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你伤透了我的心。要不是你,我说不定会当场动武哪。”
夏午阳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当我不会打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村里可不是好惹的,长工头也忌我三分。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想来想去,末后想到反正是小孩子话,计较什么。”
“我对你是有点不满意。”夏午阳接着说了一遍想到的原因。
陈金川注意地听完了说:“好的好的,你的想法对我有帮助,我要警惕……”
“还生我的气吧?”
“还生你什么气,生过了就完。”
夏午阳一把搂住陈金川。
“轻些,我透不过气来啦。”
夏午阳放开陈金川的肩膀,又抓起陈金川的手腕。
陈金川趁势把那只手按在夏午阳的腿上,激动地说:“野战军首长多么了解我们,关心我们。我还记得慰问信上的话:‘……特别是最近下雨天热的时期,你们所受的辛苦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盼望你们注意身体健康,不要受凉感冒。’听到这些地方,我真想哭。不瞒你说,我冷得牙齿打抖的时候,有时就想:上级知道不知道啊。只要上级知道,再苦也不要紧。听完慰问信,我恨不得立刻就去爬山。我那句话不过说出了自己的心情,你就来了这么一下子。”
夏午阳静听着陈金川的话,尽管他理解不了陈金川的某些思想感情。比方说,他并不觉得日晒雨淋有什么辛苦,也没有想到过要让上级知道自己的辛苦。不过他感到陈金川的话是从心里掏出来的。
陈金川一反手,倒抓住夏午阳的手腕子说:“我顺便给你提个意见:咱们要随时随地听上级的话。平时听话,一打仗也能听命令。你不改一改那种毛躁性子,总有一天要吃亏。”
一群鸭子闯进林子,嘎嘎地叫着,蹒跚地走到他俩的脚边。要在平时,夏午阳准会向它们打个呼哨,或是拿石头吓唬它们一下。这忽儿却一动不动,连多看它们一眼的兴趣也没有。他思索着陈金川的话,好久没有作声。
“叫我好找,你躲到这儿来啦。”随着声音,巩华走进了林子。
“卫生员,别尽盯住我啦。”陈金川说,“我没好全,他们能让我归队?”
巩华走到陈金川身边说:“不要坐在潮湿的地方,当心再犯。”
“疟疾鬼早赶跑啦。”陈金川说,屁股离开阴凉的大石头。
巩华摸了摸陈金川的额头,手掌往鼓腾腾的红十字皮包上一拍说:“它再来也不怕。慰问团带来的药品真不少啊!我领回来一部分。那么多的奎宁丸,全连得了疟疾也够用。”
“你说得好凶!全连得了疟疾?那还得了!”陈金川的眼珠子在深眼窝里一转,“希望你的奎宁丸一粒销不出去才好。我可是受够了苦。”
“看来有可能销不出去。你们知道吗,蚊帐也带来不少,听说是日夜赶做出来的。”
“班政委,你的病晚得半个月就好啦。”夏午阳说。
“你没听见卫生员的话?”陈金川说,“晚半个月,想得也得不了。”
夏午阳?了?眼睛,拍了拍手大笑起来。那群鸭子受了惊,寻食的扁嘴离开地面,互相拥挤着,摇摇摆摆窜出树林。
“慢慢走!小心摔倒!”夏午阳喊。
巩华四下望望,忽然压低声音,用神秘的口气问:“你们知道那封慰问信是谁写的?”
“谁写的?”陈金川急忙追问。
“总部101写的!”
“101写的?”陈金川不大相信,“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巩华说,脸争红了,他不善于跟人辩论,“我是听慰问团里一位代表说的。他认识101的秘书。”
“我当他认识101哪。”
“别打岔,小夏!”陈金川说。
“101讲一句,他的秘书记一句,慰问信就是这么写下来的。”
巩华一说开头,身边两个人就给吸引住了。在陈金川的心目中,眼前一切都不存在,连巩华本身也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巩华的话,由话语化成的形象。
“101本来不抽烟,那天抽了好多支。不,不是抽了好多支,是点了好多支。他点上烟,夹在手指缝里,在房子里踱来踱去。踱几步,说几句,弯腰看看写下的话,随手把烟放在桌边上,叫秘书修改几个字,这一来就把烟忘掉啦。随后他又在房里踱起来,踱几步,念几句,又点起一支烟,还没抽上一口,又忘在桌子上啦。写信的时候,他叫秘书关起房门,谁也不接见。听说整整花了一天时间才写起草稿,他亲手又改了一遍。”
“真的?”陈金川刚要这样问,听见背后已经有人说出口来,转头一看,原来是班长。沈光禄站在班长身边。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听问话的口气,可见他们全听见了。
“怎么不真!”巩华发急地说,“时间是八一建军节前一天,地点是汉口的野战军司令部。时间地点都说得有根有据,哪能有错!”
夏午阳还没有听够,追着巩华问:“他怎么老把烟忘在桌子上?”
“这还用说,”王海抢着说,“101的精神集中啊!他为了关怀我们,费了多大心思。咱们一定要练好兵,增加打胜仗的本钱。走!一块去练游泳。老陈,你怎么啦?”
陈金川抹去流下来的眼泪,笑着说:“没有什么。”同时又流下两串亮晶晶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