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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1]——共产主义的殉道者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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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自己用飞机大炮杀了许多人,却把罪恶望他人身上推。真象强盗杀了人,把血衣脱下披到别人的身上去,好狠心奸猾的家伙!”病知愤激地说。

    “报纸在他们手里,颠倒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他们做!自己一烧几百里的民房,却还说人家放火;到处抢劫民众破衣烂被,饭锅碗钵连女人用的高脚盆都搬起走,还说人家抢劫!只有战胜它,之后,才能讲真理的!”祥松说。

    “哼!造白骨塔,就在这监狱里造个直径十丈高度十丈的高塔,把这里枪毙的杀头的,以及活活磨死的人们的骨头装进去,一年之内,怕不会装满来?”田寿不胜感叹地说。

    “我想,我可以替他们计划一下。要造白骨塔,中国可以造十几万个,每个村庄都得造一个。小的城市造四五个,大的城市就造十几个。象上海、北平、南京、武汉等城市,就造一百多个也不为多。年老而死的不算数,专收那些饿死冻死的,营养不良而病,病了没有医药而死的,为革命被杀的,为战争牺牲的,以及那些无出路而自杀的冤死鬼们的骨头,的确,像你所说,不上一年,十几万个的塔都会装得满满的。挖出来开个春肥店,搀在牛的猪的骨头里一起卖,怕不会是一笔大的财政进款。正可以补助补助国民财政的困难啦!”祥松说。

    “我们四个人的骨头,恐怕也能卖出几块钱来增加他们的财政收入吧!”

    “中国人的生命,真象一个蚁子,一皮草儿,一天到晚,不知要糟踏多少?死个几千几万,全不能使他们动一动念儿!”

    “所以我们四个人的死,真算不得一点什么了!我们的血,真是象血海中之一滴!”

    “妈的报,反动的宣传!”病知将那张报纸拿起来一撕一捏,捏成一个卷儿,就丢在那马桶里去了。

    三

    当日的晚饭后,祥松被“提讯”到法庭去了。在法庭坐了不久,副处长来了。他是瘦瘦的人,三角形脸,皮肤白净有光。两只溜溜转的老鼠眼,表现出他处事的决断。据说,他处理案件非常简单爽快,什么案子到他手里一刻儿就解决了。他有一个决案的腹稿,即是:凡关于共案,宁错杀不可错放。当了分田委员的杀!打过土豪的杀!当过乡苏主席的杀!加入了共产党的杀!被俘来的红军,排长以上的都杀!不杀的就下监,起码三年,多则十年二十年或无期徒刑不等,这算是特别的宽大了。他有了这个铁则,不怕几多案件,他只要看一看犯人的出身,口供如何,那是次要的,是什么人,就给什么处分,毫不需要怎样去考虑,不要一刻时候,他就按一按叫人铃,说案件统给决了。拿去执行好了。因此,许多人便称赞他处事的果决和敏捷。俘获祥松等的重赏,已经被人家得去,现在劝降的这笔生意,是他顶来办了。他一进入法庭来,就睁大那鼠眼,怒声的叫那监视祥松的看守所钟所员端凳子,凳子端上来了,说不好,又要端椅子,椅子又说摆得不好,连声骂:“你是一只猪,如此之蠢!”骂得那钟所员面红耳赤,退立室外。这个老钟,平素对待囚犯,是打骂都来,十分威风,现在却被副处长骂得象一只在猫爪下的鼠儿一样,连声都不敢唧一唧,倒引起祥松暗笑了。副处长假意地礼让一番,坐定之后,即开口说:

    “今天提你出来,并不是审问你,而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这消息于你十分不利,说是你的夫人组织了军队。”

    “这是从那里得来的消息?”

    “从公署方面来的,据当地驻军电告,由你的夫人统率着,大概有一二千人,冲到了铅山方面,拆了我们的一些碉堡————那是不要紧的,马上又可以造起来,起名为赴难军。”

    “湖南军?”祥松没有听懂这三个字的意义。

    “赴难军,不是湖南军。”处长在左小衣袋里摘下自来水笔,在纸上写下“赴难军”三个字,用笔尖在这三个字上点点“是这个”。

    “啊!赴难军。”祥松心上一阵又是悲痛又是钦敬,又是快慰的情绪冲上来,几乎要感动得流出眼泪来了。

    “这确是于你们的案子不利,特来告诉你。”

    “那倒没有什么,”祥松心中想,我们只是死,还有什么利不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妻子,决不能带兵,她从来没有上过火线,这或者是另一些人带的。”

    “你的夫人一定不能带兵吗?也许他们拿你夫人的名字号召号召一下也难说的。”

    “我决不哄你,她是一定不能带兵,同时,她的政治地位并不算高,大家不会拿她来号召。共产党是有完全领导红军的力量的。”

    “那照你说,我将向公署报告。唔……你是不是愿意看见你的夫人?你与她的爱情很好?你有几个孩子?”

    “我共有五个孩子,都很小,我与我妻的爱情不坏,因为,我们是长期同患难的人。但我已到了这个地步,妻和儿子那还能顾到,我只有抛下他们。”

    “那倒不必,妻和孩子,是不能而且不应该抛下的。你愿不愿写封信去找你的夫人前来?”

    “找她来,做什么?”

    “找她来,当然有益于你,这就表示你已倾向于我们了。”

    “妈的,倾向于你们这些狗?”祥松心里想。

    “不能够的,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地方。”祥松只好托词推拒了。

    “你如果愿意写信去,地方我想总可以找到。这次不是解了几十名你们那边的人来了吗?你写出信来,准你在他们之中,拣一个可靠的送去。”

    “唔……”祥松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思,让我拣一个可靠的人送信去?那不是一则可以救出一个干部,二则可以写封密信送去苏区吗?咳!最苦的就是找不到一个人送信去,告诉她一切情形。“等我想想看,我想派人去至多只能探问一下她的消息。”

    “我想向你进一忠告,你们既已失败至此,何必尽着固执,到国方来做事好了。”处长进一步的进逼了。

    “哼!我能做什么事。”祥松差不多是从鼻子里哼出了这句话。

    “你能,你能做事的,我们都知道,上面也知道;不然杀了多多少少你们那方的人,何以还留到你们不杀呢!老实说,上面要用你们啦,收拾残局,要用你们啦!”

    “我可以告诉你,要知道,留在苏区的共产党员,都是经过共产党的长久训练,都是有深刻的主义的信仰的。”

    “嘻嘻!”处长带着一种不信任的奸笑,“都是有主义的信仰?而且有深刻的主义的信仰?那倒也未必尽然吧!我想大部分不过是盲从罢了。”

    “你不能这样去诬蔑共产党!”

    “当然,我不能全说都是盲从,里面有主义信仰的顽固的自然也有,或者不少。我搁下那问题不说,现问一问你们的主义会不会成功呢?据我看来,你们的主义,是不得成功的,就是要成功,恐怕也还得五百年。”

    “你从那里看出来的呢?”

    “我从人们对你们主义的心理上看出来的。”

    “那倒不确实的,现在中国大多数人是倾向于我们的主义。”

    “我所见的就不是那样。我所接近的人们,全反对你们。现在说转来吧,就作算不要五百年,顶快顶快也得要二百年。总之,不能在我们一代实现,那是一定的了。我们为什么要做傻子,去为几百年后的事情拼命呢?当然苏俄国家搅得很好,但并不是实行共产主义,你知道吗,他们是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啦。据我的见解,主义并没有绝对的好坏,总得看看是否适合于今日。譬如说,我们国方的主义,也有许多人说坏话,但说的尽说,现在总是我们国民党统治中国;我在国民党里,总有事做,总有生活,这种主义已经就值得我们相信了。人生在世,公私两面都要顾到,有私才有公,有公也才有私。一心为公,完全忘了私,忘了个人,我看那不能算是聪明人吧。我常是这样想,万一共产主义会成了功,那谁能料定我会不转一转身儿,这是我的实心话;不过我可以肯定的说在我一代总是不会成功的,所以我得放胆的做事。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随风转舵,是作事人必要的本领……”

    “朝三暮四,没有气节的人,我是不能做的。”

    “气节?现在时代还讲气节?现在已经不是有皇帝的时代了,什么尽忠守节,那全是一些封建的道德啦。比方说,从前不是有许多人与中央反对吗?现在他们不都又在中央做事?打仗时是敌人,仗打完了就握手言欢,互称兄弟了。一个人无论怎样,目前的利益,必须顾到,只求在生快乐一点,死后,人家的批评怎样,我们倒可不用去管了。你晓得孔荷宠吗?”

    “听到他的名字,没有见过面,他是个无耻的东西!”

    “他无耻?在你们说他无耻,在我们却说他是觉悟,他现在极蒙上面信任,少将参议!每月有五百元的薪金!”

    “我不能跟他一样,我不爱爵位也不爱金钱。”

    “哼!”处长的脸孔,突然变庄严了。“你须知你自己所做的事!有许多人被我判决执行枪毙的时候,都说:‘老子过二十年又是一个好汉’,你是知道这全是一种迷信的话,枪一响,人就完了,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警告你,这确不是好玩的!我看你是一个人才,故来好意劝你,不然,你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做我的官,你做你的囚犯,枪毙你是上面的命令,全不能怪我!千钧一发,稍纵即逝!确不是好玩的!”处长的警告是十分严重的,他的话后面,就是:你如果不投降,马上就是一枪!

    “我完全知道这个危险!但处在这事无两全的时候,我只有走死的一条路,这是我这次错误的结果啦!”祥松并没有怎样重视他的警告。

    两人沉默了一会。

    “还有什么话要问的吗?”祥松耐不住这种空气,急于要躲开去。

    “没有了。看守!你们背他进去,他脚上的镣,不好走路。”

    于是那所员和看守兵走过来将他背起走,处长在他离开法庭前还警告地说:

    “你要过细想想看,千钧一发,确不是好玩的!”

    祥松回到栊子里,田寿与病知都急着来问:“什么事?”祥松叫他们坐拢来,把上面所谈的话,都详细的告诉了他们。他们听到了赴难军这件事情,心里也都十分感动。又谈到拣一个人送信去苏区,病知不同意,恐怕影响不好;因为有人去苏区,敌人就可以造谣说是我们已经投降了。这件事经过商量之后,也就将它搁下不提了。

    四

    因为祥松与看守兵的接近和谈话,有几个看守兵是与他们相处如朋友了。一天有一个看守兵跑来告诉祥松:

    “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你们的案子已经延长下来了。”

    “怎么的,请说明!”

    “就是那一天你与副处长说话之后,处里就呈了一封公文上去;我可以直告诉你,公文上是说你们没有投降之意,拟定要枪毙你们;但上面批了下来,却是‘缓办’两字。你们的案子,一时是不至于解决的了。”

    “还听到什么话吗?”

    “没有了。有话都会告诉你的。你们放心吧,吃得饱些,睡得着些!”

    “是的,谢谢你。”祥松笑着与他点一点头。

    过了几天,那个看守兵,又跑来报告祥松的消息:

    “听说有人打电报营救你们,也有人打电报请赶快杀了你们,上面已有电来要处里查复,据一般人说,你们的案子有希望。”

    “处里复了电去了没有?”

    “不知道,大概没有复电去吧。”

    “你从那里听来的消息?”

    “从一个法官处听来的,但要绝对秘密,外面不能说的啊!”

    “谢谢你的好意,你放心,我决不至于对谁说的。”

    祥松得了这两个消息,脑中起了一个很大的骚动。原来他们初入狱的时候,以为马上就会枪毙了,他们只是在等着死,心里倒很平静,几个人谈谈讲讲,容易过日。“现在是不是还是袖着手等死呢?”祥松想。“不错,不屈而死,是一种积极的行动,这样的死,可以激起同志们对敌人的仇恨,提高同志们斗争的不折不挠性与赴死如归的牺牲心。但是,我们都是受了十余年党的教育,有了十余年斗争的经验,特别是这次失败的血的教训,与在狱中的忧思苦虑,这次若能越狱出去,当然要用比前加倍勤苦的精神去工作;一二年后,创造几十县的苏区,发动几百万的工农群众起来斗争,创立几千几万的红军,那都是完全可能做到的。失败,这次的失败————是我们十分悲痛的失败,然而我们若能出狱,今日的失败,安知不是明日更大成功之要素!我十分憎恨地主,憎恨资本家,憎恨一切卖国军阀;我真诚的爱我阶级兄弟,爱我们的党,爱我中华民族。为着阶级和民族的解放,为着党的事业的成功,我毫不希罕那华丽的大厦,却宁愿居住在卑陋潮湿的茅棚;不希罕美味的西餐大菜,宁愿吞嚼刺口的苞粟和菜根;不希罕舒服柔软的钢丝床,宁愿睡在猪栏狗窠似的住所!不希罕闲逸,宁愿一天做十六点钟工的劳苦!不希罕富裕,宁愿困穷!不怕饥饿,不怕寒冷,不怕危险,不怕困难。屈辱,痛苦,一切难于忍受的生活,我都能忍受下去!这些都不能丝毫动摇我的决心,相反的,是更加磨炼我的意志!我能舍弃一切,但是不能舍弃党,舍弃阶级,舍弃革命事业。我有一天生命,我就应该为它们工作一天!我不应该利用目前的一切可能与时机,去图谋越狱吗?我不应该对敌人施行一些不损害革命利益的欺骗和敷衍,以延缓死刑之执行吗?应该的,应该如此做去,来达到越狱的目的。共产党员不是要清高孤傲,而是要以他的行动去击破敌人,消灭敌人。不错,病知的话是不错的,不要弄巧成拙,画虎成狗。这话是值得注意的,但总不能因此,就放弃一切可能而来驯驯服服的等死!我们应该在此束手等死吗?不,我们应该活动,应该奋斗!奋斗不成而死,当然无话可说,这总算是尽了我们最后的努力了。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努力到死!奋斗到死!是的,应该决定!就是这样决定吧————以必死的决心,图谋意外的获救!我应该告诉他们,要他们一致来行动吧!”

    祥松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已决定他的意见,悄悄的跑去告诉田寿和病知,要他们郑重考虑一下!

    病知说他考虑了一晚,觉得毫无把握,因为这是敌人最巩固的后方,不容易冲出去,还是一死算了,免得徒劳。

    田寿说,越狱非完全不可能,不过须有外援,无外援是不能成功的。同时,他说,祥松、病知或可出险,他自己与仰山是无望的,因为他们都是残废,容易被人发觉。祥松说,要越狱一齐出去,生死存亡在一起!

    病得糊里糊涂的仰山,却有一肚子的恼火!当祥松与他密谈不知在那一天死的话,他却激愤地说:

    “他妈的,你们应该打下去,组织一个暴动!”

    祥松决定进行越狱了!越狱是万死中去求一生,否则万死就是万死!不管成败如何,生一天就得努力一天!

    从此之后,祥松的态度改变了一些,对国民党要人们来劝降,虽然知道他们是在放一大堆臭屁,但他不大答话,不与他们争辩。对于下层人们,如看守兵和卫兵们,则不放弃一点时机,向他们做宣传工作,极力去争取他们,去取得他们的同情和帮助。

    最苦的就是不知党的通信处,不能将狱中情形报告党,请党来援救,这确是一个极大的困难了。

    同时,祥松也利用这时间写了一些文件,希望死后能送给党。

    究竟他们能以无比的英勇和冒险,去达到越狱的目的呢,还是如祥松从前所想的一样,被绑去法西斯蒂的刑场枪毙呢?现在,他们都毫无把握。照目前情形看来,在刑场就戮的份儿大概要占百分之九十九吧。

    不管怎样,祥松还是天天在暗中努力着,为着这,用去了许多思想和心血,他头上的白发,差不多增加了一倍了。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完。

    这篇东西,当然不成为小说,只是我们狱中生活片断的记述而已。

    [1]这是一篇纪实性的作品,文中的祥松即方志敏烈士自己。

    [2]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革命政权曾采用苏维埃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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