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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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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白马金勒,玉鞭雕鞍,马上人则丰神洒爽,顾盼生姿,从楼下驰过,而楼上呢,红袖招展,歌吹沸天,真是一幅好看的图画。讲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学生说:“慢说满楼红袖招,就是有一个人招我,我也早去了。”这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连梦华自己也笑得脸红了,她觉得学生这善意的玩笑很亲切,但她又明明看见,有的学生虽然在笑,但眼里却正含着泪水。当她讲过“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以后,她说:韦庄虽然在那边有甚么宠遇,但依然难忘中原,她并且举出了她们前已讲过的王粲《登楼赋》作为说明,《登楼赋》中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又说,“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韦庄当时的心境,也正是如此。有的句子越是表面上作旷达语,而心里越是排遣不开,人前强笑,悲苦有甚于哭。他的下面几首,都是如泣如诉长歌代哭,笔调高亢,婉转而自然,简直完全是呜咽的哀音。最后讲到了“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她说,这乃是无可如何的叹息,作者引领北望,是遍地血腥,烽烟弥漫,人乱马翻,鸡犬不宁,而江南则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人物又是“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是一个多么强烈的对照,所以才慨叹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她匆匆地讲完,也恰好传来了下课的铃声,当她从教室退出时,她听到后边有人叹息说:“完了!完了!”

    考试过后,学校里正式放了假。梦华很快地就把学校的事情结束了,而崔宝璐就在如焚的烈日下为梦华而奔走。因此她常常到梦华家去,每次去都是满脸的汗水,这叫梦华感到万分的不安,要办的事情太麻烦,而她一个人去奔波,不知她如何受得,而她呢,却早已忘了溽暑,忘了艰难,更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真仿佛千金一诺,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的样子。

    最初,她先给梦华邀到了同行的伴侣,原来是女师一年级的学生吴采华,还有吴采华的母亲和两个嫂嫂,都已经从乡下来等待着了,吴采华有两个哥哥,都在四川,一个在汽车修理厂服务,另一个是空军驾驶员,此外还有一个张太太,带着一儿一女要去兰州,也恰好可以同路。这样,大人孩子一共九个,再加上行李,那真是浩浩荡荡,太惹人注目,假如没一点别的保障,那实在是太危险了。崔宝璐说这件事最好是托何曼丽同学的家长写一封介绍信去见一个名叫查理的外国牧师,请他以教会的名义给一个证明,以免路上留难。据说以前有人这样办过,查理牧师是很乐意帮助人的。介绍信很快地就写来了,信上还说明了这事完全是秘密的,看过之后务请把信烧毁。第二天梦华就去见查理牧师。查理牧师住在城外,出城的时候就必须经过女警察的检查。梦华把那封信放在鞋底的皮垫子底下,到了检查的时候,那女警察摸了她的腰,两腋,以及大腿,幸好不曾叫她脱鞋,她心里砰砰地跳着,而表面上却装得非常平静。她见到了查理牧师,牧师看过介绍信,忧愁地皱着双眉说道:“你一个女人,路上那么困难,我劝你还是不必去冒险吧!”梦华就告诉他,实在不能再在沦陷区生活了,并说了很多恳求的话。牧师却说:“唉,上帝知道,我不是不愿帮助你,现在日本人对英美人十分仇恨,也深恶教会中人,你不提教会还好,你一提教会,不但不得帮助,反而更加留难,他们会说:你来这一手啊,难道我们还怕教会吗?所以倒不如去碰运气还好些。”当梦华告谢出来的时候那牧师还说:“祝福你,上帝保佑,你一定能顺顺当当过去就是了。”梦华回家以后,不多时崔宝璐又来了,她说她又有了更好的办法,她已经找了一位伍其伟先生,他可以负责护送出去。伍先生在一个运输公司里服务,这运输公司又是崔宝璐一个朋友家经营的,她那朋友也曾经跟梦华受过课,也很愿为梦华帮忙。伍先生在公司中服务已经近二十年了,从前时常往来于济南西安之间,这条路上的情形他非常熟悉,而且为人慷慨重义气,表面上是非常诚朴质讷的,实际上却是深谋而有机智,善于应变,她们是多么需要这样一个人啊。崔宝璐说,这事情已经同伍先生说妥了,几时要动身,便可以邀他见面。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天气热得象蒸笼一样。星期六的晚间,桓弟从公司回来,他手里拿了一封信,那正是梦华所久已期待的信,那发信的地址是“成都”。桓弟早已从那发信的邮戳上看明了发信的日子,计算起来这封信才走了二十几天,从来还不曾有过这样快的信,这封信原来是航寄到西安后又转来的,桓弟说:“这信真是特别快呀!”而梦华心里却想:“如果人能象这样快就好了。”孟坚在信里先报告了他到达的日期,并把他们将要永久住下去的那座城市描写了一番,他说,那座城太象北平了,于是就问她道:“你不是最喜欢那座古城吗?我现在就住在那样一座古城中了。”信的中间还特别报告了他到达之后的夜里做了一个怪梦,他写道:“我梦见你也到这里来了,却并不见小昂昂,很显然地,这个孩子在我的意识中还不存在,因为直到现在我还不曾见过他!我把我的脚给你看,我的脚断了,象朽枯的木材一样,脚底下裂了一道深沟,只看见里边的干肉干皮,却不见鲜血,我就对你说:这是我这一次长征的结果啊。我又看你的脚,你的脚上却沾满了淤泥和草芥,仿佛也是奔波了很久的样子。”最后他又说:“这一次长期的走路,对我的益处太大了,我见了许多未曾见过的现象,也懂得了许多未曾想到的道理。我懂得了走路的道理,也认识了生活的道理,也认识了人类生活的道路。”梦华看完了信,又同桓弟就着孟坚的来信谈了很多话,并谈到她自己的行期,梦华说,有了这封信,她就算有了着落。而她心里还想:这一段旅途可真够远,然而她此刻好象觉得非常接近了。姥姥同桓弟就说:现在天气正热,上路最感痛苦,不如再过一两月,等天凉了再走。梦华也明白他们这番意思,那不是别的,正是老母幼弟的惜别而已。她就告诉他们,前些时有某某学校一个教员到那边去,人已经走了,宪兵司令部却天天去追问他的父母,问那个人到底往哪里去了,非逼迫他父母把他催促回来不可。有见于这种麻烦,她觉得最好是暑假中间起程,在学校方面比较方便一些。至于校长那方面,自然不能正式向他辞职,只好到临行时写一封请假的信,说是到外县的家乡养病去了,这样,校长一看自然明白,他在日本人面前也比较容易交代,而这封信却又必须等她走出几日以后再发。当天晚间,当别人都已睡下以后,她就给孟坚写回信,她一连撕毁了多少信纸,费了多少思索,才得把这封信写成,她写得很简单,她在信里说:“我现在就要回家去了,我到了东平以后再给你写信……”她不但在信后署了假名,而且连发信地址也改了。信写好了,她还在踌躇,她顺手用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了一些字,她写了许多个“西安”,又写了很多“东平”,东对西,平对安,她相信他看到这句隐语时一定会明白的,他可以知道,东平乃是沦陷区里的一县,即便敌人检查,也不致发生甚么疑惑。

    她现在所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久已呈到特务机关去的乘车证至今还不曾发下。听说有的三四个月还发不下来,她若遇着这种情形,那就完全走不成了。眼看就到七月底,八月初学校里就要招生,等聘书发下来了,又要去上课,如果开学以后再逃,那怎么能行呢!梦华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白天不能吃,夜里不能睡,眼看就要病倒了。而比她更急的还有崔宝璐,她分头去办各项手续,不知一天要跑多少回,脸色也日渐黄瘦起来。霍乱预防针注射证,种痘证,检验大便证,这些东西一样也不能缺,不然是不准买车票的。崔宝璐怕耽误时日,又怕打针以后大人孩子都起了反应,走到路上也极其受苦,她就凭了她的家庭关系到医院里去托人办来了假的证件。有一天崔宝璐跑来,问梦华乘车证是不是已经领到了,当她听说尚未曾领到时,就急得跺着脚说道:“好,找那个人去,三天以内一定拿到!”原来她父亲在世时,曾于深夜中救过一个投宿的人,这人是一个被人逐捕的土匪,如今这人正在特务机关作事,深得鬼子们的信任,即使是人命案件,只要托他说一句话,也就有了办法。她最初是极不愿找这个人的,现在迫于不得已,不能不去找他了。

    果如崔宝璐所说,还不到三天,只两天的工夫就把乘车证拿到了,而且她也已经约定了和伍其伟见面的日期和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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