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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晋玄学与山水画的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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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由人物向山水

    在魏晋玄学风气下的人伦品藻,一转而为绘画中的顾恺之的所谓传神,再进而为谢赫六法中的所谓气韵生动。这都是以人为中心而演变的。但自竹林名士开始,玄学实以《庄子》为中心。而庄学的艺术精神,我已在本书第二章的结论中指明过,只有在自然 (1) 中方可得到安顿。所以玄学对魏晋及其以后的另一重大影响,乃为人与自然的融合。此一影响,较之人伦品藻上的影响,实更切近玄学————尤其庄学的本质;其价值及其透入于历史文化中之既深且远,绝非人伦品藻之所能企及。

    我国在周朝初年,开始从宗教中觉醒,而出现了道德的人文精神以后,自然中的名山巨川,便由带有威压性的神秘气氛中,渐渐解放出来,使人感到它对人的生活,实际是一种很大的帮助,有如《礼记·孔子闲居》上之所谓“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之类,这便使山川与人间,开始了亲和的关系。尤其自然中的草木鸟兽,与人的亲和关系,更为密切。《诗经》中的篇什,愈到了晚期,草木鸟兽,愈变成了诗人感情中悲欢离合的象征,这即是诗有六义中的比和兴。下逮《离骚》,则兰、蕙、芷、蘅,更和屈原的志洁行芳,融合在一起。因此,不妨说,在世界古代各文化系统中,没有任何系统的文化,人与自然,曾发生过像中国古代样的亲和关系。这说明了我们整个的文化性格的一面,并不仅是出自道家思想。

    在老子,似乎没有特别提到语义发展以后的所谓自然。但他的反人文的、还纯返朴的要求,实际是要使人间世向自然更为接近。当他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二十章)的时候,他自己实也感到对自然景物的喜悦。庄子“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天下》篇)的心情,实有超越现世,而宁愿寄情于“广漠之野”的倾向,所以作为他的自由神像的“神人”,只有住在“藐姑射之山”的上面(以上皆见《逍遥游》)。庄子的《人间世》,对于人间社会的安住,费尽了苦心,但最后仍不得不归结于无用之用;无用之用,只有遗世而独立,才可以做得到。他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而知“鱼之乐”(《秋水》),“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而幸其“以不才得终其天年”(《山木》),“钓于濮水之上”,宁“曳尾于涂中”,不应楚王之聘(《秋水》);由这些故事看来,不难推知他实际是过着与大自然相融合的生活。尤其重要的是,由他虚静之心而来的主客一体的“物化”意境,常常是以自然作象征,例如他曾以胡蝶作他自己的象征 (2) ,这正说明自然进入到庄子纯艺术性格的虚静之心里面,实远较人间世的进入,更怡然而理顺。所以庄学精神,对人自身之美的启发,实不如对自然之美的启 发来得更为深切。魏晋玄学对当时人物画所发生的影响,是由于加入了由东汉末期所盛行的人伦鉴识的重大因素。不过人物画若以当时的具体人物为对象,则纵能凭庄学的生活情调上陶冶之力,发现了对象的神、对象的气韵;但此对象若非被作者所深挚爱慕的父母或女性,则作者的感情,几乎不可能安放到对象中去,以使作者的精神得到安息与解放。因为没有人 会在活生生的人的对象中,真能发现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生命中的世界。庄子所追求的,一切伟大艺术家所追求的,正是可以完全把自己安放进去的世界,因而使自己的人生、精神上的担负,得到解放。当这类传神的人物 画创作成功时,固然能给作者以某程度的快感,但这种快感,只是轻而且浅地一掠便过的性质,与由庄学所显出的艺术精神,实大有距离。在魏晋时代,已有不少的是以圣贤高士为题材的人物画,尔后一直到唐代,更是以佛教及道教有关的故事人物画为主。这类的题材,可以发挥作者的想象力,容易赋予对象以有深度广度的意味,这比人物写生,更能表现出艺术精神。但是,一位作者,假定要把自己的精神安住到这类作品中去,将会转换到由故事人物所表征的道德意境或宗教意境之上。这两种意境,与艺术意境,本是相通的,但克就艺术自身而言,依然多少有点不太纯粹。且在创作技巧上说,人像所给予作者的拘限性,并不因为是故事中的人物而完全可以解除。作者在创作上的精神满足,只有在破除了技巧的拘限性以后才可以得到,这当然应当通过技巧的十分驯熟的修养,而不可稍存讨便宜的心理。但由对象而来的拘限性能减少一分,作者创作的精神自由即能 多获得一分。唐志契《绘事微言》下面的一段话,也正道出此中消息:“山水原是风流潇洒之事,与写草书行书相同,不是拘挛用工之物。如画山水者与画工人物花鸟一样,描勒界画妆色,哪得有一毫趣致。”何况艺术要求变化,要求能扩展作者的胸怀,这在人物画上都不容尽量发挥的,则其所能涵融作者的精神意境便受到限制。明薛冈下面的一段话,也正说明这一点:“画中唯山水义理深远,而意趣无穷。故文人之笔,山水常多。若人物禽虫花草,多出画工,虽至精妙,一览易尽。”而文徵明说:“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这更透出山水画与作者人格和 生活上的关系。总结说一句,由魏晋时代开始的人物画的传神————亦即气韵生动————的自觉,虽然是受了庄学的影响,但庄学的艺术精神,绝不能以人物作对象的绘画为满足;自然,尤其是自然的山水,才是庄学精神所不期然而然的归结之地。魏晋时代所开始的对自然————山水在艺术上的自觉,较之在人自身上所引起的艺术上的自觉,对庄子的艺术精神而言,实更为当行本色。中国的风景画,较西方早出现一千三四百年之久 (3) ,并自宋迄今,成为中国绘画的主流,其原因盖即在此。所以在山水画中所呈现的精神及所要求于作者的人格,较之在人物画中,它与庄学的关系,更为直接、深刻而显著。今日要由绘画以了解中西艺术的异同,若不先把握住此一文化背景,便都是枝节的戏论。

    第二节

    山水与文学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有谓“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几句话,一若山水诗的出现,不仅与老庄的思想无关;并且容易使人误会,只有在庄老告退以后,山水诗才可以成立。其实,不仅在山水诗人谢灵运的作品中,含有不少的老庄思想,有如“昔在老子,至理成篇”(《陇西行》),“《在宥》(《庄子》篇名)天下理,吹万群方悦”(《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游子值颓暮,爱似庄念昔”(《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一类的诗句,随处可见。不仅他所把握到的佛学,乃属于以老庄思想解释佛理的“格义” (4) ,主要的是,谢灵运以及以前的东晋初年庾阐诸人山水诗的出现,正是玄学盛行以后的产物。像沈约在《宋书》卷六十七《谢灵运传》论序所说的:“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单(殚)乎此……莫不寄言上德(老),托意玄珠(庄)。”这里所指的,亦即是刘勰《文心雕龙·时序》篇中所说的“诗必柱下(老)之旨归;赋乃漆园(庄)之义疏”。这类的诗,是老庄思想在人生上尚未能落实而出现的玄学概念性的诗。凡属于概念性的诗,必是抽象的、恶劣的诗;仅有思辨而未能落实于人生之上的老庄思想,就老庄思想的归趋上说,也是浮薄的老庄思想。刘勰所说的“老庄告退”,仅就诗而论,乃是上述这类玄学概念性的诗的告退。而“山水方滋”,正是老庄思想在文学上落实的必然归结。因为谢灵运并不曾真正安于老庄的人生态度,所以他的山水诗,缺乏恬适自然之致。老庄思想,尤其是庄子的自然思想,在文学方面的成熟、收获,只能首推陶渊明的田园诗了。

    不过,我国文学源于五经,这是与政治、社会、人生密切结合的带有实用性很强的大传统。因此,庄学思想,在文学上虽曾落实于山水田园之上,但依然只能成为文学的一支流;而文学中的山水田园,依然会带有浓厚的人文气息。这对庄学而言,还超越得不纯不净。庄学的纯净之姿,只能在以山水为主的自然画中呈现。

    如前所说,中国远在《诗经》时代,即可发现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而这种亲和关系,乃由古代整个文化所产生,与庄学并无关系。但我应指出,由庄学所成就的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以魏晋时代为实例,它和魏晋以前的,有如下所述的不同。

    在魏晋以前,通过文学所看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是诗六义中的“比”与“兴”的关系。比是以某一自然景物,有意地与自己的境遇,实际是由境遇所引起的感情相比拟。兴是自己内蕴的感情,偶然与自然景物相触发,因而把内蕴的感情引发出来。人通过比兴而与自然相接触的情形,虽然魏晋时代及其以后,当然会继续存在,但自然向人生所发生的比兴的作用,是片断的、偶然的关系。在此种关系中,人的主体性占有很明显的地位,所以也只赋予自然以人格化,很少将自己加以自然化。在这里,人很少主动地去追寻自然,更不会要求在自然中求得人生的安顿。孔子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依然是比兴的意义;仁者智者,依然是以仁知为其人生,而不会以山水为其人生。至于在由司马相如所倡导的汉代辞赋中,也有模山范水,但这或者是义取比兴,或者是意存风土。庄子对世俗感到沉浊而要求超越于世俗之上的思想,会于不知不觉之中,使人要求超越人间世而归向自然,并主动地去追寻自然。他的物化精神,可赋予自然以人格 化,亦可赋予人格以自然化。这样便可以使人进一步想在自然中————山水中,安顿自己的生命。同时,在魏晋以前,山水与人的情绪相融,不一定是出于以山水为美的对象,也不一定是为了满足美的要求。但到魏晋时代,则主要是以山水为美的对象;追寻山水,主要是为了满足追寻者的美的要求。

    谢灵运的“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登蹑” (5) ,是在魏晋时代追寻山水之美的风气下所形成的极端的例子。把这种心情反映在文学作品,正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所说:“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这种心情、态度,正是魏晋玄学的产物。

    第三节

    由《世说新语》看玄学与自然

    《世说新语》,可以说是当时玄学的总录。兹将《世说新语》中有关的资料,列举如下,以看当时玄学与自然的关系。

    (一)王武子(济)、孙子荆(楚)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 巍以嵯峨,其水 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卷上之上《言语》第二,页二十一)

    (二)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同上,页二十九)

    (三)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许洵)。”(同上,页三十二)

    (四)荀中郎(羡)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同上)

    (五)王司州(王胡之)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同上,页三十三)

    (六)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同上,页三十五)

    (七)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同上)

    (八)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同上,页三十五至三十六)

    (九)司马太傅(道子)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同上)

    (十)郭景纯诗(《幽思篇》)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卷上之下《文学》第四,页二十四)

    (十一)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卷中之下《赏誉》第八上,页三十七)

    (十二)世目周侯( ),嶷如断山。(同上,页五注)

    (十三)《续晋阳秋》曰:“初,安(谢安)优游山水,以敷文析理自娱。……”(同上,页十)

    (十四)孙兴公为庾公参军,共游白石山。卫君长在坐。孙曰:“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而能作文。”庾公曰:“卫风韵虽不及卿,诸人倾倒处亦不近。……”(同上)

    (十五)谢太傅称王脩龄曰:“司州(王胡之)可与林泽游。”注:“《王胡之别传》曰,胡之常遗世务,以高尚为情。”(同上,页十二)

    (十六)许掾(询)尝诣简文,尔夜风恬月朗,乃共作曲室中语……(同上,页十四)

    (十七)……时恭(王恭)尝行散至京口射堂,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同上,页十五)

    (十八)《晋阳秋》曰:“鲲(谢鲲)随王敦下入朝,见太子……太子从容问鲲曰,论者以君方庾亮,自谓孰愈?对曰:纵意丘壑,自谓过之。”(卷中之下《品藻》第九,页十九注)

    (十九)……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卷下之上《容止》第十四,页一)

    (二十)孙绰《庾亮碑文》曰:“公雅好所托,常在尘垢之外……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同上,页四注)

    (二十一)谢车骑道谢公,游肆复无乃高唱,但恭坐捻鼻顾睐,便自有寝处山泽间仪。(同上,页五)

    (二十二)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同上)

    (二十三)许掾好游山水,而体便登陟。……(卷下之上《栖逸》第十八,页十四)

    (二十四)《中兴书》曰:“承公(孙)少诞任不羁。家于会稽,性好山水。……”(卷下之上《任诞》第二十三,页三十四注)

    (二十五)裴启《语林》曰:“张湛好于斋前种松、养鸲鹆。……”(同上,页三十五注)

    (二十六)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同上,页三十六)

    第四节

    最早的山水画论————宗炳的《画山水序》

    最早的山水画论,近人常推顾恺之的《画云台山记》。此处的云台山,有人以为指的是在四川省苍溪县东南三十五里,一名天柱山 (6) 。但记中所述,均系出之于理想性的构想,以烘托出张道陵七度门人的最后一次超度的故事,既与任何真山无关,而其用心所在,乃在以云台山作为此一故事之背景,并不在于云台山自身之意味。因此,这不能算是真正的山水画论。

    魏晋时代由庄学所引发的人对自然的追寻,必来自超越世务的精神;换言之,必带有隐逸的性格。所以在此一风气之下,对岩穴之士,特寄予深厚的钦慕向往。但当时一般人的隐逸性格,只是情调上的,很少是生活实践上的。有实践上的隐逸生活,而又有绘画的才能,乃能产生真正的山水 画及山水画论。因此中国真正的山水画论,不能不推同卒于宋元嘉二十年(四四三年)的宗炳与王微了。

    宗炳字少文,生于晋宁康三年(三七五年),卒于宋元嘉二十年。《宋书》卷九十三、《南史》卷七十五(作宗少文)有传。刺史殷仲堪、桓玄,并辟主簿,举秀才,不就。宋高祖辟他为主簿,也不就,“问其故,答曰,栖丘饮谷,三十余年”。此后又屡次征辟,皆坚卧不起。“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而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以上皆见《宋书》本传)他曾“下入庐山,就释慧远考寻文义”(同上),所以在思想上,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弘明集》卷第二载有他的《明佛论》,卷第三载有他与何承天辩论儒佛的两书。不过,他只为佛教争取地位,而未尝反儒。且他所信的佛教,偏于精神(同于“灵魂”)不灭,轮回报应这一方面,亦即是注重在死后的问题。未死以前的洗心养身,他依然是归之道家及神仙之说。所以他在《明佛论》中说:“若老子与庄周之道,松乔列真之术,信可以洗心养身。”他的生活,正是庄学在生活上的 实践;而他的《画山水序》里面的思想,全是庄学的思想。先总括地说一句,那是“以玄对山水”所达到的意境。兹录之于下,并略加疏释。

    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象是道之所显。清洁其情怀以玩味由道所显之象)。至于山川,质有而趣灵(质有,形质是有。趣灵,其趣向、趣味,则是灵。与道相通之谓灵)。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亦作嵬)、许由、孤竹(以上并系圣人、真人、高士)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以上并山名)之游焉。夫圣人以神发道 (7) ,而贤者通(贤者由澄怀味象而通于道),山水以形(即“质有”)媚道(即“趣灵”),而仁者乐。不亦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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