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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唐代山水画的发展及其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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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山水画之停滞与发展

    宗炳、王微两氏,在艺术精神上,直接奠定了山水画的基础。但他两人的作品,依然是以人物画为主;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对他两人的批评,也是以人物画为对象,这说明他两人尚未能在作品上奠定山水画的基础。同时,齐谢赫的《古画品录》,陈姚最的《续画品》,皆未录及山水画;《历代名画记》卷五载戴逵之子戴勃“有父风。孙畅之云:山水胜顾”。张彦远谓:“一门隐遁,高风振于晋宋。”也可以说他们是宗炳、王微一流人物,但在山水画的成就上,也不会超过宗炳与王微。由此可以推知唐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中所录魏晋人的少数山水画,其真实性颇为可疑。尤其是在艺术价值上,恐怕皆不足取。唐沙门彦悰的《后画录》,有贞观九年春三月十有一日的序,可知其所录者止于贞观九年以前的作家。共录二十六人,其中仅有隋江志“模山拟水,得其真体”,及隋展子虔“亦长远近山川,咫尺千里”,这可能暗示山水画到了隋代才有了进展。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开始著录有不少的山水画家及作品,但此时尚将山水、松石、树木,分列门类,这说明山之与林,林之与泉,即一般之所谓“山林”“林泉之胜”的统一观念,尚未形成,因而在作品中也尚未能得到融合。此一融合,大概也是经过中唐以迄五代,才于不知不觉之中逐渐完成的,所以宋刘道醇的《五代名画补遗》仅列有山水、木屋两门,而在其《圣朝名画评》中,则仅列有山水林木一门,不复将松石、树木等别列门类;这才算完成了自然在绘画中的统一。

    据《历代名画记》卷一《论画山水树石》谓:

    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详古人之意,专在显其所长,而不守于俗变也。国初二阎,擅美匠学。杨、展精意宫观,渐变所附(按指宫观所附之山水树石)。尚犹状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梧菀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吴道玄(原名道子,玄宗改名道玄)者,天付劲毫,幼抱神奥,往往于佛寺画壁,纵以怪石崩滩,若可扪酌。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原注:李将军、李中书);树石之状,妙于韦 ,穷于张通(原注:张璪也)。通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杨仆射之奇赡,朱审之浓秀,王宰之巧密,刘商之取象。其余作者非一,皆不过之。

    米泽嘉圃氏在其昭和三十七年出刊的《中国绘画史研究》中有谓:“吴道子(不详至七九二年)较之李思训,是约三十年的后辈(按吴道玄年九十以上)。而且李思训(六五一至七一六年)没于开元四年;吴道子即使在开元以前,已开始‘山水之变’,依然不能说大成于李思训。但是,所谓‘二李’,若系置重点于李昭道,则此一说法,大体可以首肯。”(原著页八九)米泽氏的说法很有意义。不过张彦远主要的着眼点,系由他们的画法所及于山水画的影响而言,没有人的师承的意味。由这一点说,则后来论山水画演变的很多,依然要以张彦远上面山水之变,始于吴道玄的说法为可信。所以他在卷九“吴道玄”条下又谓:“因写蜀道山水,始创山水之体,自为一家。”山水画法,到吴道玄而一变的“变”,是山水画在长期停顿状态中开始走向完成性的发展的变。其原因,约可举出下列四种。

    第一,人物画方面,张僧繇、杨契丹及阎立德、立本兄弟,在技巧上已臻成熟,而吴道玄则进一步表现为对传统技巧上的解放,以加强精神性的表现。这便不仅赋予人物画以新的意境,山水树石,亦可由此而得到新生命。张彦远下面的一段话,正说出了个中消息:

    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神假天造,英灵不穷。众皆密于盻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弯弧挺刃,植柱构梁,不假界笔直尺。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巨壮诡怪,肤脉连结,过于僧繇矣。或问余曰: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对曰:守其神,专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向所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与乎庖丁发硎,郢匠运斤,效颦者徒劳捧心,代斫者必伤其手;意旨乱矣,外物役焉。……夫用界笔直尺,是死画也。守其神,专其一,是真画也。死画满壁,曷如污墁?真画一划,见其生气。夫运思挥毫,自以为画,则愈失于画矣。

    运思挥毫,意不在于画,故得于画矣。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则界笔直尺,岂得入于其间哉?又问余曰:夫运思精深者,笔迹周密。其有笔不同者,谓之如何?余曰: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盻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 密二体,方可议乎画。或者颔之而去。

    (1) 张彦远对吴道玄守其神、专其一的功夫、意境的陈述,与《庄子》一书中所述的一个艺术家由技巧而进乎道的情形,不谋而合,所以《宣和画谱》卷二“吴道玄”条,即以“技进乎道”称之。吴氏的画,以佛像人物为主,这里也是就他的佛像人物画的情境来说的。但当吴氏把这种意存笔先、不知然而然的超乎技巧的技巧,应用到作为人物画的背景的山水树石的时候,则原来“钿饰犀栉”等的板刻情形,自然打破了。

    第二,由魏晋以来的匀细如蚕丝的线条,不足以表现山、石的量感。

    元汤垕《画鉴》“唐画”条谓:“吴道子笔法超妙,为百代画圣。早年行笔美细;中年行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这不仅在使用时易于自由抒写,且把此种线条应用到树石之上,便可增加它的量感、力感。虽然这只是表示线条变化的开始,但这种变化,在以后线条的继续发展中,是有重大意义的。

    第三,吴画特以气势为主。《历代名画记》卷九“吴道玄”条下谓吴“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又谓“开元中,将军裴旻善舞剑。道玄观旻舞剑,见出没神怪,既毕,挥毫益进”。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五及《宣和画谱》卷二,对吴借裴旻舞剑之气以助其作画时的气势的情形,更有较详的描写。以豪放之气写人物,这是人物画的一大发展,正是道玄度越前人之所在。更以豪放之气写山水,山水之形,乃能融入于胸中,驱遣于笔下,而使作者在山水中取得了主宰的地位。张彦远说他“纵以怪石 崩滩,若可扪酌”,正由气盛使然。

    第四,山水画的成立,首须与地理形势图相区别。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载:“天宝中,明皇忽思蜀道嘉陵江水,遂令吴生写之。及回,帝问其状。奏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后宣令于大同殿壁图之,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李思训图之,累月才毕。”这一故事,是说明李思训所重者在地理形势,而吴所重者在气象精神。此即彦远所说的“又于蜀道貌写山水”。

    但正如荆浩《笔法记》中所说,“吴道玄有笔而无墨”,无墨,即不易表现山水的量块及其阴阳向背,山水的形貌不完。李思训、李昭道父子,以金碧青绿入画,不仅是为了色泽之美,而且也实为后来皴染之先河,弥补了上述的缺点,所以彦远说“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我们可以说,山水画的精神发露于宗炳、王微,其形体则完成于李思训。李思训后,我们始有真正值得称为山水画的作品。《宣和画谱》卷十《山水门》即始于李思训,决非无故。当然,梁萧贲“于扇上画山水,咫尺内,万里可知” (2) ,隋展子虔“山川咫尺千里” (3) ,由此可知远近法在中国早已出现,但在山水的形体上,当时恐尚未达到完成之域。

    第二节

    水墨山水画的出现

    由庄学精神而来的绘画,可说到了山水画而始落了实;其内蕴,由宗炳、王微而已完全显露了出来。但山水画在作品上的初步完成,一直要到李思训才出现,这似乎是有关于技巧上的问题。不过,限制技巧的不在于技巧的本身,而是人对艺术提出要求的“艺术意欲”。换言之,自魏晋以迄盛唐,作品最大的容纳者是朝廷、贵族和寺观。此三者所要求的是神佛人物,而不是山水,于是技巧当然向神佛人物方面发展,而不向山水方向发展。山水的基本性格,是由庄学而来的隐士性格。晋戴逵及其子戴勃、戴颙,孙畅之以其“山水胜顾”,正因其“一门隐遁,高风振于晋宋” (4) 。萧贲的山水,乃出自他的“学不为人,自娱而已” (5) 。从《宣和画谱》卷十的《山水门》看,李氏父子后,次卢鸿,乃嵩山隐士。次王维,杜甫称其“高人王右丞”。王洽、张询、毕宏,皆“不知何许人”,则其皆为隐士可知。张璪“衣冠文行,为一时名流”。荆浩、关仝,皆五季隐士。性情不能超脱世俗,则山水的自然,不能入于胸次,所以山水与隐士的结合,乃自然而然的结合。说到这里,便可以了解,李思训虽因“技进乎道,而不为富贵所埋没” (6) ,所以才有山水画的成就。但他毕竟是富贵中人,金碧青绿之美,是富贵性格之美;他的“荒远闲致”,乃偏于海上神仙的想象,这是当时唐代统治者神仙思想的反映,而不一定是高人逸士思想的反映。总说一句,李思训完成了山水画的形相,但他所用的颜色,不符合于中国山水画得以成立的庄学思想的背景,于是在颜色上以水墨代青绿之变,乃是于不知不觉中,山水画在颜色上向其与自身性格相符的、意义重大之变。曾受知于姚合,而年岁略后于姚合的方干 (7) 的诗里面,有《陈式水墨山水》一首、《观项信水墨》一首、《项洙处士画水墨钓台》一首、《水墨松石》一首、《送水墨项处士归天台》一首 (8) ,则在九世纪时,不仅“水墨”一词,已正式成立,而且已大为流行。而其诗中有“支颐烟汗(一作汁)干”,“泼处便连阴洞黑,添来先向朽枝干”,及“添来势逸阴崖黑,泼处痕轻灌木枯”等句,可知“泼”“添”,乃渲染的名称,与一般所说的泼墨不同。据前引张彦远“树石之状,妙于韦 ,穷于张通(原注:张璪也)。通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的话,张璪实为这一变化的大关键。

    “紫毫秃锋,以掌摸色”,这是“水晕墨章”的渲染,也即是张彦远在卷十“张璪”条下所说的“破墨未了”的破墨。此时的破墨只能如本书第三章附注七十四所说,乃指渲染而言。“中遗巧饰”,是不用青绿而用水墨;“外若混成”,是笔的线条与墨的渲染,融合无间。所以荆浩《笔法记》说张璪是“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同时张彦远在卷十“王维”条下说“余曾见破墨山水,笔迹劲爽”,可知王维也用到了水墨渲染。王维与张璪,都略后于李思训而为同时的人物。荆浩说“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亦动真思”,这也说明王右丞是以水墨代青绿。不过此时的所谓水墨,并未完全排斥彩色,而系将青绿变为淡彩。纯水墨画出现的时间,推断为晚唐,大概近于事实。此后水墨和水墨兼淡彩,成为中国山水画的颜色的主干,这是来自山水画的基本性格。张彦远说:

    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绿之采。云雪飘飏,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 。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 (9) 我国的绘画,是要把自然物的形相得以成立的神、灵、玄,通过某种形相,而将其画了出来,所以最高的画境,不是模写对象,而是以自己的精神创造对象。唐方干《观项信水墨》的诗,已谓“精神皆自意中生”。董其昌《画旨》中有谓:“众生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余以菩萨为毫生。

    盖从画师指头放光拈笔之时,菩萨下生矣。佛所云,种种意生身,我说皆心造,以此耶?”以此推之,则山水实亦从画师的精神通过其指头放光而生出。生出以后之山水,有五色,但能生此五色之色,却是玄。玄乃五色得以成立的“母色”。水墨之色,乃不加修饰而近于“玄化”的母色。“运33墨而五色具”,是说仅运墨之色,而已含蕴有现象界中的五色,觉现象界中之五色,皆含蕴于此墨色(玄)的母色之中,这便合乎玄化,亦即荆浩之所谓“真思”。有的说是出于王维,又有的说是出于李成,而实系今日不知姓名之人所作的《画山水诀》,一开始便说“夫画道之中,水墨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也正是这种意思。由此可知水墨是颜色中最与玄相近的极其素朴的颜色,也是超越于各种颜色之上,故可以为各种颜色之母的颜色。这是颜色的“自然”,所以说是“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上面所谓“意在五色”,等于以丹绿的颜料涂草木,以铅粉的颜料涂云雪,这不是与玄化相应的颜色,而是人工由外面加上去的颜色,所以说“则物象乖矣”。荆浩谓:“李将军理深思远,笔迹甚精。虽巧而华,大亏墨彩。”理深思远,这即是说李思训本有玄心,所以才写山水。但他喜用金碧青绿的颜色,虽然用得很巧妙,并得到美(华)的效果,可是因此而掩盖了作为母色的墨色,所以便说他在颜色上却“大亏墨彩”。中国山水画之所以以水墨为统宗,这是和山水画得以成立的玄学思想背景,及由此种背景所形成的性格,密切关联在一起,并不是说青绿色不美。张彦远在这里已把此中消息透露得清清楚楚。当然,这种玄的思想所以能表现于颜色之上,是由远处眺望山水所启发出来的。因为由远处眺望山水,山水的各种颜色,皆浑同而成为玄色。同时,水墨画之所以能“具五色”而称之为“墨彩”,不仅是观念上的,并且也须有技巧上的成就。即是水墨在运用上,已能赋予以有深度的变化,使它具有新鲜活泼的生命感。而唐代又常把淡彩也称之为水墨。水墨的出现,是由艺术家向自然的本质的追求。但本质与现象,在中国思想中并非对立的,所以水墨与着色,也非对立的。顺着水墨的意味而着色时,则所着者自然为淡彩,或水墨与淡彩并用。因水墨与着色并非对立,所以一个画家,仅有主向之不同,但在水墨与着色之间,尽可自由运用。

    第三节

    杜甫的题画诗

    唐代在画论上的最大贡献,为以诗咏画,以诗意发挥画意,进而以诗境开扩画境。由诗与画的结合,于是画之意境,可不必直接启发于玄学,而可得自诗人之想象与感情。虽然此一结合的完成,有待于北宋。

    王渔洋《蚕尾集》:“六朝以来,题画诗绝罕见。盛唐如李太白辈,间为之,拙劣不工。《王季友》一篇,虽小有致,不佳也。杜子美始创为画松、画马、画鹰诸大篇,搜奇抉奥,笔补造化。嗣是苏、黄二公,极妍尽态,物无遁形。……子美创始之功伟矣。”按题画诗并非创始于杜甫,特杜甫于每一诗皆全力以赴,故其题画诗特见精采。现传《杜工部集》中有题画诗十八首,赞一首。计画山水五首,画松二首,画马四首,赞一首,画鹰三首,画鹘、画鹤各一首,画佛一首。《能画》一诗,则系泛题画人。画鹰、画马,是反映当时朝廷贵族的生活;而画山水、画松,则系当时绘画的新趋向。这些题画诗,主要系将绘画的效果,很深刻地描述出来。例如《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的“悄然坐我天姥下,耳边已似闻清猿……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画鹰》的“攫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等是。他每一首题画诗都是与画者同样地“巧刮造化骨”(《画鹘行》),并且他还进一步说出“刘侯天机精”(《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更觉良工心独苦”的绘画精神及其技巧工力所到之处,这说明他的诗心与画意,在艺术的根源之地是相通的。不过他对画家的精神方面发挥得比较少,而在技巧方面则特别发挥得多。这里,把他引起问题的一件公案,顷便澄清一下。

    他在《丹清引·赠曹将军霸》中说:“弟子韩幹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斡唯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这几句诗,引起了对杜甫到底了解不了解画的疑问。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九“韩幹”条下特谓“杜甫岂知画者?徒以韩马肥大,遂有画肉之诮”,并特说明“玄宗好大马……大宛岁有来献,诏于北地置群牧,筋骨行步,久而方全。调习之能,逸异并至。骨力追风,毛彩照地,不可名状,号木槽马圣人。饰身安神,如据床榻,知是异于古马也。时主好艺,韩君间生,遂命悉图其骏……遂为古今独步”。这是说明韩幹画马之所本,以证实杜之不知画。

    苏东坡《题韩幹牧马图》:“众工舐笔和朱铅,先生曹霸弟子韩。厩马多肉尻脽圆,肉中画骨夸尤难。金羁玉勒绣罗鞍,鞭菙刻烙伤天全,不如此图近自然。……”“肉中画骨夸尤难”一句,点出韩幹画马的精髓,分明是针对杜甫诗“画肉不画骨”来说的。他又有《韩幹马十四匹》诗,前面极力描写各马的生态,以见韩幹真能为马传神。结句:“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当谁看。”他的这种自负,无形中也是针对杜诗而发。黄山谷《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幹马,因论伯时画天马》诗:“……曹霸弟子沙宛丞,喜作肥马人笑之。李侯论韩独不尔,妙画骨相遗毛皮。……”所谓“人笑之”,当然也指的是杜甫。而当时大画家李伯时对韩幹的评价恰与杜甫相反,诗中也说得非常明白。但《直方诗话》又载有东坡一诗谓:“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幹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漫争驰。”这是因为当时批评杜甫不懂画的人很多,而东坡要对他下转语了。

    自此之后,韩幹画马的地位,不可动摇,而杜甫论韩幹画马诗的不得当,已成定论,但很少人把二者相并的提起。到了倪云林,在他的《画竹诗》中,却更说“少陵歌诗雄百代,知画晓书真谩与”,这便把他论书论画诗的价值全部推翻了。其实,明末王嗣奭的《杜臆》已谓:“韩能入室穷殊相,亦非凡手。特借宾形主,故语带抑扬耳。”王氏的话,说得很对。《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的刘少府,《英华》注谓奉先尉刘单宅,此人为《历代名画记》所未收。而杨契丹则“六法该备,甚有骨气”,乃歌中谓“岂但祁岳与郑虔,笔迹远过杨契丹”;岂刘少府真过于杨契丹?特以此为抑扬烘托的手法。以此推之,《丹青引》中对韩幹的说法,正如王引之所谓“反衬霸之尽善,非必贬幹也。” (10) 何况杜甫还有《画马赞》,谓“韩幹画马,毫端有神”,“瞻彼骏骨,实为龙媒”,则其意不在贬韩,更不应以此证杜之不知画,彰彰明甚。因此,这一公案的形成,不在杜甫的不知画,而在一般人忽视了杜甫作诗的诗法;东坡后来所下的转语,要不为无因了。

    第四节

    唐代文人的画论

    唐代专门论画之书,有李嗣真的《续画品录》,尽剽取陈姚最《续画品》之说,惟添立上中下三品的名目及添入若干画人的姓名。其所抄的“立万象于胸怀”一句话,道出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意境,是由姚最所说出的最有意义的一句话。释彦悰的《后画录》,张彦远于《历代名画记》中,已谓“僧悰之评,最为谬误。传写又复脱错,殊不足看也”。而今日所传的,又系后人伪作 (11) ,其体式则仍袭取姚最,不足置论。其散见于诗文集中,对画人的精神及作品的意境,有所阐发的,兹简录于下:

    唐王蔼《祖二疏图记》:吴郡顾生能写物,笔下状人,风神情度,甚得其态。自江以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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