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三章 闯衙喊冤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     “你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为何替他‘闯衙喊冤’?”

    梁宝成据理力争,井井有条:

    “我替他告状申冤,原因有八:第一,他的儿子还不成人,并且死活无信,下落不明,除此而外,他再无亲属。没有亲属的人,就该打死没祸吗?第二,这个案子,我知情摸根儿。知情人为苦主起诉难道有罪吗?第三,他是佃户,我是长工,我们是一根蔓上的苦瓜。凭啥只兴官家为富家争理,不许穷人为穷人申冤?第四,我连递两张呈子,都如石沉大海,不来‘闯衙喊冤’,又有啥办法?第五……”

    县令见宝成既不怯官,又不畏刑,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并且,理越说越多,气越说越大,心里惊慌起来,头上直出虚汗。他想:“我图了贾家的贿赂,不把梁宝成置于死地怎么交代?”于是,他用“惊堂木”打掉宝成的话头,节外生枝地问道:

    “你不知道‘闯衙喊冤’要先挨四十大板?”

    “知道!”

    “知道为啥还来?”

    “只要为穷爷们儿报了仇,我死而无怨!”

    “一派胡言!”县令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替别人告状申冤,必是借故渔利之徒……”

    县令这一阵狗臭屁,把梁宝成气了个眼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句民间俗语,过去宝成是半信半疑,今天他才知道,这话半点不假。他想:“不管怎样,既然来了,就要把理全说出来!”可是县令再也不容他张口了,把那“惊堂木”一拍:

    “上刑!”

    这也不知叫什么刑具————一根木杠,很长,两头儿钻进桩橛上的铁环里,离地约三尺高。木杠上,血迹斑斑,令人见而发指。刑役把梁宝成拉上去,两手绑在胸前,双腿弯在木杠上。木杠前边,还有一排小铁桩。用铁桩上的绳索,又系上了梁宝成的大脚趾和大拇指。

    梁宝成这条倔强汉子,他怎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于是,他敞开那铜钟般的嗓门儿,破口大骂赃官。

    刑役们,用皮鞭在梁宝成的身上抽打。

    梁宝成,面不改色,骂不绝口。

    正在这时,白眼狼手提皮鞭,走出二堂……

    万里长空,乌云翻滚;天地之间,一片昏沉。

    夜深了。

    梁宝成被春雨激醒。这时候,他觉着天旋地转,浑身不能动弹,也闹不清眼时下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少顷,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睁开眼睛一瞧,才知自己正躺在“乱尸坑”里。

    这“乱尸坑”,离城里把路。监狱里监毙的“犯人”,重刑下屈死的告状人,都被拖进这“乱尸坑”。多少年来,从这里飞起的鹰眼是绿的,从这里跑出的狗眼是红的。

    从昏迷中醒来的梁宝成,心里很明白,可是身子就像被钉在板子上,怎么也动不得。因此,他只好躺在湿乎乎的土地上,瞪着失神的大眼,仰望着无边的深空。

    夜空里,绽开的云层,已分成了无数个花花搭搭的云块子;它们南一块,北一块,大一块,小一块,黑一块,白一块,在夜空中游动着,变幻着;那纯净而广阔的天幕,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儿。

    一轮勾月,从云块的后面钻出来,悄悄地爬上了枯树的梢头。一会儿,它又钻进了另一块云彩的背后,藏起来了。

    一个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我那天哟,我那地哟,我那发了狠心的人哟!不叫你告状你偏告状哟,状没告成你送上命了!你撇得老的老来小的小哟,叫我个寡妇人家可怎么过哟……”

    梁宝成挣扎着支起身子,爬出“乱尸坑”朝西一望,只见那灰暗的月光下,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向着县衙门的方向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哭喊:

    “狗财主,贼贪官,你们得还我的丈夫!你们得还我的丈夫呀……”

    哭声消逝后,梁宝成的耳边,又响起了妻子那熟悉的语音:

    “孩子他爹,你从未告过状,可要处处小心哪!完了事儿,不论官司输赢,千万早点回来,免得俺娘儿俩放心不下……”

    这是梁宝成早起进城时,妻子领着儿子把他送出村外,分手时含着热泪嘱咐的最后两句话。

    当时,宝成走出很远很远了,回头张望时,还能影影绰绰看到他的妻子和儿子,直挺挺地站在村头的沙丘上。

    此情此景,在梁宝成的头脑中浮现上来,翻腾着,变幻着,蓦地,又化成了这样一幅惨景:

    昏黄的月光下,村头的沙丘上,站着妻子和儿子;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子,向着县城的方向,正然张望着,哭泣着,呼喊着……

    这种情景,使梁宝成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使他抵住了刑伤的剧烈疼痛,站起身来,吃力地,向前,向前,向前走去。

    梁宝成,有骨气的梁宝成,咬着牙,忍着疼,走呀走,走呀走,一直向前走着。实在走不动了,就爬着前进。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溜长长的血印。

    这血印,是梁宝成一生生活道路的写照。

    这血印,是普天之下的穷人苦难境遇的缩影。

    穷人的血呀,不会白流;它必将渐渐地汇合起来,流成无底的长河。

    梁宝成虽然刑伤很重,可是,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到了最后的时刻。这当儿,他怎能不想念自己的老婆孩子?怎能不想念那些情同骨肉、息息相关的穷哥们儿?

    他想起了惨死牛棚的长工黄福印,又像看见黄福印那骨瘦如柴的儿子,穿着亡父撇下的耷拉到膝盖的大破棉袄,光着冻裂了的脚丫子,站在爹爹坟前的雪地里哭泣……

    他想起了被地租逼下运河的佃户房春江,春江那痰喘的老爹的憔悴面容,又在宝成的脑海里浮上来……

    他想起了死在财主磨坊里的石匠唐老五,唐老五的妻子————一个疯癫女人又哭又笑的声音,响在他的耳旁……

    那些死者的血仇,得靠咱这穷哥们儿给他报呀!这些活着的孤儿、老人和寡妇,又是多么需要咱这同命相连的穷人帮助他们活下去。梁宝成想到这里,心里揪揪成一个大疙瘩,感到又惭愧又难过,不由得自己责备起自己来:“梁宝成呀梁宝成,穷哥们儿待你恩深义厚,你作为一个男子大汉,没能为穷哥们儿报了仇,你对不起死的也对不起活的呀!”

    梁宝成想着想着,突然间,他那血泪斑斑的家史,从脑海深处又忽地翻上来了————

    梁宝成的祖籍,在大江以南的杭州府一带。那时节,宝成爹梁恨道,在杭州城里推脚儿为业。他的一家老小,住在离杭州不远的虎穴镇上。镇上有个恶霸地主,名叫苏振坡,欺穷凌弱,无恶不为。有一年,稻子因旱减收,他硬说是宝成爷爷的名字犯碍,就立逼着宝成爷爷改名字。显然,他这是借故敲穷人的竹杠。可宝成爷爷梁喜汉,是条宁折不弯的倔犟汉子。他坚持不改,并据理相争:

    “你连穷人起名字也管着,未免太霸道了吧!”

    苏振坡恼羞成怒,就喝令狗腿子将宝成爷爷装进麻袋扔下运河。性体儿刚强的宝成爹,咽不下这口冤枉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赌气架起那辆推脚车子,这边推着年迈的母亲,那边推着生病的妻子,身后背上不满三岁的儿子梁宝成,一跺脚离开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镇。

    梁家三代人,在那“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年头儿,怀着满腔的仇恨,顺着运粮河,向北奔逃。他们一家四口,沿途讨要,跋涉千里,餐风饮露,昼夜兼程。在一个隆冬数九、扬风搅雪的夜晚,来到了这冀鲁平原、运河岸边的龙潭街头。

    宝成一家,被风雪困在了街北头的关帝庙里,多亏街上的穷人们周济襄助,梁家老小才没冻饿死去。后来,还是在穷街坊的帮凑下,又把这间半草房盖了起来。打那以后,这七十二姓的龙潭街上,又增加了一户姓梁的。

    中国只有百姓,龙潭竟占了七十多姓!其姓氏之杂,何其甚乎?相传,我国在有公路、铁路之前,纵贯“神州”南北的交通干线,只有这条驰名天下的大运河。那时节,进京告状的苦主,去闯关东的穷人,常因天灾人祸,被困在这运河岸边的“龙潭”一带。

    运河,在这一带,兜了个大弯,滋润着一片沃壤,还形成一个深潭。人称“龙潭”。随着这“龙潭”附近的难民越来越多,逐渐在这片沃壤上形成一个村庄。

    它,初名“龙潭村”,后改“龙潭街”。

    “龙潭街”,不到一里方圆;这村里的几百号人,都同庄相居,近在咫尺;但追祖籍,却隔山跨水,相距千里。

    三十多年来,这龙潭街虽不是梁宝成的本乡本土,可街上的穷爷们儿从来没拿梁家当过外乡人。尽管姓氏的差异把他们分成了东家西户,可是,一个“穷”字又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联在一起。

    在那暴雪屯门的早晨,是佃户常明义背着烧柴推开了梁家的房门;在那风嘶雨啸的夜晚,是铁匠杨万春端着薯干迈进宝成的门槛;当除夕之夜白眼狼堵门逼债的时候,长工黄福印用自己的活价替宝成打上了利钱;当白眼狼的黄狗将永生扑倒地上的时候,石匠唐老五撵跑了黄狗,含着热泪把血淋淋的梁永生送回家中……

    梁宝成在这更深人静的夜晚,想着,走着,走着,想着。一幕又一幕的往事,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去;一层又一层的阶级情谊,在他的心头上聚起来。

    屈死者的仇恨,苦难中的活人,促使宝成增添了力量,横下了决心:我要走回去,走不动也要爬回去,爬到穷哥们儿的面前,爬到我的妻子和儿子的面前,告诉他们……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