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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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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宫《卢鸿草堂十志图》的根本问题 附后记

    一 问题的演变

    在故宫博物院印行的《故宫名画三百种》中,五————十四,收有《卢鸿草堂十志图》(以后简称《故宫图卷》)及后面的两个跋。卢鸿新、旧《唐书》有传。据《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

    卢鸿,宇颢然。其先幽州范阳人,徙洛阳。博学善书籀;庐嵩山。玄宗开元初备礼征,再不至。五年诏曰,鸿有泰一之道,中庸之德……今城阙密迩,不足为劳。有司其赍束帛之具,重宣慈旨,想有以翻然易节,副朕意焉。鸿至东都(据《旧唐书》为六年)谒见不拜……帝召升内殿置酒,拜谏议大夫,固辞。复下制许还山,岁给米百斛,绢五十,府县为致其家……赐隐居服,官营草堂,恩礼殊渥。鸿到山中,广学庐,聚徙五百人。及卒,帝赐万钱。鸿所居室,自号宁极云。

    相传鸿尝自图其居。元以前多称《草堂图》,明代以后,始多称《草堂十志图》。此《故宫图卷》,水墨画共十景,每景自成一段,每段前有各体书法所写十志词,与十景相间。所谓十景:一、草堂;二、倒景台;三、樾馆;四、枕烟廷;五、云锦漴;六、期仙蹬;七、涤烦矶;八、幂翠庭;九、洞元室;十、金碧潭。无名款。兹录十志词中之《草堂词》如下,以见一般。

    草堂者盖因自然之磎阜;前(原无“前”字;据《全唐诗》补)当墉洫,资人力之缔构;后加茅茨。将以避燥湿;成栋宇之用。昭简易,叶乾坤之德道;可容膝休闲,谷神同道。此其所贵也。及靡者居之,则妄为剪饰,失天理矣。词曰:山为宅兮草为堂,芝兰兮药房。罗蘼芜兮拍薜荔,荃壁兮兰砌。蘼芜薜荔兮成草堂,阴阴邃兮馥馥香;中有人兮信宜常;读金书兮饮玉浆。童颜幽操兮长不易。

    附印有两跋,前一个跋文是:

    右览前晋昌书记左郎中家旧传卢浩然隐居《嵩山十志》。卢本名鸿,高士也。能八分书。兼制山水树石,隐于嵩山。唐开元初,征为谏议大夫,不受。此画可珍重也。丁未岁前七月十八日老少傅弘农人题。

    附印的后一个跋,是宋周必大为考证前跋的“弘农人”,是五代的杨凝式而写的。原文如下:

    右芗林向氏所藏《卢浩然草堂图》,后有老少傅弘农人题识,不记姓氏,而著爵里;不列纪年,而述甲子;且系以时月,而用“凝式”之章。伯虎来为庐陵郡幕,相过款曲,求为订之。盖为石晋开运之四年,汉祖起于太原,复称天福,是岁七月置闰;其所书‘丁未前七月’者是矣。唐之《六臣传》,一曰杨涉,附载其子凝式,早有证羊之直,而不能自宅于义命;历事梁唐晋汉周,晚以太子太保致其政。抑当晋汉之际,官尚少傅耶?且杨姓之望,出于弘农,即以凝式为文,其为斯人,夫复何疑?此画历岁既久;是题也,上溯开运,下逮本朝之淳熙,凡历五丁未,至于今,三百有余年;其间经历世变,不为不多,是可尚也已。因考其颠末,以证其卷尾而归之。庆元已未春二月上日,平园老叟周必大书。

    在编印《名画三百种》时,因周必大之跋而相信弘农人的跋即是五代时的杨凝式的跋;因有杨凝式的跋,而相信此图为卢鸿的真迹。四十八年七月,庄慕陵先生之长公子庄申,写成《唐卢鸿草堂十志图卷考》的(以后简称庄文)长文,收于《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三十周年纪念专号》,则“断定故宫这卷卢鸿的《草堂十志图》,本是李公麟(伯时)的手笔”。而在庄文后记中更引马叔平(衡)《关于鉴别书画问题》一文(原载商务印书馆《张菊生先生七十生日纪念论文集》),亦谓此图出于李公麟,以资互证。最近我曾请教于中央研究院院长王雪艇先生,承于元月二日复书,谓图及图中之《十志词》,皆出自临本;而两跋则系真迹。王先生未明指出临摹的时代,但恐仍以为系出自唐末或五代之初。否则没有方法可以解释何以会有杨凝式之跋。叙述到这里为止,先总结一句,此《故宫图卷》,不是卢鸿亲笔,这在今日,已无可争论。后面我再将本问题提出作彻底的商讨,用意是在对中国艺术史料的研究,在方法上,如何能从名士古玩家的范围内,再向前走进一步。

    二 卢氏的名字问题

    首先我想谈谈卢氏的名字问题。刘珣《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二本传谓“卢鸿一,字浩然”,《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本传谓“卢鸿,字颢然”。浩与颢因同音而互用,亦如宋初大画家董元,又称董源,这是古人常有的事。但卢氏到底是名“鸿一”,或者是名“鸿”呢?庄文认为“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内所述卢氏姓名,亦与《旧唐书》中记载全同(按不确,见后)。唐人记载唐事,自然比较可信。因此,卢鸿的名与号,应以《旧唐书》为准”。此一说法,我还可以补充一个证据,即是《旧唐书卢氏本传》内,三引诏制之辞。其中一诏一制,皆称“卢鸿一”,则庄文的看法,应当是不错的。但是:(一)欧阳修们新修《唐书》,虽自称较之《旧唐书》“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不过,对于《旧唐书》所记载的人的姓名,若另无确证,断无轻加更改之理(补注)。(二)为什么宋人许多提到卢氏的地方,只称“卢鸿”,而无一人称“卢鸿一”的呢?若谓这是受了《新唐书》的影响,则宋叶梦得《石林避暑录》卷一《卢鸿草堂图》条下,引有唐末“涿郡子暮记”的题跋,是叶氏曾亲见此图。若此图的作者原题为“卢鸿一”,则叶氏不得改称为“卢鸿”。由此可以推知载有唐跋的《草堂图》,其题名当为卢鸿。不过上述题跋,从此图的全盘情形看(见后),恐怕不一定是出于唐人的。(三)《宣和画谱》卷十,正式著录有此图,则著《宣和画谱》者曾亲见此图;但亦称卢鸿而不称“卢鸿一”,是此图传录下来的题记,亦必为“卢鸿”,而非“卢鸿一”。我的推测是《旧唐书》的“卢鸿一”,乃因误读《历代名画记》的记录而来;由此一误读,而将诏制中的卢鸿,也加上一个“一”字。《全唐文》卷二十一由《旧唐书》移录此文时,亦因而不改,这是非常可能的。《新唐书》所引诏书,便只称“鸿”而不称“鸿一”,即其一证。《历代名画记》卷九对卢氏的记载是“卢鸿一名浩然”。若“卢鸿一”是名,而“浩然”是字,则应记为“卢鸿一,字浩然”,而不能称为“名浩然”;此证以同书“王维,字摩诘”,“窦师纶,字希言”之例而可见。若谓名“浩然”的“名”字,系“字”字之误,则于安澜编《画史丛书》所附校勘记,颇为精审。在毛刻与张刻的互校中,此处的“名”字,完全相同。我们把这种情形,再与宋人一般皆称为“卢鸿”而不称为“卢鸿一”的情形相对勘;则《历代名画记》的记载,应读为“卢鸿,一名浩然”。到《新唐书》而始就一般名与字分之例,而改为“卢鸿字颢然”了。据朱自清《陶渊明年谱中之问题》一文中谓渊明名字,古今共有十说。其中一说是渊明一名潜字元亮。所以梁启超《渊明年谱》便说:“先生名渊明,一名潜,字元亮。”由此可知一人两名,古人并非无其例。

    而《新唐书》之改“一名颢然”为字颢然,可能是多此一举的。

    三 《故宫图卷》与李公麟

    其次要说到《故宫图卷》的摹本问题。清高宗在此图卷后面的第一次跋语中,有“因谛观其画法,与李公麟(伯时)《山庄图》绝相似。是卷纵或仿作,亦非公麟不能”的话。这是以画法来论断此图卷出于李公麟。但此一说法是很难成立的。第一,明李日华《六研斋三笔》卷四“李伯时(公麟)山庄图”条下谓:“此卷行笔设色,与伯时平日之作不伦,大类冯太史家王维《江干雪霁》,项子京家《卢鸿草堂》,高典客家郭忠恕《辋川》三图。”由此可知:第一,与《山庄图》相类的前人之图有三;《草堂图》乃相类的三图中之一。因今《故宫图卷》与李氏《山庄图》相类,而即推断此图卷为出于李氏,则《江干雪霁图》及《辋川图》是否亦出于李氏?若《雪霁图》《辋川图》《草堂图》,不能同样找出与李氏有关之确切脉络,则上述推断,皆系想当然耳的说法。第二,《宣和画谱》卷七“李公麟”条下谓“公麟尤工人物,能分别状貌,使人望而能知其廊庙馆阁,山林草野……至于动作态度,颦伸俯仰,小大美恶,与夫东西南北之人,才分点画,尊卑贵贱,咸有区别。”今《故宫图卷》,山水已臻成熟;但人物的意态板滞,不仅不能代表发展已到高峰的唐代人物画,恐怕也不能仿佛李公麟的人物画于万一。这是人物画开始退步以后的作品。第三,元汤垕《古今画鉴》李伯时条下谓伯时作画,“独用澄心堂纸为之;惟临摹古画用绢素。”《图绘宝鉴》卷三,亦有相同的记载。若《故宫图卷》出自伯时,正属于他的“临摹古画”,当用绢素。而此卷分明为纸本,且亦不能确切证明为澄心堂纸,此与伯时平日作画用材之习惯不合。第四,最有决定性的反证是宋周密的《云烟过眼录》卷下,《卢鸿草堂十志图·林彦祥临伯时本》条下,录有米友仁一跋,对李伯时所临《草堂图》,纪录颇为详尽;兹录如下:

    先子(米芾)画史载刘子礼以五百缗置钱氏画五百轴,初未尝发缄,铨美恶也。既得之后,其间有《草堂图》一卷,已是数百年物矣。后李伯时尝临一本,仍自书卷首歌一篇。次则秦少游,朱伯原,先子书也。又其次陈碧虚,仲殊师参寥子辈继之;余亦一时闻人。绍兴已未仲春……是月二十七日米友仁元晖。

    同条后又谓:

    其后王子庆于毗陵得伯时画《十志》,即元晖跋中所言者。录其书人姓名于后;一、龙眠山人李伯时书。二、高邮秦观书。三、乐圃居士朱长文书。四、吴郡周沔书(原注,内缺一永字)。五、静常居士曹辅书。六、缙云胡份书。七、襄阳漫士米芾书。八、碧虚子陈景元书。九、太平闲人仲殊书。十、参寥子道潜书。

    由上所记,则各人所书者皆曾自署其姓名别号,无所混淆。今《故宫图卷》所书《十志词》具在,有一与上述诸人有关系吗?并且上引同条米跋记有林彦祥摹李伯时所临《草堂图》,亦仿李伯时故事,“首书其篇”。而藏有李伯时临本,并“属林彦祥为摹”的石莹中,也要米友仁“书先子所书一篇,余悉欲得一时名士继之”。由此可见属于李伯时临本系统的《草堂图》,受有由一时名士分书《十志》的影响。现《故宫草堂图卷》所书《十志词》,书体各异,或系受有李氏临本的影响;但这些不同的书体,恐系出自一人,连由名士分书的风规也没有守住。何况周密在上条记录中,及他的《志雅堂杂抄》卷三《图画碑帖中》均记有“林彦祥临伯时本,遗草堂、樾馆二,所存者八”,这是说当林彦祥临摹时,伯时原临本已仅存八图。今《故宫图卷》,十图俱全,若此图卷系出于李公麟,则南宋已遗失的两图,何由而能珠还合浦呢?尤其是前引同条下,纪有林彦祥摹李伯时本所书的《十志歌》,如后所述,这和《故宫图卷》的《十志词》,是属于两个不同的系统。所以图卷不仅非出自李伯时,并且与由李伯时临本所产生的临摹系统,也可以说是渊源很远的。凡言此图卷出于李伯时的,其理由均属牵强附会,不足采信。尤以马叔平的说法,最为无识。

    四 《故宫图卷》的临摹时限及两跋的问题

    《故宫草堂图卷》既非李公麟摹本,而卢鸿的草堂故事,是一个很使人羡慕的故事;所以,不妨假定在宋元明清各代,除了庄文肆所述的《草堂十志图》的摹本外,还有不能为我们所尽知的摹本。董其昌《画旨》已谓“世传《草堂图》,多名人所转相临抚也”。例如戴表元(宋咸淳中进士)的《剡源戴先生文集》卷十八《题卢鸿草堂图》中有谓“此图本通幅,今改作十段,不失元致”,此改作十段的图现时是否存在?今不可考。后面还要提到时日人阿部所印《爽籁馆集》中收有仅题十景之名而无词的《草堂图》,《大村西崖遗编中国名画集》第一册中亦收有仅题十志之名而无词的《草堂图》,皆传为李公麟摹本,其非出于李公麟,固属显然;但恐亦皆系不知姓名的早期临本。今日故宫的《草堂图卷》,当是许多不能考证出临摹者姓名的摹本之一。但在时限上说,此一摹本,究出于李公麟之前呢,抑出于李公麟之后呢?若如《故宫名画三百种》编者的说法,此图“可以窥见未臻成熟时期之中国山水画”,则此图卷当然在李氏以前,甚至是唐末的摹本。但上述的观点是不能成立的。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论画山水树石”条下谓“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这才是未臻成熟时期之中国山水画。在此《故宫图卷》中,人像虽稍大,然绝非“人大于山”;且皴染俱全,结构完整,无法说它未臻成熟。而纸色之新,也不能支持它是出现于李公麟摹本之前的说法。足以支持上述观点的,乃是图卷后面的两个跋。

    现在便谈到这两个跋的问题。

    庄文在《字体问题》项下,曾根据杨凝式的《韭花帖》及《神仙起居法帖》的字体,与《故宫图卷》后面被周必大称为杨凝式的跋的字体,作一番比较后说,“其基本精神,却又各自迥异,绝不相同”,而怀疑杨凝式的跋,不是真迹。但亦不曾作进一步的交代。按《旧五代史》卷一二八《杨凝式传注》引《别传》云:

    凝式虽仕历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迹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卿,而加以纵逸……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其号或以姓名,或称癸巳人,或称杨虚白,或称希维居士,或称关西老农。其所题后,或真或草,不可原诘。而论者谓其书自颜中书后,一人而已。

    据《别传》,杨是天才型的书法家,特富于变化,在当时已“不可原诘”;在今日要根据《韭花帖》和《神仙起居法帖》与此跋的“字迹不同”,以断定此跋之非真,论证是相当薄弱的。何况三种字迹的不同,并非前两种是相同,而跋则独异,乃是每一种都不相同,则何以能偏断前二者是真,而后者是伪呢?何况《神仙起居法帖》,为米芾《书史》《东观余论》《宣和书谱》所不载。清初吴其贞《书画记》卷三“杨少师神仙起居法”一卷条下谓:“纸墨乌黑,是先染墨水后作书,故墨不入纸,皆浮于上,多有飞白之笔。且书法深入恶道,全失笔墨之雅。然非今人之书,乃宋代俗子所作。卷后米元晖定鉴,或因高宗偏爱,故附会焉。有宋人释文,及元人题跋。明文衡山题跋,又因米元晖鉴定而然。”(页三百四十三至三百四十四)则此帖既伪,不足作互较的根据。并且杨字虽富变化,但他的根柢却是欧字,尤其是颜字;所以《艇斋诗话》谓东坡以“凝式配颜鲁公”。此跋笔法之出于颜字,是极容易看得出的。毋宁谓此跋之字迹,更迫近于杨字的本色。

    我以为杨跋的可疑,并不在此。

    杨跋可疑之一是“老少傅弘农人”的款式,并未见于《别传》所述各款式之中。他为《草堂图》跋后,应当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在情理上,应当用他较为常用的款式,而不应用一个比较别出的款式。且杨氏既因杨震之故,以弘农为郡望;而弘农之与关西,是一地的两种称法。所以《后汉书》卷八十四《杨震列传》载杨震“弘农华阴人”,而时人即称他为“关西孔子”,“关西’即指的是“弘农”。杨凝式既有“关西老农”的别号,何以又有“弘农人”的别号,以自相重复呢?

    可疑之二是《旧五代史》卷一二八《本传》谓“晋开运中,宰相桑维翰知其(杨凝式)绝俸,艰于家食,奏太子少保,分司于洛。汉乾祐中,历少傅少师……广顺申表求致政,寻以右仆射得请。显德……元年冬卒于洛阳,年八十五,诏赠太子太傅”。按所谓“晋开运中”,是西纪九四四至九四七年,这中间,杨凝式只当了太子少保。“乾祐中”是九四八至九五○年,杨凝式在此时始历少傅少师。现被称为杨跋的“丁未”,乃晋开运四年,即西纪九四七年;刘知远此年起于太原,以“开运”的年号为不吉祥,乃改用在开运前面的“天福”年号,而将开运年号加以抹煞,于是此年成为天福十二年,次年(九四八年)始改元乾祐。若《旧五代史·本传》的记录为可信,则杨凝式在丁未年仍为少保;入乾佑后始为少傅。而此跋既明谓题于“丁未岁”,何得自称为“老少傅”?更重要之点是杨凝式历少傅,而任少师,是以少师而致仕的。所以自黄山谷起,一直是以“杨少师”为其通称。若杨凝式自署为“老少傅”,则少傅之名,当较少师之名更为显著,后人何得仅称杨少师而忘其为“杨少傅”?我的推测是少傅少师之名,极易混淆,我在写此文时,亦曾多次混淆过;伪造此跋的人,一时把少师混为少傅,所以有此仅一见而不曾再见的称谓————“老少傅”的称谓 (1) 。

    然对此问题有决定性的,仍为周必大跋的真伪问题。若周跋系真,则上述疑点,皆可作其他解释。若周跋亦伪,则此图卷的历史,当全部为之改观。并且周跋的真伪,必然关连到杨跋的真伪。周跋若是真,固不能即以此证明杨跋之真;但周跋若伪,则必然可以断定杨跋是伪。因为若杨跋是真,则以杨在书坛地位之高,为什么还要一个伪造的周跋为其做证?从来无疑周跋为伪的,但我发现它是非常的可疑。

    前面所引的周跋首应注意的是,杨凝式在宋代书名特高,而书迹流传特少。假定此图卷后的跋真出于凝式,这是书坛中的一件大事。向周必大“求为订之”的向伯虎,是宋代有名的世家“芗林向氏”,岂有对于印有“凝式”之印的名迹,流传二百余年,无人识破,必待周必大始为之考订, 此乃必无之理。而周跋的考订,只根据《新五代史·唐六臣传》,而显未看到《旧五代史》的杨氏本传。《新五代史·唐六臣传》中,杨凝式仅在其父杨涉传中附见,寥寥数语,不足为考订杨凝式生平之典据。因《新五代史》行而《旧五代史》渐废,他人未看到《旧五代史》,不足为奇,而周氏居史馆甚久,以博雅见称,考订杨凝式而不曾想到《旧五代史》中的本传,这已经是非常可怪的。而且周跋“尚为少傅耶”的口气,是认为杨在丁未年以前,久已为少傅,那岂非更为可怪吗?

    最重要的是,周跋谓“是题也(指杨跋),上溯开运,下逮本朝之淳熙,凡历五丁未,至于今三百有余年”的几句话。按从杨凝式书跋的开运四年丁未(九四七年),而至周题跋的庆元己未(一一九九年),实为二百五十二年,与周跋所说的“三百余年”,相差颇远。周必大能记得“凡历五丁未”的甲子,何以记错了实际年数几近百年之久?《楼钥攻媿集》卷九十三,《忠文耆德之碑》(即奉敕所撰周必大碑)述周必大于淳熙元年(一一七四年)奏事中有“然太祖二百余年之天下,德在圣躬”之语。按宋太祖即位之建隆元年(九六○年),下逮淳熙元年为二百十四年,故周氏称为二百余年。由建隆元年上溯杨题跋时之开运四年丁未,为十三年。由淳熙元年而下逮周题跋时之庆元已未(南宋宁宗庆元五年),凡二十五年。以居史职甚久,而又以博雅见称的周必大,不应把自己在二十五年前所说的“二百余年”,再加上太祖未得天下以前的十三年,即说成了“三百余年”。

    中国人的习惯,“十”“百”“千”,是数字的大限。小的地方易疏忽,在这种大限的地方不应有疏忽。这应当算是此跋的一大漏洞。果然,我详查《津逮秘书》中的《益公题跋》十二卷,未见有此跋。按《益公题跋》中收有为芗林向氏所题的共有五跋。卷四的《大元帅康王与向子湮咨目及御笔等跋》,为“宝元六年二月”,与《故宫图卷周跋》的宝元己未(五年),仅隔一年。五跋中提到向子湮之孙“士虎”者凡三次,可知周氏与向士虎是很熟识的。其中绝无士虎曾为“卢陵郡幕”的痕迹,此与《尚友录》称士虎“遂不仕”的情形正合。以《卢鸿草堂图》的高名,及杨凝式的名跋,何以周必大为向氏所题其他各跋,皆经收录,而独遗此一重要题跋?何以在被收录的各跋中,皆称“士虎”,而独此跋称士虎之字————“伯虎”?并谓“伯虎来为卢陵郡幕”?则周跋之伪,更无可疑。何况《大风堂名迹》第四集十王诜《西塞渔社图》有周必大一跋,此跋收入《益公题跋》卷十一 (2) 。若将此跋与《草堂图卷》后之跋两相对勘,则一为真迹,一为模仿周氏字体而为之的形迹,一目即可了然。作伪者,先伪造一杨跋,更伪造一周跋以证明杨跋之真;由杨跋之真以图证明此图卷为唐代卢鸿的真迹;这是伪造者一整套的伎俩。正因为两跋是出于伪造,所以在收藏印记中,只从明代项元卞开始,绝无宋元两代流传之迹。这也是伪造者所留下的一个大漏洞。

    现在既可证明两跋皆伪,则《故宫图卷》的年代,其上限不能早于周必大之生年;而自明项元汴以次,收藏印记数十方,流传有绪,则其年代的下限,也不能迟于明初。所以这大概是元代的赝品。

    五 《卢鸿草堂图》原迹上有无卢鸿亲题的《十志歌词》的问题

    现在更进一步要追究到《草堂图》的歌词问题。即是《草堂图》分为十景,每一景的前面,有一首歌,或称之为词;在卢鸿的《草堂图》原迹上,是否曾由他写在自己画面之上呢?这是过去没有人认为有问题的,因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说卢鸿“工八分书”,而庄文在《字体问题》项下引有米芾《画史》“小八分诗句,带笔如行草,甚奇,今无此体”;两相印合,则卢鸿曾亲以八分体写上《十志词》,当无可疑了。但我认为是可疑补注:此文在《东海学报》上刊出后,友人陈定山、傅光海两先生,皆前后来信谓《资治通鉴》第二一二卷《考异》曰“旧卷作卢鸿一,《本纪·新传》皆作鸿;按《中岳真人刘君碑》云“卢鸿撰”,今从之。”傅先生又告以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五玄宗召见一行条内有一行“师事普寂于嵩山,师尝设食于寺,大会群僧及沙门……时有卢鸿者道高学富,隐于嵩山,因请鸿为文,赞叹其会。至日,鸿持其文至寺……”则卢氏之名“鸿”而非“鸿一”,应可完全确定。补志于此,以志感谢之意。的。《画史》的原文是:

    刘子礼以五百千买钱枢密家画五百轴,不开看,直交过,钱氏喜。既交面,只一轴卢鸿自画《草堂图》,已直百千矣。其他常笔固多也。

    小八分诗句,带笔如行草,奇甚,今无此体。

    按上面一段记录中,若“小八分诗句”三语属于《草堂图》,且系指明卢鸿自书而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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