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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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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到放暑假的前两个星期,梦华又去看洪太太。

    她一面走着,一面思索,她见了洪太太应该怎样开始她的谈话。现在是一切还不曾决定,等真地完全决定了,也许反而不能随便谈了,洪太太之不能和她同行,那是很明白的事,然而这事是必须同洪太太谈一下的,假设自己悄悄地走了,不让洪太太知道,那不但对不住洪太太,而且到那边见了洪思远也将无话可说,她又知道洪太太是口快心直的人,万一她在外边随便讲出去,那就极不方便。那么现在就权当一个笑话说一下,而且先把庄荷卿的事情当一个谈话的引子。

    但等她见到了洪太太,才知道她的话已无从说起。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还见洪太太的小姑娘在家里跑来跑去,一回儿唱唱,一回儿笑笑,前几天却由于一种急症死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姐姐,不但那幼稚的脸面上变得非常削瘦,而且也完全是不胜寂寞哀愁的样子,一回儿到上房去看看卧病的祖母,一回儿听妈妈吩咐作一些小事,她的驯良,她的乖觉,叫人看了更觉得无限爱怜。

    洪太太见到梦华,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哭哭啼啼地诉说起来。梦华想,这个打击太大了。她看她那哀愁怨尤的样子,简直再不象她所素知的洪太太。

    “这有甚么办法呢?”她连眼泪也不去揩拭,一直握住梦华的手说,“人家在外边逍遥自在,千斤的担子完全压在我一个女人的肩上,我又怎么担得起!前些天,母亲的病忽然加重了,照顾了老的就照顾不了小的,是我把孩子的病耽误了,假如早些天把孩子送到医院里,就是多花费几个钱,我可以省心,专伺候老年人,孩子的命也可以有救。孩子临死也还记着爸爸。问她可想爸爸回来吗,孩子无力地点点头,而且眼里含满了泪水。这件塌天的大祸我还一直瞒着母亲,我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万一知道了,岂不又将增加她的痛苦,但这是能永远瞒得住的事吗?万一知道了,还一定要埋怨下来,说我好好地把孩子送了一死!”

    她终于放开了梦华的手,并去揩一下她的鼻涕,稍稍停顿一下,又望一眼她的大女儿,接着说道:

    “反正孩子是我肚子里生的,我不是后娘,无奈那个作父亲的可也太无人心了,这件事我本想写信告诉他的,后来又想,算了罢,他既不来信,我又何必去扰乱他,万一他知道了,还不是一样的说我糟踏了他的孩子。好在这是孩子,若是老人家一有差失,那叫我如何担受?我这不孝的罪名恐怕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人家总是国家呀,民族呀,抗战啊,革命啊,好的,把自己的家完全置之不顾,早晚把这些人的命都革掉了,那才算本领!”

    她再也不能抑制,竟象对于自己亲人一般,于痛快地发泄过一阵之后,就伏在案上呜咽起来,她的大女儿也兀自倚在房门边落泪,梦华的眼睛也不觉潮润起来。而在洪太太的抽泣声中,她还偶尔听到上房里传来病人的呻吟声。

    她想设法安慰她一番,但又找不出甚么可说的话来,等到洪太太的啜泣停止了,她才长长地叹息一声,算是表示了她的同情。

    洪太太看见她的大女儿还在一旁抹眼泪,就又用了非常哀婉的声音:

    “你到上房去看看奶奶吧,她老人家是一会不见人就要叫的。黄姨不是外人,也不必伺候。”

    等孩子迟迟地去了,洪太太才又谈到了那小孩子的病情。她说她只担心孩子是霍乱,万一是霍乱,那不但要传染全家,恐怕还要惹出更大的祸患。据说,最近有人刚从天津回来,说天津已经发现了真性霍乱。鬼子们是最怕霍乱的,他们为了预防霍乱,每个市民都被逼着去打预防针,如果随身不带防疫证,是任何地方不准通行的。那里每个十字街口都放了桌子,药针,凡是从那里走过的,日本兵便拉过来打针,应当分三次注射的,一次都注射完,凡打过针的人,胳膊肿得象碗口一般,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好象生了一场大病。有些人因此不敢出门了,可是躲在家里也不中用,鬼子们是会到家里来检查的。其实这也不错,打针原是为了免疫,最可怕的是他们把别的病也当作霍乱。听说天津某街上有一个人家,一个小孩患了肠胃病,不过只是轻轻地吐泻,鬼子却说是霍乱,又说霍乱是不会医好的,为了免得传染,就把孩子强拉到郊外的化人场里去火化,那孩子的母亲死也不放手,鬼子终于把孩子投到火里了,母亲也就跟着投到火里,火越烧越烈,母亲孩子抱得紧紧的,及等烧焦了,孩子还是紧紧地抱在母亲的怀里。以后凡发现了类似霍乱的,就一律烧死,连衣服被褥也完全烧光。而且,那条街上有了患霍乱症的,那条街便断绝了交通,直等七八天以后才能恢复,这样一来,少米无柴的人家也都只好困在家里,只挨饿也就饿死了。又听说,有一次津浦车上有一个第一次坐火车的乡下女人,因为晕车,竟然在车上呕吐起来,鬼子认为是霍乱,于是一刻也不能停留,就把那女人拉到车头的锅炉里去烧化,听那惨叫的声音好象鬼嚎一般,结果满车的人都哭起来,这一列车竟变成了一列丧车。

    等梦华又问到老太太的病况时,洪太太稍稍沉默了一会,仿佛不知道应当如何说才好似地,终于低声说道:

    “这真是难言啊!人是上了年纪了,病得日子也太久,要说到底有甚么希望,这简直不能说,不过只是磨难我这个罪人罢了,她成天成夜的想儿子,盼儿子回来,说几时儿子回来了,她死也将瞑目,仿佛有多少冤枉话要对儿子说了才算。她又不断地问到她儿子的消息,问来信没有,我自然不能说没有信,她不但要我讲信里的话给她听,而且还要亲自看信,根本没有信,这叫人又有甚么办法?可是她老人家偏想得奇怪,她以为她儿子给我来了信,说了甚么贴己话,见不得人,尤其是背着她,这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等洪太太的激动渐渐平复了,她们的话题才又从流亡者的迁移谈到庄荷卿的事件。她们现在有了一种共同的意见,就是庄荷卿实在不应当冒险回来,都说,留在这里的人已经是无可如何,为甚么既已逃出去的还要回来送死。于是话题又引到一件新闻上去。洪太太说,她昨天才听见一个邻居告诉:商埠二马路纬四路上有一个张立才,他为了在外边姘女人的纠缠得罪了无赖,结果竟遭了毒手。有一天半夜里一点多钟,满街上站了岗断绝了交通,他的住宅早已被敌兵包围了。鬼子兵把大门打开,不由分说就把张立才捉住,那年青人一看凶多吉少,回头就对他七十多岁的老爹说:“爹,你自己好好保重吧,我恐怕不能送你老人家的终了!”他吓得脸色苍白,两条腿抖得不能站立,屎尿都泄在裤子里。他老爹早已晕倒在地下,他的妻子抱住他,哭着喊着,怎么也不放,鬼子一脚就把她踢得很远,然后将张立才塞到大卡车里就运走了。张立才一去无消息,急得他老爹见了人就磕头,希望人家帮他的忙,但连个下落也无从打听,后来他老爹又托了人在南门外等着,看每天用大汽车装出去枪毙的那些人里边有没有他儿子,虽然每天有这样的车开出去,但终于不曾见他儿子的影子。张立才的妻子,早已痛苦得神经错乱,她心里烦乱,一闭眼睛就看见一个满头是血的人站在她面前,就连求神问卜,也是凶多吉少。她已经多少夜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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