更無人醉補秋簃。”(自注:客汪氏壺園,臨水遍種蕉竹,以“補秋”名其居。)其五云:“瘦沈風流老趣真,解將絲竹動詞人。只今墮雨離雲感,零落衣香隔歲塵。”(自注:去年余生朝,沈耦園置尊石湖,命紅兒典斟爲壽。今耦園之官春明,紅兒消息,又累月杳然矣。)其六云:“斜陽歌棹石湖西,紅袖青尊晚尚攜。絶愛水窗親滌硯,笑拈花葉乞新題。”其七云:“不辭禮佛更登山,香徑弓弓蘇露寒。僥倖上方一私祝,爲誰好夢卜燕蘭。”其八云:“水風池閣晚觴開,翦刻芳心劇費才。記得琴邊貪讀曲,夜涼花影上身來。”其九云:“攤箋醉墨灑縱横,四座風鬟唱好聲。花底有人抛扇避,怕逢酒座説狂名。”(自注:一日,於耦髯席次,酒酣,潑墨作指頭畫。觀者爲之叫絶。)其十云:“美人心地玉玲瓏,能箇憐才許未工。好著琴書新伴侣,遮渠林下步清風。”(自注:紅兒嘗欲從内子學琴。)其十一云:“吴天廣闢選花場,狂福能消意可香。卿固卿卿誰負負,謾憑冶習例蕭郎。”其十二云:“不信回黄轉緑難,蓮花舌底挽狂瀾。何當一斛鉛華水,牢與文簫染肺肝。”(詩稿卷七)據此,知小坡之戀戀於紅冰,蓋不出“彼姝憐才”之癡念。小坡性情好尚,差與白石相同。自製新詞,小紅低唱,固小坡心目中之所存想不忘者也。因讀此編,附記所聞於此。俾世之覽者,有所考焉。

    一九、一二、一六於暨南村

    (刊《風雨龍吟室叢稿初編》)

    彊邨棄稿跋

    右《彊邨棄稿》一卷,爲先生晚年手定詩集。先生自庚子秋與半塘翁以歌詞相切 ,遂嫥力倚聲之學,不復措意於詩。原有《玉湖趺館詩存》,删汰幾半,國變後所作尤少。題曰“棄稿”,意謂詩不足存也。先生雅不欲以詩傳,而世之誦先生詞者,莫不以一讀其詩爲快。則兹集之刻,又烏可以已乎。壬申春龍沐勛謹跋。

    (刊《彊邨遺書》)

    彊邨語業跋

    右《彊邨語業》三卷,前二卷爲先生所自刻,而卷三則先生卒後,據手稿寫定補刊者也。先生始以光緒乙巳,從半塘翁恉,删存所自爲詞三卷,而以己亥以前作爲前集,曾見《庚子秋詞》《春蟄吟》者爲别集附焉。後又增刻一卷,而汰去前集别集,即世傳《彊邨詞》四卷本是也。晚年復并各集,釐訂爲《語業》二卷,嗣是不復多作。嘗戲語沐勛,身丁末季,理屈詞窮,使天假之年,庶幾足成一卷,而竟不及待矣。傷哉。先生臨卒之前二日,呼沐勛至榻前,執手嗚咽,以遺稿見授。曰:使吾疾有間,猶思細定。其矜慎不苟如此。兹所編次,一以定稿爲準。其散見别本或出傳鈔者,不敢妄有增益,慮乖遺志也。壬申初夏,龍沐勛謹跋。

    (刊《彊邨遺書》)

    詞莂跋

    《詞莂》一卷,原出彊邨翁手。當選輯時,翁與張君孟劬同寓吴下,恒共商略去取。翁旋至滬,與況蕙風蹤跡日密,復以況詞入選。孟劬則力主録翁所自爲詞,卒乃託名孟劬以避標榜。予既從翁録副,輒請於翁:曷不與《宋詞三百首》合刊行世。則答以尚待删訂。去年翁歸道山,爰商諸孟劬,亟出付梓,仍以原序冠篇首,而附著其始末如此云。壬申夏龍沐勛記。

    (刊《彊邨遺書》)

    雲謡集雜曲子跋

    《雲謡集雜曲子》一卷,燉煌石室舊藏唐人寫卷子本。彊邨翁據英京博物館及巴黎國家圖書館所得,合校待刊者也。曩歲武進董授經丈,從倫敦手録一本,貽翁刻冠《叢書》,獨自《傾杯樂》以下皆缺佚,引爲大憾。去年夏,獲讀劉半農復 在巴黎所輯《燉煌掇瑣》,亦載雲謡雜曲,亟走告翁。翁取以校舊刊,除《鳳歸雲》前二首兩本重出外,餘悉爲倫敦本所無,合之適符三十之數。翁大喜過望,既悉心鉤稽,復命予與香山楊鐵夫玉銜 共爲參校。凡兩本重出間有異同者稱“倫敦本”或“巴黎本”以别之,餘並稱“原本”。 即寫定,亟待補入《叢書》矣。會有倭警,翁由虹口寓廬移居牯嶺路,徧索此本不得。入冬翁疾作,殊委頓。一日翁子容孺方飭 忽於舊簏中檢獲之,翁舉以授予。未逾月而翁下世。滬上諸知好方爲輯刻《遺書》,因出此本刊入,亦聊以償翁未竟之志云爾。壬申秋日,萬載龍沐勛敬跋於真如寓居之受硯廬。

    (刊《彊邨遺書》)

    彊邨集外詞跋

    《彊邨集外詞》一卷,據先生手稿寫定。稿原二册,於先生遺篋中檢得之,大抵皆二十年來往還吴門滬瀆間所作,亦有成於國變前者。料其初當爲零縑斷楮,掇拾彙存,故不盡依歲月編次。各詞每自加標識,隱寓去取之意,今悉仍之。其卷首《買陂塘》一闋,則江陰夏閏枝丈自舊京録示者也。先生晚歲酬應題詠之筆,間或假手他人,即此册中亦復時有代作。先生往矣,輒本過而存之之意,并付手民,學者分别觀之可也。校録既竟,附識數語於此。壬申重九龍沐勛謹跋於真如寓居之受硯廬。

    (刊《彊邨遺書》)

    彊邨詞賸稿跋

    《彊邨詞賸》二卷,歸安朱先生《語業》删餘稿也。先生既於光緒乙巳薙存丁酉以來所爲詞,刻《彊邨詞》三卷,前集、别集各一卷,而三卷末有丁未歲作。是此集雖開雕於乙巳,亦續有增益,以汔於宣統辛亥,足成四卷,而汰其前集、别集,不復附印,世幾不獲見先生詞集之全矣。戊午歲先生復取舊刊各集,益以辛亥後作,删存一百一闋爲《彊邨樂府》,與臨桂況氏《蕙風琴趣》以活字版合印爲《鶩音集》。後五年癸亥續加訂補,刻《語業》二卷。先生詞蓋以是爲定本焉。其癸亥以後有手稿題《語業》卷三者,已爲寫定續刊矣。先生臨卒之前數月,曾舉手圈《彊邨詞》四卷本及前集、别集見付,其詞爲定本所删者過半。在先生固不欲其流傳,然先生所不自喜者,往往爲世人所樂道,且於當時朝政以及變亂衰亡之由可資考鏡者甚多,烏可任其散佚。爰商之夏閏枝、張孟劬兩丈,仿先生刻半塘翁詞例,取諸集中詞爲《語業》所未收者,次爲《賸稿》二卷,而以辛亥後存有手稿不入《語業》卷三者,别爲《集外詞》以附《遺書》之末,俾世之愛誦先生詞者,不復以缺失爲憾云。壬申冬十二月龍沐勛謹跋於真如寓居。

    (刊《彊邨遺書》)

    彊邨老人四校定本夢窗詞集跋

    右《夢窗詞集》爲彊邨先生最後手校寫定待刊者。先生以光緒己亥與半塘翁同校吴詞,有四印齋本行世,意猶未慊,守翁五例,再勘於戊申。後從嘉興張氏涵芬樓假得明萬曆中太原張廷璋藏舊鈔本,鉤稽同異,即依張本刻入《叢書》,而以别見毛、王諸本者爲補編,并所撰小箋附焉。先生治吴詞二十年,蓋至癸丑而三鋟版矣。近數年來,每謁先生於滬上,從問詞家正變,輒謙讓未遑,獨於覺翁頗自負能窺厥奥。嘗出示此本,謂將精刻單行,并擬廣徵時人專治吴詞著述如新會陳述叔洵 《海綃説詞》、永嘉夏瞿禪承燾 《夢窗詞後箋》之類,匯爲鉅帙,以成一家之言。孤懷未竟,遽歸道山,絶學銷沉,深滋危懼。爰先取此本,鐫入《遺書》,其補編及小箋之曾見《叢書》者,以先生無所增删,暫不重録。此本原出張藏舊鈔,視初刻《叢書》本又多所訂正。雖先生自謂尚有疑義,苦無舊槧可資比勘,而吴詞沉翳六七百年,得先生而絶業重光,覺翁有靈,亦當驚知己於地下矣。壬申歲暮龍沐勛謹跋。

    (刊《彊邨遺書》)

    詞通刊載附記

    友人趙叔雍先生,以庚午春日,偶於上海坊肆,得無名氏《詞律箋榷》手稿八册,蠅頭細字,多所塗乙,知爲未定之本。序次悉依萬氏《詞律》,更取晚出宋元人詞,爲紅友所未及見者,羅列比勘,一字一句,往往論例至數千言。計全書僅成十之二三,而積稿厚已盈尺。對於萬、徐本立 舊本,糾正極多。首冠《詞通》,分立“論字”、“論韻”、“論律”、“論歌”、“論名”、“論譜”諸門,參互斠覈,至爲精審。惜稿屬草創,序次偶有凌亂;塵事牽率,未遑續爲理董。其所徵引詞籍,迄於王氏《四印齋所刻詞》,不及見《彊邨叢書》,料其人或卒於清末。書雖未竟,而其志學之堅卓,運思之縝密,咸足令人佩仰無窮。因請於叔雍,將《詞通》一卷,交本刊陸續發表,藉爲斠訂《詞律》者之先導。世有知作者姓氏里居及其生平志行者,尤盼舉以見告。庶使專門學者,不至終於湮没而無聞,又豈特本刊之幸而已。癸酉春,沐勛附記。

    (載《詞學季刊》創刊號)

    陳東塾先生手譜白石道人歌曲識語

    世傳《白石道人歌曲》,旁綴音譜。吴瞿安先生謂“不傳拍子,雖翻作工尺譜,仍不能歌”,引爲大憾。番禺陳東塾先生澧 ,爲近代大師,兼精聲律。所著《切韻考》、《聲律通考》等書,世共宗仰。兹承汪憬吾先生兆鏞 録示此譜,并注板眼,應可取被管絃。亟爲刊布,俾世之研治姜詞及宋詞歌法者共探討焉。癸酉中夏,沐勛謹識。

    (載《詞學季刊》一卷二號)

    稼軒長短句小箋附記

    右《稼軒長短句小箋》一卷,從乙菴先生手批四印齋本《稼軒長短句》録出,蓋嘗有志詳爲箋釋,而未及成書者也。彊邨老人嘗稱:“先生所自爲《曼陀羅寱詞》,的是稼軒法乳。”既爲刊入《滄海遺音集》矣。公子慈護(熲)於先人手澤,珍護備至,方謀彙刻遺書,因出此稿,屬爲理董。再三紬繹,乃知先生詞學淵源之所自;彊翁之論,固非溢美之辭。此雖未竟之業,亦大可爲攷訂辛詞之助。爰商諸慈護兄,先於《詞刊》登出。校補之責,所望後賢。

    先生又擬爲稼軒重撰年譜,略排年月,未及銓次史實。蓋始紹興十一年辛酉,終嘉定元年戊辰。於紹興二十九年己卯注云:“二十歲。”乾道元年乙酉注云:“虞允文參政,王剛中同知樞密院。與金和。錢端禮罷參政。洪适平章,洪澈樞密,葉顒參政。”四年戊子注云:“通判建康府。”五年己丑注云:“三十歲。”六年庚寅注云:“召對,知滁州。”淳熙二年乙未注云:“六月,以江西提刑討茶寇賴文政。閏九月,誅文政。十月,賞平寇功,加祕閣修撰,京西轉運判官,差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四年丁酉注云:“自湖北安撫,遷江西安撫。”六年己亥注云:“四十歲。自湖北移漕湖南。八月,奏置飛虎軍。”七年庚子注云:“平園奏有論辛棄疾飛虎軍事,在七年十月。”十三年丙午注云:“是年江西諸州旱。”十六年己酉注云:“五十歲。”紹熙二年辛亥注云:“起福建提刑。”三年壬子注云:“春赴閩憲,三山被召。”慶元元年乙卯注云:“落職。”四年戊午注云:“主管冲佑觀。”五年己未注云:“六十歲。”如上所云,與萬載辛梅臣舊編《稼軒年譜》,無大出入。意其時先生或尚未及見辛氏祠堂本《稼軒集抄存》歟?

    晚近梁任公先生啓超 亦有《稼軒年譜》之作,賷志未就,遽歸道山。外患侵凌,寖成南渡之局;斜陽烟柳,感喟無端。思憑豪傑之詞,以作懦夫之氣。則稼軒詞集,亟待提倡。讀先生此箋,不禁憂心悄悄矣。癸酉仲夏,龍沐勛校畢附記。

    (載《詞學季刊》一卷二號)

    東海漁歌附記

    右顧太清春 《東海漁歌》二 ,紹興諸貞壯先生宗元 舊藏,號稱海内孤本者也。予從彊邨老人所,假得録副。貞壯原跋云:“予既得其原稿,復迻録此册,以便校印。”其書樓不戒於火,原稿恐早蕩爲飛煙,貞壯旋歸道山,副本亦無從蹤跡矣。往年況蕙風先生,得《漁歌》三卷,存卷一,卷三,卷四,而缺卷二。嘗付西泠印社,用活字版印行,而爲之序曰:“曩在京師,搜羅古今人詞,以不得漁樵二歌爲恨事。”又稱:“太清詞得力於周清真,旁參白石之清雋,深穩沈著,不琢不率,極合倚聲消息。求其致此之由,大概明以後詞,未嘗寓目,純乎宋人法乳。故能不煩洗伐,絶無一毫纖豔涉其筆端。曩閲某詞話,謂:‘鐵嶺詞人,顧太清與納蘭容若齊名。’竊疑稱美之或過。今以兩家詞互校,欲求妍秀韶令,自是容若擅長,若以格調論,似乎容若不逮太清。太清詞,其佳處在氣格,不在字句;當於全體大段求之,不能以一二闋爲論定,一聲一字爲工拙。此等詞無人能知,無人能愛。夫以絶代佳人,而能填無人能愛之詞,是亦奇矣。”蕙風論詞,以重、拙、大爲主,而於太清之作,備極推崇,可想見其格調之高矣。頻年兵燹,舊籍日稀,今此殘帙,既合刻未能,輙先揭載,以資流布,亦庶幾稍彌蕙風之缺憾云。傳聞日本鈴木虎雄博士藏有《漁歌》六卷足本,不知視此奚如。合浦珠還,定在何日,聊誌數語,以待後緣。癸酉仲夏,沐勛附記。

    (載《詞學季刊》一卷二號)

    彊邨遺書總目附記

    彊邨先生下世未浹月而淞滬戰起,予處真如,交通梗塞,日惟抱先生遺稿,扶老攜幼,計無所出。久之乃得潛行入法蘭西租借地,匿居音樂學校一斗室中。喘息甫定,稍稍從事於叢稿之校理。先生親舊如夏閏枝、張孟劬二公遠在燕都,時復馳書問訊,因與就商體例,議輯刻《遺書》。又念先生在時,棲遲海澨,且以鬻書所入,校刊唐宋金元人詞無慮百數十家,兼及朋游纂述。其敝精力於此,蓋臨殁而不渝,則未了之業,寧容恝置。先生故人之居滬粤者,既相約集貲,任梨棗之費,而以校刊之事見屬。又逾年而書成,蓋距先生之卒已一載有半矣。先是先生疾亟,以所定《雲謡集雜曲子》、《夢窗詞集》、《彊邨語業》卷三、《彊邨棄稿》及手輯《滄海遺音集》見授,病榻執手,哽咽不成聲。次日先生遽逝,旋權厝閘北湖州會館。倭變驟作,先生介弟梅生先生既爲妥移遺櫬於滬西,復檢遺篋得雜稿若干種,并以授予。往復與夏、張兩公商榷,因取先生手定者爲内編,其由予輯録者爲外編,而以世系、行狀、墓志銘、校詞圖題詠之屬附焉。先生嗣子方飭養痾武林,亦以世變方殷,屢相督促。予末學新進,於先生之學術風節行誼未能仰窺萬一。相從數載,敢負深期。竊幸遺稿之未與此身偕亡,而得及時刊布,感懷疇昔,又不禁泫然以悲也。工竣,爰紀始末,而以助貲諸君姓氏敬列簡端,聊誌高誼云。癸酉長夏龍沐勛謹識於真如邨居。

    (刊《彊邨遺書》)

    忍寒廬零拾七則

    鄭叔問自評所作詞(一)

    春假,過南潯劉氏嘉業藏書樓,留一日,瀏覽所藏善本圖籍,大有“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之勢。在普通書庫内,見鄭叔問先生(文焯)手寫《樵風樂府》稿本二册,塗乙甚多,與刊本常有出入;惜以時間迫促,不及細勘。僅將叔問自爲評語,録出若干條,“得失寸心知”,倘亦足爲研習鄭詞者之資助歟?

    《念奴嬌》題云:“甲辰仲夏,半塘老人過江訪舊,重會吴皋,感遇成歌,以致言歎不足之意。”詞云:“小山叢桂,問淹留、何意空歌《招隱》。自見淮南佳客散,雞犬都霑仙分。碧海三塵,白雲孤抱,不羨靈飛景。仙才誰惜,世間空 丹鼎。  我亦大鶴天邊,數峯危嘯,一覺松風枕。三十六鷗盟未遠,獨立滄江秋影。詞賦哀時,湖山送老,吟望吴楓冷。梅根重醉,舊狂清事能領。”(《樵風樂府》六)批云:“老友宋芸子誦此解,淒唳低徊,至‘滄江秋影’之句,甚爲予感喟不置,至‘冷’字韻,不覺泫然涕之何從也。吾知鶩翁見之,又作何棖觸之態,賞音良難,而歌者亦太苦矣。”《迷神引》云:“看月開簾驚飛雨,萬葉戰秋紅苦。霜飆雁落,繞滄波路。一聲聲,催笳管,替人語。銀燭金鑪夜,夢何處。到此無聊地,旅魂阻。  睠想神京,縹緲非煙霧。對舊河山,新歌舞。好天良夕,怪輕换,華年柱。塞庭寒,江關暗,斷鐘鼓。寂寞衰燈側,空淚注。苕苕雲端隔,寄愁去。”(《樵風樂府》七)批云:“結句又極難合拍,蓋人人易作是調,却未輕許能到此境。南宋諸詞家,賦此解絶少,幾成虚譜矣。”

    鄭叔問自評所作詞(二)

    《蝶戀花·擬馮延巳》(刻本無此四字)云:“春雨晚來過一陣,送了清明,有限花番信。又是傷春天氣近,陰晴半日都難定。  見説好春新值閏,如夢如酲,依舊年時病。人事音書誰與問,遊絲舞絮空添恨。”(《樵風樂府》八)批云:“此詞昨夜口占,聲文諧會,屬引淒異,頗似《陽春》,三復爲之泫然,字字皆言之有物,可以自注,却不須注,轉深美也。”又一闋題“江南冬燠”云:“攜酒重尋看菊處”,檢刻本中未見,惜未全録。批云:“昔人論詩,意高故可無文,文工則不求意,此解純以意以韻勝,略似《花間》,不惜歌者苦也,知音其惟漚尹乎。”

    《夜半樂》題云:“秋盡夜聞雨有懷。”詞云:“暝寒中酒情味,江天漠漠,秋盡仍連雨。繞舊緑闌干,覓愁無處。砌蛩乍咽,城鳥旋起,滿廊黄葉飄零,散風還聚。背暗燭、敲簾作人語。  夜窗又到雁陣,獨掩低幃,更添沈炷。霜堞隱、羌笳淒淒危曙。淚凝叢菊,魂縈蔓草,幾回夢裏登臨,亂山歧路。渺京國、蒼茫見煙霧。  此際追感,少日狂遊,舊家歌舞。念俊約、經時動離阻。恁蕭條、空歎雪滿梁園賦。驚歲事、一臥滄江暮。畫樓天遠孤雲去。”(《樵風樂府》八)批云:“伯弢云:‘長調上去字音節呼應,宜慎審爲之。’此作發端一字,及第二段‘草’字,均宜去聲,因改定。(‘暝’原作‘晚’,‘草’字刻本未改,原稿改作何字,惜忘録出。)又審詞中用上去例,以押韻爲轉應互合,不名一格。”《夢夫容·秋江霞散綺》闋斷句云:“畫屏曾展連唱,度花外幾叢扶晚醉。”(《苕雅餘集》)批云:“‘度’字百思始得之,音拍之難如是。”又論舉典云:“詞中舉典至難,其妙處欲理隱而文貴,志微而辭顯。若朱、厲雕繢滿紙,便是撮囊。”

    鄭叔問石芝西堪宋十二家詞選目(一)

    今春於嘉業堂獲見鄭叔問遺稿數種,内有《石芝西堪宋十二家詞選》寫目。惟細目僅及耆卿東坡二家,蓋未定本也。兹爲迻録如下,以備省覽。

    《石芝西堪宋十二家詞選》

    小令五家:晏元獻《珠玉詞》  歐陽文忠《六一詞》  張子野《安陸集》(案草窗《齊東野語》云:“余家藏子野詩三帙,名《安陸集》。”然則“安陸”爲子野集之總名,詞僅集中之一卷耳。《北宋人小集》稱爲《張都官集》者,非子野集原名也。朱竹垞《詞綜》亦載張先有《安陸集詞》一卷。稱《子野詞》者,惟見之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馬端臨《文獻通攷》。今據草窗説,定爲《安陸集詞》,從其原名,最爲近古。)  晏叔原《小山樂府》  秦少游《淮海詞》

    曼曲七家:柳耆卿《樂章集》(吴興陸氏藏宋本)  周美成《清真集》(北海鄭氏校元巾箱本汲古閣本)  蘇子瞻《東坡樂府》  辛幼安《稼軒長短句》(見宋韓淲《巖下放言》)  吴君特《夢窗詞》(據舊鈔本明萬曆二十六年太原張氏廷璋藏校定)  姜堯章《白石道人歌曲》(陶南邨鈔宋嘉泰壬戌雲間錢希武刻本,乾隆己巳華亭張奕樞景宋本,又乾隆癸亥江都陸鍾輝刻本,乾隆二年仁和江炳炎鈔本。)  賀方回《東山寓聲樂府》(四印齋重刻本)

    鄭叔問石芝西堪宋十二家詞選目(二)

    柳耆卿《樂章集》(據宋本校吴興陸氏十萬卷樓藏)

    雙 調 《雨零鈴》 《佳人醉》 《歸朝歡》

    散水調 《傾杯樂》 又“樓鎖輕煙”一解

    歇指調 《卜算子慢》 《浪淘沙慢》

    林鍾商 《破陣樂》 《雙聲子》 《陽臺路》 《定風波》 《抛球樂》

    中吕調 《戚氏》 《輪臺子》 《引駕行》 《彩雲歸》 《夜半樂》 《祭天神》

    仙吕宫 《如魚水》 《八聲甘州》 《臨江仙引》 《竹馬子》 《望海潮》 《迷神引》 《鳳歸雲》 《玉山枕》 《滿江紅》

    黄鍾調 《傾杯》

    般涉調 《塞孤》 《安公子》二解

    正 宫 《雪梅香》 《尾犯》(應列雙調前)

    右共三十三闋

    《東坡樂府》(據元延祐刻本校參吴興朱氏編年集證本)

    《青玉案》 《江城子》二解 《滿庭芳》 《水調歌頭》二解 《八聲甘州》 《醉蓬萊》 《念奴嬌》 《水龍吟》二解 《歸朝歡》 《永遇樂》三解 《賀新郎》

    右共十六闋

    江蓬仙記彊邨先生逸事

    自彊邨先生歸道山,即擬爲撰年譜;而遺聞佚事,搜訪未周;遂致因循,難於脱稿。兹得友人永嘉夏瞿禪兄,轉示其鄉人江蓬仙君(步瀛)所記逸事一則,亟爲迻録如次。江君曾與先生共事法政學堂。其言當有可信也。

    朱祖謀字古微,别號彊邨,浙江歸安人。癸未翰林,禮部右侍郎。庚子秋,清廷有招撫義和團之舉。公至朝,痛陳利害,毅然高聲大駡招撫者殺無赦。上怒,命左右捉公;幸其身矮小,從人叢中逸去;星夜出京,歸隱吴江。至光緒三十四年,攝政王檢庚子奏案,以公之奏摺,敢言而不失國體;遂命蘇督端方勸公出山;詔書數頒,卒不受。上着蘇撫聘爲江蘇法政學堂監督,以示國家禮賢之至意。該堂係光緒三十二年間,就蘇州海紅坊之仕學館改組,以官款創設之,故稱官立,規模粗具。經公接辦後,整理改善,日見發達。學生二百餘人,分本選兩科;本科三年畢業,選科年半畢業;不收費,不寄宿,僅留中膳一餐,由官欵供給之。常年經費,計銀二萬餘兩,按月向藩司具領;經費固屬充裕,而辦理尚感困難。學生中有所謂紳班者,雖經受過中等以上教育,然類多五陵年少,習氣難消;又有所謂官班者,上自道府,下至佐雜,其年齡大者四十五十,小者亦在二十左右;老少同堂,管理非易;而公能每日蒞堂,躬親計畫;莘莘學子,情感彌深;長校三載,無日不爲來學謀去路也。迨宣統三年八月間,奉詔命爲弼德院顧問大臣;正在拜闕謝恩之日,適川路發難,未幾革命軍興,兩湖光復,蘇浙響應。光復之後,蘇人士請公主持法校,浙人電公任軍政府事,皆以衰病力辭。從是退居滬上,易名鬻書,林下優遊,校詞傳世。

    謝榆孫記彊邨先生《廣元裕之宫體〈鷓鴣天〉詞》本事(一)

    漚社同人謝榆孫孝廉(掄元)隱於星相,所居牯嶺路,與疆邨先生寓廬,相距咫尺;曾聞先生述所爲《廣元裕之宫體〈鷓鴣天〉詞》本事,録入所爲《親廬詞話》中;云不日印行,因先迻取此節,以入《詞刊》。

    朱彊邨師爲先大夫同年,交最深;余初未之見,旋於乙丑年在滬上馮君木處晤之;談及詞,則云:“子頗守家法。”先大夫與譚復堂、李蒓客交最久,不多作詞,作則篤守格律。師勉余曰:“子有暇,盍再研習乎?他日可成一家。”遂於次日袖《彊邨語業》見貽;余由是作一詞必請業焉。師云:“作詞之難,難於用虚實字;短調宜多用實字,凡於五言七言律句,下三字更宜用實字;長調亦然,但長調律句較少;各大家詞都如是。”其説與蒓客師同,謹誌之不敢忘。師逝世後,龍榆生刊其續集見貽;其《鷓鴣天·廣元裕之宫體》,皆有所諷,師曾爲余言之。詞云:“生小仙娥不自妍,璧臺金屋誤嬋娟。幾曾宛轉酬千琲,已忍伶俜過十年。  虬箭水,鵲爐烟。無端芳會散金錢。簾櫳早是愁時候,争遣新寒到外邊。”“已忍”句言夫己氏就總統後,越數年始稱帝;“争遣”句言與日人締密約,爲日人所紿,卒爲英人所知也。“金斗微薰向夕涼,撲簾真見倒飛霜。竊香鳳子紛成陣,撼局猧兒太作狂。  三歎息,百思量。迴腸斷盡也尋常。鏡前新學抛家髻,猶被狂花妒淺妝。”此言夫己氏一稱帝,反抗者羣起也。“微步塵波避洛神,玉顔團扇與温存。牽牛夜殿聞私語,騎馬宫門拜主恩。  翻覆雨,合離雲。經年纔雪舊啼痕。清狂一往寧無悔,却繡長旛禮世尊。”此言稱帝不成,一時册封女官,都失望也。

    謝榆孫記彊邨先生《廣元裕之宫體〈鷓鴣天〉詞》本事(二)

    “罷轉歌喉道勝常,多生争忍不疏狂。直饒在髮爲薌澤,未願將身作枕囊。  蟾齧鎖,鵲横梁。東家著意在王昌。情知薄倖青樓夢,且坐佳人錦瑟旁。”此言夫己氏舊門客反對稱帝也。“聞道嬋娟北渚游,東風連苑冷於秋。無多裝綴花宫體,禁斷排當菊部頭。  歡易散,夢難留。女牀鸞樹向人愁。紅蠶憔悴同功繭,繅盡春絲未放休。”此言勸進之人也。“臨鏡朦朧懶卸釵,無聊啼笑枉多才。探看青鳥沈歡訊,横臥烏龍本妬媒。  笙字錯,錦梭迴。肯將心力事妝臺。不知下九還初七,且疊紅箋寄恨來。”此言登極有期,勸進者都失望也。“未必芳期未有期,等閒蜂蝶劇嬌癡。側商小令翻新水,卷地狂香發故枝。  風雨裏,苦禁持。有人低唱比紅兒。纔知滿樹金鈴繫,未省秋蟬落葉悲。”“側商”兩句,言復辟也。“歷劫相思信不磨,親將雙帶綰香羅。未灰蠟苣拌成淚,垂絶鵾絃忍罷歌。  休躑躅,已蹉跎。珊鞭拗折負恩多。人間會有相逢事,奈此青春悵望何。”言反對復辟也。

    (載《詞學季刊》一卷二、三號)

    大鶴山人詞話附記

    高密鄭叔問先生(文焯),畢生專力於詞,爲近代一大家數。復精聲律,善批評。凡前人詞集,經先生批校者,散在海内藏家,不可指數。以予所見,有《東坡樂府》、《清真集》、《白石道人歌曲》、《夢窗甲乙丙丁稿》、《花間集》等,各家或一本,或屢經批校至三四本,莫不朱黄滿紙,俱有精意。友人唐圭璋君,方議彙刊詞話,屬爲搜輯遺佚,因擬彙録先生批校各集,兼及遺札中之有關於詞學者,爲《大鶴山人詞話》若干卷,以報唐君;并先揭載本刊,爲海内治詞學者之助云。倘海内藏家,有得先生論詞遺著,爲沐勛所未採及者,尚冀録副見惠,俾得彙成全書;發潛闡疑,又不特沐勛一人之私幸而已。癸酉秋,沐勛附記。

    (載《詞學季刊》一卷三號)

    粤詞雅附記

    蘭史先生,晚年息影淞濱,放意詩酒,雖貧亦樂。前與彊邨翁,及海上詞流,共結漚社,藉倚聲以抒身世之感,與家國之憂。先生把酒論文,興復不淺。既而彊翁歸道山,旋有倭亂,詞社亦星散。先生徙居法租界福履理路,相見恒有戚容。予既舉辦《詞刊》,先生贊助尤力,特允爲撰稿,分期登載。不料今春先生遽以疾卒,身後蕭條,賴友好以舉其喪,遺書亦散盡矣。《粤詞雅》僅及宋代,竟成絶筆,撫兹遺墨,不覺涕泗之横流也。甲戌中夏,沐勛附記。

    (載《詞學季刊》二卷一號)

    詞律箋榷卷一附記

    右爲《詞通》作者徐戟門先生遺著《詞律箋榷》殘稿。本刊第一卷分載《詞通》,初不知作者姓氏。後經路瓠盦先生(朝鑾)來函,謂疑爲徐棨之筆。旋質之吴董卿先生(用威),言棨字戟門,曾舉於鄉,早逝。當更託夏吷庵先生向其兄固卿先生(紹楨)處,詳詢其生平行跡,迄未得報,深爲耿耿。此稿雖草創未竟,而比勘精覈,糾正紅友之謬誤甚多,洵詞苑之功臣,不容任其泯没者也。因特商之趙叔雍先生,録副付本刊分載。世有好學深思之士,更進而續成未竟之盛業,又同人之所馨香禱祝矣。

    (載《詞學季刊》二卷二號)

    織文詞稿附記

    織文女士,爲桐鄉勞玉初先生(乃宣)次女,歸秀水陶勤肅公次子拙存部郎爲繼室。幼從祖母學詩,出語驚其儕輩。迨嬪於陶,極唱隨之樂,伉儷間儼同師友。拙存侍父遊秦隴燕粤間,女士亦偕往,所至覽其山川風物,形諸歌詠。不幸早卒,有遺稿若干卷,藏於家。此遺詞由莊一拂君,從手稿録以見寄。詞格清麗,洵是慧心人吐屬,閨閣未易才也。沐勛附記。

    (載《詞學季刊》二卷三號)

    王病山先生遺詞識語

    病山年丈,以庚寅進士,歷官京内外,清介自守。其在湘中,嘗與王夢湘(以敏)及彊邨先生以詩詞相唱和。辛亥後,避居滬瀆。一室蕭然。與彊翁過從頻煩。反不復措意於倚聲之業。前歲病殁旅邸。聞其詩文遺稿,悉由親友檢寄胡愔仲君(嗣瑗)。暌隔山河,未知殺青何日。偶於彊翁遺篋檢得遺詞若干首,特爲刊布。以廣其傳焉。沐勛敬識。

    (載《詞學季刊》二卷三號)

    易大厂宋詞集聯附識

    大厂居士,窮愁著書。倦攲胡牀,輒以宋詞集聯自遣。先後得若干首。皆一氣呵成。或悱惻纏綿,或悲涼慷慨。所謂借他人杯酒,非僅如無縫天衣而已。予嘗戲語居士:“曷寫以貽予,俾裝成小册,朝夕展對。吾廬幻設,得此亦足爲蓬蓽之光矣。”相與大笑。承寫示若干首,亟爲刊布,以公同好云。忍寒廬附識。

    (載《詞學季刊》二卷三號)

    開明書店六十種曲題辭

    感人心者,莫切於有聲韻組織之文字。自風騷以降,古樂府、五七言古近體詩,以逮詞曲、雜劇傳奇等等,其體屢變,後出轉精。而其利用聲韻之美,以期有所感化一也。閒嘗與友朋談論,思舉所有韻文,依類抉擇,匯爲鉅編,俾學者便於購求,由研習而進於創造。今開明書店既爲予發行《詞學季刊》,闡揚倚聲之學,又取毛刻《六十種曲》重印行世,苦心孤詣,深契鄙懷。晚近承學之士,漸知注意詞曲。而舊籍日少,書賈居奇,望洋興嗟,尤應亟圖補救。所冀諸公益弘初願,觸類而廣之,行見詞山曲海,大啓寶藏,所以沾溉吾儕者,正日出而未有已也。二十四年五月龍沐勛。

    詞律箋榷識語

    右《詞律箋榷》五卷,番禺徐氏未竟稿,藏友人武進趙叔雍君處。予既假録副本,與作者所著《詞通》,陸續登載本刊矣。獨惜徐氏用力精勤,多正紅友以來言詞律者之缺失,而草創未半,竟夭天年,即此斷簡殘編,亦幾全遭湮没,此非特作者之不幸,抑亦詞學之一厄也。晚近宋元舊槧,月出未已,詞律之改訂,尤有待於好學深思之士,世有願繼此而作者乎?當馨香禱祝以俟之矣。丙子長夏,龍沐勛識於廣州東山寓廬。

    (載《詞學季刊》三卷二號)

    飲水詞箋序

    詞興於唐而盛於宋。當世士大夫,類皆以餘力爲之,視爲小道,不以躋於五七言詩之列。以是唐宋諸大家詩集,爲之箋注者大不乏人,獨於詞則作者既别本單行,讀者復加歧視,箋證之作,多付闕如。東坡、清真,領袖疏密二派,其詞集之流傳於今日者,有傅幹之《注坡詞》殘本,陳元龍之《片玉集集注》,而採掇殊多疏漏,不似注詩者之精審,舍是更無聞焉。金人魏道明爲《蕭閒老人明秀集注》,於徵引故實之外,兼及同時賡和諸人仕履,以逮遺聞逸事,足補史之闕文,而與詞旨相發,始斐然有述作之意。清代廣陵江昱,取周密之《蘋洲漁笛譜》,張炎之《山中白雲詞》,博采舊聞,作爲疏證,於是詞林乃有箋注之學,讀者便之。勝清詞號中興,作者無慮數千家,其有人爲注者,亦僅朱彝尊之《曝書亭》一集。昔胡寅題《酒邊詞》,以詞曲爲“古樂府之末造,然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於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詞曲之不爲士大夫所重視,其故可思。至張惠言輯《詞選》,以此體上附於《風》《騷》,其道始尊,而其學益盛。晚近人才輩出,風靡一時。於是稍習文藝者,莫不競喜言詞,而箋注之學,遂不容緩。樂清李君志遐,曩歲遊學滬上,從予治詞特勤,先後爲《花外》、《飲水》二箋,既寫定有年,稿燬於淞滬之亂。亂定,復理舊業,當先以《飲水詞箋》出版行世,抵書問序於予。予愧無以益君,獨喜君之久而不懈,所以羽翼斯學而張吾軍者,方將日出而未有已也。爰述所見諸家詞注,以復於君。至此箋之援引博洽,足以增重藝林,固無待區區之揚扢,而《飲水》一集,得此益彰,“冷暖自知”,是又在乎讀者矣。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四月一日,龍沐勛序於廣州東山寓齋。

    (刊李勖編注《飲水詞箋》,正中書局1937年版)

    唐宋金元詞鈎沉序

    自臨桂王氏與彊邨先生合校《夢窗四稿》,明定義例,始取清儒治經之法,轉而治詞,糾謬正訛,詞籍乃漸爲世人所重視。厥後《彊邨叢書》出,網羅益富,勘校益精,海内之言倚聲者,莫不奉爲圭臬。晚近詞風之盛,雖緣時尚所趨,而二氏理董之功,爲不可没也。惟是唐宋人詞,類多不自珍惜,或任其散落,或别本單行。長沙坊刻《百家》,今已無從踪跡。在王、朱諸刻未出之前,吾人所恃以窺探宋詞寶藏者,第恃有毛氏汲古閣《宋六十家詞》已耳。但其所采録,已有本非原書,而從選本中彙集而成者。如黄昇《散花菴詞》之全出《中興以來絶妙詞選》,輯佚之舉,蓋自毛氏已發其端矣。勝清末造,治斯學者,既取校勘經史之法,以從事於詞籍之校勘,更進而網羅放佚,一如諸家采輯漢人説經之作者然。於是詞壇有校勘之學,有輯佚之學,而先賢遺製,幾於萬象畢羅,有如四印齋之《漱玉詞》,《彊邨叢書》之《宋徽宗詞》、《范文正公詩餘》,皆輯本也。晚近之專精於此者,則有江山劉子庚氏之《唐五代宋遼金元名家詞輯》,輯録失傳已久之唐宋金元人詞集近六十家,採摭之勤,有足多者。而真膺雜糅,抉擇未精,識者憾焉。海寧趙斐雲君,繼兹有作,遂成《校輯宋金元人詞》七十三卷,謹嚴縝密,遠勝劉書。詞林輯佚之功,於是燦然大備矣。大理周泳先,往歲從予治斯學,斐然有述作之意。淞濱重晤,出其三年來所輯《唐宋金元詞鈎沈》一書問序於予。予惟泳先春秋方富,謂宜致力於經世之學,以效用於當時,而頻年養疴湖濱,自甘寂寞,耗其精神於蟫編蠹簡,一若抱殘守缺者之所爲,殆亦所謂有所託而逃者歟?予觀其書體例一遵趙氏,而其所輯録,又皆爲趙書所未及。且得向未爲人所知之詞集近二十家,想見作者坐文瀾閣,遍檢宋金元人集部,及諸家選本、類書、筆記、譜録、方志時,其神與古會,樂以忘憂,又遠非頻年轉徙,都無成就如予者,所能彷彿其萬一。予既嘉其用力之勤,而大有功於詞苑也,於是乎書。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萬載龍沐勛序於滬西康家橋寓居。

    (刊周泳先《唐宋金元詞鈎沉》之首)

    盧冀野飲虹樂府序

    冀野將刊行所爲《飲虹樂府》,索序於予,三年未有以應也。念余文不足爲冀野重,而氣類之感,每怦然於中,所欲爲冀野言者,大都無好語耳。乾坤否塞,雅音就喪,士不得行其志,而寄情於詞曲,以一抒悲憤鬱勃之懷。醇酒婦人,等之沉溺。既幸而遭逢際會,曳裾王門,亦但倡優畜之,詞曲之不爲世重,由來久矣。往歲與冀野同客真如,予方溺於詞,而冀野以南北曲來,教授於暨南大學。課餘談藝,投契特深。每當酒酣耳熱,慷慨論天下事,各誦所製,輒復顧盼自雄。任十萬胡兒,百萬胡兒,談笑於斯,歌舞於斯,熟視若無所睹,叔寶全無心肝,滔滔皆是,亦惟與冀野相對歔欷耳。冀野年未及冠,即從長洲吴先生遊,與江都任訥,並稱高弟。既溯江西上,入成都,謁蜀相祠,訪工部草堂故址,旋復東下,遊汴梁,經朱仙鎮,弔鄂王遺廟。所以激揚意氣者,亦至夥頤。少陵憂國之情,鵬舉衝冠之恨,夢回千里,和以鳴蛩,曲中稼軒,别開生面,惟吴先生爲真知冀野,而吾猶慮世人儕論倡優之列,使冀野轉以曲家自限,而無所發抒也。冀野春秋方富,而又豪飲,善詼諧,面團團,於物無所忤,宜可得志於當時,而結習未除,猶將益弘造詣,他日安知不爲和相之《紅葉》稿,更自聚而焚燬之。則吾將爲絶學憂,而不得不重爲冀野慶矣。冀野學宗喬夢符,而氣格尤與君家疏齋爲近。詩云:“風雨如晦,鷄鳴不已。”願吾冀野,其終爲曲家之稼軒。

    丁丑初夏,龍沐勛序於滬西之康橋寓宅。

    (原載《制言》雜誌,1937年第43期)

    中興鼓吹跋尾

    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亡國之音哀以思。於斯三者何居,願以質諸冀野。曩與冀野共事真如,值淞滬戰後,外侮日亟,國勢阽危。思以激揚蹈厲之音,振發聾瞶,期挽頽波於萬一。乃相與鼓吹蘇、辛詞派,以爲生丁衰亂之秋,不悲不憤,是謂尸居餘氣。怨怒之音作,相感相應,磅礴充盈乎宇宙間,浩乎沛然而莫之能禦。撥亂世而反之正,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予既轉徙嶺南,冀野危絃獨撫,逾年相見,所積遂多,題曰《中興鼓吹》,將以鼓吹中興之業也。哀莫大於心死,而聲音之道實與政通,有心哉若人,我亦餘勇可賈矣。

    二十六年五月,龍沐勛。

    (原載《制言》雜誌,1937年第43期)

    朱轓瘦石詞序

    自歌詞之法不傳,而號稱倚聲家,咸争託興常州詞派。本此以上附於《風》、《騷》,其體日尊,而離樂益遠。嚮日紅牙檀板,所資以遣興娱賓者,至是遂全變爲長短不葺之詩,專供學士才人抒寫情性。所謂逸懷浩氣,浮遊乎塵垢之外,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此意實自東坡發之。後有作者雖趨舍萬殊,門户各異,而究其旨趣,必以意格爲歸。所謂詞外求詞,必其人之性情抱負,有以異乎流俗,動於中而形於言,可泣可歌,乃爲難能可貴。予生丁衰亂,更不幸而枉抛心力以作詞人,每誦楊誠齋“虚名賺後生”之句,未嘗不如芒刺之在背,跼促而不能自安也。既念頻年設教於四方,思所以挽頽風而振末俗,導來學以入於至美至善之境。迦陵頻伽之鳥,一一演説法音。詞雖小道乎,血漬斑斑,淚痕點點,使人而木石也,吾且爲之奈何。而吾終信人之非木石也,詞亦寄吾意耳,淚盡而繼之以血,吾以此而讀古人詞,吾以此創造吾一家之詞,吾以此教人,亦以此自勵,而深有善乎朱生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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