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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自己组织起来,把埋在地下的武器掘出来,还想尽可能的自己造些武器,这样一旦敌人再来时也可以稍稍抵挡一番,同时也可以在地方上自卫,以免被那些号称为抗日的正式军队所欺侮。但事情还不曾办,几个领导的人就被那批军队杀害了。弟弟说到这里,他一面思索着,一面举出几个被难者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是本地的小学教员,有一个是曾经在外面作过警察的,还有两个是曾经在省城读过中学的青年,这些人都是孟坚的朋友,而且当梦华和孟坚一同回到乡下时,这几个人,还有其他许多人,都曾经特别设筵招待过他们。经朴弟一一地描述了那几个人的相貌后,她居然也还能回忆起一些人的影子。其中有一个是她记得最清楚的,这人曾经在省城中学校和孟坚同学,而且也属于他们那个小小团体,孟坚在省城受难的那一次他只是侥幸得免。他有一种爱说半句话的习惯,此刻孟朴还模仿他的口吻说:“吓,中国啊,中国就是不上轨道,至于老百姓可真是……”或者又说:“你呀,你老兄还是向远大处看看才行,若不然……”他总是这样说了半句,下半句就咽了回去,仿佛故意要听话的人去猜想似的。至于那个小学教员,她记得更清楚,因为当时他正在为了婚姻问题而闹家庭革命。她想,这都是些多么可爱的灵魂啊,她同他们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也正因为如此,就象一阵电光倏然一闪便永远消逝了,她感到一种莫可如何的人生的悲哀,她是多么爱那个乡村,爱那里的土地,爱那土地上所生的花木和人民啊!她又想假如孟坚也知道了这些情形,尤其是这些人的死亡,其中尤其是也知道了妹妹的死亡时,不知又将作何感想。于是她就问道:“是不是在给孟坚的信里,告诉过这些呢?”弟弟说:“为了怕他伤心,我历来不提这些事,每次写信不过只说老幼平安罢了。”

    最后朴弟谈到了他在学校中的情形。他说故乡本来是并没有中学的,自从战事发生以后,因为家乡的学生都不能到外边升学,为了不误青年人的学业,本乡几个前辈先生便自己办了一处复兴中学,那些教员先生大都也是哥哥的朋友,也有的是哥哥的老师。其中有一个石老师,是哥哥在小学以及在中学时代的老师,现在年纪已经六十多岁了,可是人极健壮,志气尤其刚强,学识人品,都负一乡的重望,他一方面主持校务,一方面主持乡土中的一些重要事情,一天到晚勤苦作事,热心教导,他不但领导学生,也领导教员,也领导民众。他对于哥哥很关切,他又常常把哥哥当年读书进取的精神告诉学生,意在给大家一种鼓励,一种模范。但是他老先生也极不容易,在那种环境之中支持一个学校,那是有极大危险的,有时正在上着课,忽然有人来报告说,敌人已经到甚么地方了,于是他就指挥大家赶快逃避,有几次敌人真地已经把学校包围了,但进去一看,里面甚么也没有,原来不但人已逃光,各人临逃时连东西也带光了,反正大家天天在准备,天天在警觉,所以他们所受的教育是完全和平时不同的,那简直等于军队一样,先生们都是有武器的,假如可能,学生们也一样可以发给武器。学校的房子曾经被敌人焚毁过,学校也就不止迁移过一次,敌人到各处搜捕学生,同时也各处强拉壮丁,因此牺牲的人也不少。他又谈到他的先生们还曾经说过,如果哥哥同嫂嫂都同到家乡去共同工作,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梦华听了朴弟这番话,心里不能自已地感到了些惭愧,她想,我在这里工作实在还不如乡下那些先生作得更有意义,她只好对弟弟说:“如果中国各处都有这样的教育工作者,中国也就应当有救了。”

    朴弟虽然木讷,但慢慢谈起来却是极有条理,而且很有情致的,这在梦华第一次同他见面时是不曾见过的,因此,他们谈得非常兴奋,竟不曾想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姥姥在厨房里招呼桓弟,说要他预备开饭,李嫂也已经摆上了杯箸,昂昂听到了姥姥的声音,就说要去找姥姥,桓弟又给昂昂和姐姐斟一些茶水,然后领昂昂到厨房去了。

    屋里只剩了梦华同朴弟,这时候朴弟显得更自在了一些,于是他用了更亲切的声音,悄悄地对梦华说:

    “嫂嫂,爸和妈只是说要我来看嫂嫂和昂昂的,他们却不知道我有件更重要的事问嫂嫂,要嫂嫂帮帮我。”

    他所提出的到底是甚么问题,梦华一时颇无从猜测。沉默了片刻,孟朴才又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想问嫂嫂是不是要去找哥哥,假使要去,我是一定要陪嫂嫂一同去的,我很愿意到自由的地方去,我很愿意同哥哥在一处。”

    当他说出这一句话时,他脸上泛了一阵红潮,而且他那原有的木讷就又出现了。

    这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问题。她本来还想告诉他,说她曾经一再地写信催孟坚回来,而孟坚却一再地执拗不理,等等,此时她再也不能提这些话,而只是说:

    “去也倒是应当去,只是太困难了,而且还有昂昂,万一路上遇到危险,那就一动不如一静。”接着她又问道,“那么爸和妈的意思怎样呢?”

    弟弟说:“爸和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让我离开的,我每次提到说要去找哥哥的话,他们便大吵大闹,妈甚至因此痛哭起来,她说,你哥哥已经远走高飞不管家里的事,你如再走开,等我们两个老人一旦死了,就连个送终的也没有了!爸爸也说不行,他说,不准你走,你要死吗,咱们还是死在一块吧!”

    孟朴一面说着,脸上堆出了一些笑意,眼里却含了一包泪水,梦华听了,也觉得这话说得太惨了。那么这也恰好,不能去找孟坚,也正合父母的意思。于是她就告诉弟弟,还是不必作远行的打算,回家后千万不必再提去找哥哥的话,而且应当安慰老年人,说她还要继续写信催哥哥回来,如果他一旦回来了,就大家一同回家去老守田园,事奉老年人,也好尽一些孝心。她又说,如果乡下安定下来,她也愿意带着昂昂回到故乡去,她可以帮同料理家事,昂昂在爷爷奶奶面前也可以多添一些热闹。她想这番话一定是老年人所最爱听的,虽然不见得成为事实,就只凭这些意思,老年人心上也可得些温暖,她想:老年人是多么需要温暖啊!可是她这番话在弟弟身上却发生了恰恰相反的影响,他不但不曾回答她的嘱咐,反而沉下了面孔,他的面孔完全为一片阴云所遮盖,她从这样的面孔上就恰好认出了孟坚在生气时的那种颜色,弟弟自然并不生气,不过他的失望却表现得很清楚。午餐桌上有相当丰富的菜饭,可是弟弟吃得很不高兴,他不再说甚么话,这倒叫姥姥和桓弟感到了不安,以为梦华慢待了他,或者还有其它不可知的原因。

    午饭以后,他们都显得有点疲倦,他们都很少谈话,只是偶尔交谈过一言半语,再也不象上午那样的有兴致了,而且说话的多半是梦华同桓弟,孟朴几乎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心里在想着甚么问题,等到实在沉闷得无可如何时,他就再逗逗孩子,他问昂昂道:

    “昂昂,你想不想爸爸?”

    昂昂说:“想。”

    不等他再继续问,孩子就指着心口说:“这里想。”

    他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一面走着一面说道:

    “走了,走了,福福布你找爸爸去了!”

    照人情说,孟朴既是初次到省城来,而且来一次极不容易,是应当领他到各处玩玩的,桓弟也曾经向梦华暗暗地提过,但她却以为为了安全,还是不必,她向朴弟道:

    “是不是愿意同桓弟出去逛逛呢?”

    他摇着头说:“不想。”

    桓弟就趁机会说,《老残游记》上说济南家家垂杨,户户流泉,大明湖里的佛山倒影都是真的,可惜如今风景如故,情形却全变了。千佛山下凿了很多大洞,成了敌人的火药库,大明湖的历下亭、北极阁、铁公祠,都驻有日兵,凡是风景较好的地方都是敌人的机关,那些地方都不许通过,即便准许通过,看起来也毫无意思了。他于是顺便提到了济南附近的其它名胜,譬如佛峪,是秋天看红叶最好的地方,但现在谁还能去,谁还忍得去呢?去年秋季,敌人说那山下一个村子里破坏了交通,结果全村被“洗”,他们在半夜里将全村围得风雨不透,四面放火,把全村男女老幼都烧在里边,至于年青力壮的,早已被捉了关起来,结果是处了“犬刑”:有一间大屋子,里面关了几十个饿狗,将捉来的人放进去,不多工夫便被活活地吃掉了。

    趁孟朴和昂昂还在玩闹着的时候,梦华把桓弟叫到旁边说了一阵话,仿佛是有甚么特别的嘱咐。过了一会,桓弟便装作好奇的神情,说朴弟脚上的鞋子很好,他要穿起来试一试,孟朴莫名其妙的脱给他,两个人身材既差不多,孟朴的鞋子穿在桓弟脚上竟完全合适,他们都笑了一阵。桓弟把鞋子还给孟朴之后,便说他有事要出去一下。等他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去买了一些礼物,他买了几盒糕饼,还买了几丈洋布,另外还买了一双鞋子,这是专为赠给朴弟的,这叫孟朴感到很不好意思,他本想说些辞谢的话,却终未说出。晚饭后,孟朴说就要回到旅店里去,梦华就把桓弟买来的东西仍旧装在朴弟带来的几只口袋里,另外还又包了一卷钞票,问道:“省城的伪钞在乡下可能使用吗?”孟朴说“可以”,虽然孟朴执拗着无论如何不收,但终于给他塞入了衣袋。梦华说,这是等回家后买些吃食孝敬老人的。并说将来有机会还希望他再来省城。桓弟也正好是应当回公司去,便同着孟朴一路,送他到小店中去了。

    到了晚间,梦华同姥姥谈到孟朴,并学着他的土音,问昂昂说:

    “宝宝,你这个福福可好?他要布你回家你可愿意?”

    姥姥又问道:“福福带来的小刀饼干可好玩?你可还会唱福福教的歌儿?”经这一提,反而把孩子的欲望提醒了,他说还要一些小刀和小羊,他非得要“打把小刀,杀个羊羔”不可。但所有的小刀小羊都被他吃光了,余下的都只是些金钱饼干,还有些小人小马,也大都断肢残臂,少头无尾,给他看,他说不对,于是放声地号哭起来,他哭得声音很高,很远很远的都可以听见,说是“日本鬼子来了”,他也不怕,他只是哭着,叫着,而且一面喊着:“我要打把小刀,杀个羊羔,我要打把小刀,杀个羊羔!”梦华说叔叔已经走了,那是叔叔从很远的家乡带来的,此地买不到,等将来再写信请叔叔送来吧,不行,他还是哭喊,姥姥说等明天她要跑遍全城看有没有小刀小羊,也不行,他还是哭喊,哄他,吓他,劝他,骗他都不行,他已经闹了将近半小时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朴弟去后,梦华心里本来就有说不出的难过,经他这一闹,梦华已不能忍耐,便猛地从姥姥怀里把他提将过来,在屁股上狠狠地挝了几掌,一面挝着一面说:“你这是甚么脾气,你这性子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真算是你爸爸的儿子啊!”等姥姥和李嫂两个人把孩子夺了出来,她才住了手,结果孩子哭得更凶,哭得实在没有力气再哭了,才在姥姥怀里睡去,虽然睡着了,却还不时的打着抽噎。这时候姥姥才听到梦华在自己房里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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