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span class="red">【甲辰回前（庚辰、戚序、蒙府、列藏、己酉、梦稿：混入正文。）：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 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蒙府侧批：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饮甘餍饱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 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蒙府侧批：明告看者。）编述一集，以告天下。我之罪固所不能免，然闺阁中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蒙府侧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此回中凡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span>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自占地步。】</span><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自首荒唐，妙！】</span>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靖藏）：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span>于大荒山<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夹批）：荒唐也。】</span>无稽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夹批）：无稽也。】</span>练成高经十二丈、<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总(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照）应十二钗。】</span>方经二十四丈<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照应副十二钗。】</span>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合周天之数。】</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数足，偏遗我。“不堪入选”句中透出心眼。】</span>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话。】</span>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span>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煅炼后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学也。】</span>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span class="green">【蒙府、甲辰夹批：这是真像，非幻像也。】</span><span class="blue">【靖藏眉批：作者自己形容。】</span> 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竟有人问口生于何处，其无心肝，可笑可恨之极。】</span>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岂敢，岂敢。】</span>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岂敢，岂敢。】</span>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四句乃一部之总纲。】</span>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煅炼过尚与人踮脚，不学者又当如何？】</span>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靖藏）：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债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句。所谓游戏笔墨也。】</span>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明点“幻”字。好！】</span>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奇诡险怪之文，有如髯苏《石钟》《赤壁》用幻处。】</span>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自愧之语。】</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夹批：世上人原自据看得见处为凭。】</span>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好极！今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见此大不欢喜。】</span>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span>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己卯附纸双行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伏长安）大都。】</span>诗礼簪缨之族，<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荣国府。】</span>花柳繁华地，<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大观园。】</span>温柔富贵乡<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紫芸轩。】</span>去安身乐业。”<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何不再添一句“择个绝世情痴作主人”？】</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昔子房后谒黄石公，惟见一石。子房当时恨不能随此石去。余亦恨不能随此石去也。聊供阅者一笑。】</span>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靖藏眉批简化）：可知若果有奇贵之处，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贵而居，究竟是无真奇贵之人。】</span>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惭恨。】</span>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书之本旨。】</span>

    枉入红尘若许年。<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惭愧之言，呜咽如闻。】</span>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或”字谦得好。】</span>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若用此套者，胸中必无好文字，手中断无新笔墨。据余说，却大有考证。】</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妙在“无考”。】</span>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先驳得妙。】</span>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将世人欲驳之腐言预先代人驳尽。妙！】</span>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所以答得好。】</span>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先批其大端。】</span>奸婬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婬秽污臭，涂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婬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放笔以情趣世人，并评倒多少传奇。文气淋漓，字句切实。】</span>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span class="red">【甲戌（靖藏）眉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 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span><span class="red">【甲戌（靖藏）眉批：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巢臼 。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騷》之亚。】</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斯亦太过。】</span>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婬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转得更好。】</span>只愿他们当那醉婬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余代空空道人答曰：“不独破愁醒盹，且有大益。”】</span>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本名。】</span>再检阅一遍，<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想亦世之一腐儒耳。】</span>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亦断不可少。】</span>亦非伤时骂世之旨，<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要紧句。】</span>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要紧句。】</span>一味婬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要紧句。】</span>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甲辰夹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span>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靖藏眉批：）这正是作者用画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span>并题一绝云：<span class="red">【甲戌、甲辰夹批：此是第一首标题诗。】</span>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span class="red">【甲戌（靖藏）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 】</span><span class="red">【甲戌（靖藏紧接）眉批：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申）八日（月）泪笔。】</span>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以下系石上所记之文。】</span>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是金陵。】</span>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妙极！是石头口气），惜米颠不遇此石。】</span>这阊门外有个十里<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开口先云势利，是伏甄、封二姓之事。】</span>街，街内有个仁清<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又言人情，总为士隐火后伏笔。】</span>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span>人皆呼作葫芦<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span>庙。<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画的虽不依样，却是葫芦。】</span>庙旁住着一家乡宦，<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span>姓甄，<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真假之意。）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span>名费，<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废。】</span>字士隐。<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托言将真事隐去也。】</span>嫡妻封<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风。因风俗来。】</span>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span>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本地推为望族，宁、荣则天下推为望族，叙事有层落。】</span>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年纪矣。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伏笔。】</span>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所谓“美中不足”也。】</span>只有一女，乳名英莲，<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设云“应怜”也。】</span>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热日无多。】</span>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是方从青埂峰袖石而来也，接得无痕。】</span>且行且谈。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苦恼是“造劫历世”，又不能不“造劫历世”，悲夫！】</span>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全用幻。】</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span>有绛<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点“红”字。】</span>珠<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span>草一株，时有赤瑕<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点“红”字）“玉”字（二）。】</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span>宫神瑛<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单（戚序、蒙府夹批）点“玉”字二。】</span>侍者，日以甘 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span class="green">【蒙府：点题处，清雅。】</span>，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span>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妙极！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况世之人乎？趣甚警甚！】</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也。 】</span>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总悔轻举妄动之意。】</span>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点“幻”字。】</span>缘，已在警幻<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span>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观者至此请掩卷思想，历来小说中可曾有此句？千古未闻之奇文。】</span><span class="red">【甲戌眉批：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恩情山海债，唯有泪堪还。】</span>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span>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作想得奇！】</span>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所以别致。】</span>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度脱”，请问是幻不是幻？】</span>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谁又无情？不觉僧道亦入幻中矣。】</span>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若从头逐个写去，成何文字？《石头记》得力处在此。丁亥春。】</span>

    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隐屈之至。】</span>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span class="red">【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幻中言幻，何等法门。】</span>便强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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