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t;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四字可思。】</span>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夹批：无极太极之轮转，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随行，皆不过如此。】</span>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span class="red">【甲戌（甲辰）夹批：叠用真假有无字，妙！】</span>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醒得无痕，不落旧套。】</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真是大警觉，大转身。】</span>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妙极！若记得，便是俗笔了。】</span>

    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span>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门是幻像。】</span><span class="red">【甲辰夹批：此则是幻缘。】</span>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奇怪！所谓情僧也。】</span>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 】</span>【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span>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如果舍出，则不成幻境矣。行文至此，又不得不有此一语。】</span>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为天下父母痴心一哭。】</span>

    菱花空对雪澌澌。<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生不遇时。遇又非偶。】</span>

    好防佳节元宵后，<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span>

    便是烟消火灭时。<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伏后文。】</span>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佛以世谓“劫”，凡三十年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span>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

    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隔壁”二字极细极险，记清。】</span>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假话也）。妙！】</span>表字时飞，<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实非也）。妙！】</span>别号雨村<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夹批）：雨村者，村言粗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span>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胡诌也。】</span>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写一末世男子。】</span>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形容落破诗书子弟，逼真。】</span>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庙中安身”、“卖字为生”，想是过午不食的了。】</span>故士隐常与他交接。<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又夹写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回。】</span>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炎”也。炎既来，火将至矣。】</span>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世态人情，如闻其声。】</span>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八字足矣。】</span>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更好。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说中满纸“羞花闭月”等字。这是雨村目中，又不与后之人相似。】</span>雨村不觉看的呆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今古（古今）穷酸色心最重。】</span>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是莽、操遗容。】</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用“鼠耳鹰腮”等语。】</span>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如此忖度，岂得为无情？】</span>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今古穷酸皆会替女妇心中取中自己。】</span>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在此处已把种点出。】</span>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士隐爱才好客。】</span>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也是不得不留心。不独因好色，多半感知音。】</span>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span class="red">【甲戌（甲辰）夹批：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span>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span><span class="red">【甲戌夹批：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偏有些脂气。】</span>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不推辞”语便不入故套。】</span>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span>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是将发之机。】</span>

    满把晴光护玉栏。<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奸雄心事，不觉露出。】</span>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span>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伏笔，作□言语。妙！】</span>乃亲斟一斗为贺。<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这个“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笑。（此语批得谬）】</span>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四字新而含蓄最广，若必指明，则又落套矣。】</span>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义利“二字，时人故自不识。】</span>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写士隐如此豪爽，又无一些粘皮带骨之气）相，愧杀近之读书假道学矣。】</span>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写雨村真是个英雄。】</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托大处，即遇此等人，又不得太琐细。】</span>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是宿酒。】</span>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周到如此。】</span>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雨村，真令人爽快。】</span>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陰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夹批）：妙！祸起也。此因事而命名。】</span>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天下作子弟的，看了想去。】</span>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土俗人风。】</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交代滑溜婉转。】</span>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span>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风俗也。】</span>本贯大如州人氏，<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托言大概如此之风俗也。】</span>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风俗如是也。】</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大都不过如此。】</span>幸而<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若非“幸而”，则有不留之意。】</span>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此等人何多之极。】</span>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几几乎。世人则不能止于几几乎，可悲！观至此，不…（以下缺。）】</span>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夹批：要写情要写幻境，偏先写出一篇奇人奇境来。】</span>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宁、荣未有之先。】</span>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宁、荣既败之后。】</span>

    蛛丝儿结满雕梁， <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潇湘馆、紫芸轩等处。】</span>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先说场面，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得反覆不了。】</span>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宝钗、湘云一干人。】</span>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黛玉、晴雯一干人。】</span>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span>

    金满箱，银满箱，<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熙凤一干人。】</span>

    展眼乞丐人皆谤。<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甄玉、贾玉一干人。】</span>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石火光陰，悲喜不了。风露草霜，富贵嗜欲，贪婪不了。】</span>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言父母死后之日。】</span>作强梁。<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柳湘莲一干人。】</span>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划计算，痴心不了。】</span>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贾赦、雨村一干人。】</span>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贾兰、贾菌一干人。】</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span>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总收。】</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此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span>

    反认他乡是故乡。<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太虚幻境青埂峰一并结住。】</span>

    甚荒唐，到头来<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语虽旧句，用于此妥极是极。】</span>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苟能如此，便能了得。】</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此等歌谣原不宜太雅，恐其不能通俗，故只此便妙极。其说得痛切处，又非一味俗语可到。 】</span><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夹批：谁不解得世事如此，有龙象力者，方能放得下。】</span>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笑一声“走罢！”<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如闻如见。】</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一转念间登彼岸。】</span><span class="blue">【靖藏眉批：“走罢”二字，如见如闻，真悬崖撒手。非过来人，若个能行？】</span>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雨村别来无恙否？可贺可贺。】</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也。】</span>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靖藏夹批）：是无儿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起初到底有心乎？无心乎？】</span>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不忘情的先写出头一位来了。】</span>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总评：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势跳跃，情里生情。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