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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史学精神和史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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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人类的知识,虽说千门万户,浩瀚无涯。扼要讲,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属于自然的,一是属于人文的。整个世界一切现象,也不外乎这两大类。自然指的是属于人以外的一切,人文指的是属于人类社会本身的一切。当然人生亦是自然中一部分,但我们站在人的立场,应该看重人生自己的地位,所以我们将整个世界分为“自然”“人文”两大类,也并无不合自然处。

    因为此两大对象之不同,我们求获关于两大类知识的方法也不同。

    据常识讲,自然开始是没有生命的,纯物质的,后来慢慢儿在自然中间产生了生命,慢慢儿又在生命中间产生了心灵。从有了心灵,才又产生了历史。我们研究自然科学,最基本的应该先懂得数学与几何,这些都是属于抽象的,只讲数量与形式,这是一个本身空洞而又能概括一切的学问。然这是只对自然科学而言是如此的。若我们讲到人文科学,则不可能拿数学、几何的数量形式来概括,应该把人生已往一切实际而具体的经验,综合到几个可能到达的最高点,这就成为历史知识了。所以“历史”是研究人文科学一种最基本的学问,正如数学与几何之对于自然科学般。

    试进一步再详说历史的内容:

    历史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历史便即是“人生”,历史是我们全部的人生,就是全部人生的“经验”。历史本身,就是我们人生整个已往的经验。至于这经验,这已往的人生,经我们用文字记载,或因种种关系,保存有许多从前遗下的东西,使我们后代人,可以根据这些来了解,来回头认识已往的经验,已往的人生,这叫做“历史材料”与“历史记载”。我们凭这些材料和记载,来反看已往历史的本身;再凭这样所得,来预测我们的将来,这叫做“历史知识”。所以历史该分三部分来讲:

    一为历史本身。

    一为历史材料。

    一为我们所需要的历史知识。

    如果我们要把已往整个人生的全部经验,完全地记录保留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人生很繁复,又是很遥远,过去的一去不留了,我们能凭甚么方法,把已往的全部人生保留下来,记录下来呢?这既不可能,也是不需要。我们只求在已往人生中,择其特别重要的,保留记载,使我们得根据这套保留和记载,来了解过去的经过,那就已够了。然而这也依然极艰难,这需有一套精卓的技术。第一先要能“观察”,能观察然后能记载。正像一切自然科学者,也先从观察开始,才能有所记录的。

    我们研究历史,既是包括人生的一切经验,我们该先懂得运用某一套的眼光来观察,然后才能得到某一种了解。了解以后才能开始有记载。如我们没有一套观察人生的修养,也就无法了解此人生,即就不可能将人生的一切恰当地记载了。根据这一点来讲,可见史学不仅是在保留人类已往的经验,而实际是要观察了解全部的人生,来求得其中的意义和价值,然后才能成为一种恰当的历史记载。史学正是保留人生经验,发挥全部人生中的重大意义和价值,以传诸后世,使后世人能根据这一番经验,来作为他们人生的一种参考和指导的。所以我们可以说,历史是人生全部经验的“总记录”和“总检讨”。

    二

    不过也许有人要讲,过去的人生,在历史上不可能重演。秦始皇、汉武帝过去了,不会再来一个秦皇始与汉武帝。旧的已经完了,我们要向前获得新的。历史既成过去,我们如何能凭藉以往历史的经验和其意义,来指导我们将来的人生呢?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问题,我应该再申说。

    我认为就历史讲,历史上的“时间”,与我们普通指说的时间有不同。历史上之所谓“过去”,我们可以说它并未真过去;历史上之所谓“未来”,我们也可以说它早已来到了。倘使我们照这样来讲历史上的时间:前一段时间既未过去,后一段时间又早来到。换言之,历史时间有它一种“绵延性”,在瞬息变化中,有它凝然常在的一种“特殊性”。

    让我用一个简单例子来讲。如我今天到此讲演,现在已经讲了半小时,但我可说这半小时并未真过去。如果这半小时真过去了,不存在了,那么我讲的下一句话诸位将一定听不懂,或是不了解。我们要了解听懂下一句话,定要衔接着上面讲的一路听下来。所以说,过去的半小时并未真过去。而我这下面的一句话,此刻虽没有讲出,但必然会讲出的。今天预定要讲演两小时,下面这一小时半的话虽未到来,而确实已到来。但须有待于此番讲演内容逐步的开展。一切历史演变都如此。所以说:“历史时间过去的未过去,依然存在着;未来的早来到,也早存在着。”惟在此时间中,必有其内容演变,而始成其为历史。

    历史是我们人生的经验,人生的事业,而事业必有其“持久性”。故凡属历史事件,都是一种具有持久性的事件。那些事件,不仅由过去持续到现在,而且又将持续到将来。我们研究历史,并不是说只要研究这事件的过去;而实是根据过去,来了解现在。不仅如是,而还要知道到将来。历史事件是一种远从“过去”透过“现在”而直达“将来”的,有它“一贯”的一种历史精神。

    诸位此刻来到台湾,台湾已经日本统治了五十年。今天台湾是光复了,我们在台湾的一切所见,不仅是看见今天的台湾,还看见日本人五十年来所统治的台湾,这是台湾日治时代五十年来的历史。如果我们不了解日本人统治台湾五十年的过去,也就无法了解台湾的今天。由此可知,日本统治台湾五十年的历史,仍然存在于今天,不可能抹杀,不可能取消。日本统治台湾五十年,这段历史不可磨灭,确实存在到今天。推此言之,中国人自己团结成一个民族,创造成一个国家,五千年到今天了,请问!若我们不了解过去的五千年,又何能了解今天的中国?

    如果你是别一个星球上的旅客,骤然来到这地球,纵然你能认识这地球上人使用的文字,你能了解这地球上今天报纸所讲的是怎么一些事吗?不要说你是从别一个星球而来的旅客,就算你得了一场病,在医院里睡了三年,没有同世界上任何消息接触过,你骤然读到今天的一张报纸,也将十句九不懂。这不是你不认识报纸上的文字,不懂得这许多句子,而是你不了解这一段历史。因于不了解以往的历史,所以也根本不能了解这现在。我们这一个“现在”,就是整个历史中之一面,从全部历史演变开展累积到今天。这一种演变开展,是我们所要讲的历史的本身。

    所以历史是一种经验,是一个生命。更透澈一点讲,“历史就是我们的生命”,生命不可能由半中间切断,不能说我今天的生命和昨天无涉。我今天的生命,是我以往生命之积累演变开展而来的刹那的平面层。而又得刹那刹那演变开展到下一平面层。我以往的生命,实在并没有过去。过去了,就是死了。我们的生命则没有死,不仅保留到今天,而且必然还得有明天。生命一定会“从过去透过现在直达到未来”。要了解历史时间,必先了解这一个意义。

    《孟子》书中有一句话,可用来讲这一意义。它说:“所过者化,所存者神。”所经过的一切都化了,所保留存在的却是神而莫测。历史上一切经过都化了,有的没有了,但它化成了今天。今天的一切还要化,这个化便孕育了将来。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在“化”,却又一切“存在”,所以说是“神”。要能过去透达到现在,才始是有生命的过去;要能现在透达到将来,才算是有生命的现在。这才可说它有历史的精神。有了这精神,才能形成为历史。如果过去的真过去了,不能透达到现在,这是无生命的过去,就没有历史意义,没有历史价值了。如果我们只有今天而没有了明天,这个今天,也就没有历史意义和价值。我们一定要有明天的今天,这个今天,才是历史的今天。历史就是要我们看这一段人生的经验,看这一番人生的事业,直从过去透达到现在,再透达到将来。人生的意义即在这里,人生的价值也即在这里。我们要讲的历史精神,就要把握这一点,从过去透进现在而直达将来的,这就是我们的生命。只有生命才有这力量,可以从过去透进现在而直达将来。

    所以历史时间不是物理学上的时间,不是自然科学里的时间,这一秒钟过去了,那一秒钟还没有来;这一秒钟是现在,那一秒钟是将来,可以指说分别。人文科学里的时间,有一个生命在里面,从过去穿过现在而径向将来,它是一以贯之的。这一个生命,这一个力量,就叫做人生。这样的人生才成了历史。历史是一种“把握我们生命的学问”,是“认识我们生命的学问”。

    再进一步说,这一生命,也并不是自然的生命,而是历史的生命;不是物质的生命,而是精神的生命。一个人活了一百年八十年,这只是自然生命,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他们的一部历史,可以活上几千年,这是文化的生命,历史的生命。

    我们该了解,“民族”“文化”“历史”,这三个名词,却是同一个实质。民族并不是自然存在的,自然只能生育有人类,不能生育有民族。中国人必然得在其心灵上,精神上,真切感觉到“我是一个中国人”。这一观念,由于中国民族的历史文化所陶冶而成,却不是自然产生的。所以“民族精神”,乃是“自然人”和“文化意识”融合而始有的一种精神,这始是“文化精神”,也即是“历史精神”。只有中国历史文化的精神,才能孕育出世界上最悠久、最伟大的中国民族来。若这一个民族的文化消灭了,这个民族便不可能再存在。目前世界上有许多人类,依然不成为一民族;也有许多民族,在历史上有其存在,而现在已消失无存。这关键在哪里呢?即在于他们没有了文化。

    我们可以说,没有一个有文化的民族,会没有历史的;也没有一个有历史的民族,会没有文化的。同时,也没有一段有文化的历史,而不是由一个民族所产生的。因此,没有历史,即证其没有文化;没有文化,也不可能有历史。因为“历史”与“文化”就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表现。所以没有历史,没有文化,也不可能有民族之成立与存在。如是,我们可以说:“研究历史,就是研究此历史背后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我们要把握这民族的生命,要把握这文化的生命,就得要在它的历史上去下工夫。

    前面已经讲过,没有民族,就不可能有文化,不可能有历史。同时,没有文化,没有历史,也不可能有民族。个人的自然生命,有它自然的限度,然而民族、文化、历史的生命,则可以“无限”的持久。凡属历史生命与文化生命,必然有两种特征:

    一是变化,

    一是持续。

    变化的便不持续,持续的即不变化,自然界现象是如此。氢二氧变成水,便不再有氢与氧。但我们的文化生命,则在持续中有变化,在变化中有持续,与自然现象绝不同。讲历史,便要在持续中了解其变化,在变化中把握其持续。所以讲历史应该注重此两点:一在“求其变”,一在“求其久”。我们一定要同时把握这两个精神,才能了解历史的真精神。所以说“鉴古知今”“究往穷来”,这才是史学的精神。

    史学是一种生命之学。研究文化生命,历史生命,该注意其长时间持续中之不断的变化,与不断的翻新。要在永恒中,有日新万变;又要在日新万变中,认识其永恒持续的精神。这即是人生文化最高意义和最高价值之所在。

    三

    我们从这一点来看中国历史,只有中国历史最长久,而且也只有中国历史的内容最广大。纵的方面,是上下五千年;横的方面,是包括占地面积最广、人口最多的一个历史范围与历史系统,这即可证明中国历史价值之伟大。而且,中国可说是世界上一个史学最发达的国家。中国人很早便知道记载历史,这即证明了中国人很早便懂得观察人生。能了解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才能开始有历史记载。而且中国人记载历史的方法,又是最高明最科学的。

    举一个例来说,中国历史记载至少已经有二千年未曾中断过,全世界便没有第二个例可相比。中国历史的本身,既是如此广大而悠久;加以记载的详备,既有条理,又能客观,这即证明中国民族对人生经验有其更深的了解。如对人生没有深切了解,又如何会有如此客观的记载呢?换一句话说,这即是中国文化该是极有价值的好证。否则中国也就不会有这样大的民族,这样悠久的历史存在呀!因此我们可以说,一定是中国的历史本身,有它一种很高的价值。可惜今天我们对此发挥不出来。今天我们的责任,也就在能回头来发挥中国以往历史的精神。

    倘使我们要研究自然科学,世界上已有很多高明的科学家,有很多观察精密的记录,与很多的实验,我们该先注意到。倘使我们要研究世界人类文化,研究世界人生已往一切的经验,最可宝贵的一部史料,就要推到中国史。换言之,就是中国的文化。中国史和中国文化,至少是记载了世界上一部分极广大的户口,在五千年来的长时期中的演变。纵使中国国家亡了,民族完了,这一部历史,还是将来人类研究人文科学一项最可宝贵的史料。这应该绝对不成问题的。你看欧洲人不是很多在研究巴比仑、埃及等以往历史文化遗迹吗?

    但更可惜的,是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却又是最缺乏历史知识的。甚至对本国已往历史,也已一无所知了。论历史本身,中国最伟大;论历史记载,中国最高明;但论到历史知识,则在今天的中国人,也可说最缺乏。对于自己国家民族以往历史一切不知道,因于其不知,而产生了轻蔑和怀疑,甚至还抱着一种厌恶反抗的态度,甚至于要存心来破坏,要把中国以往历史痛快地一笔勾销。如何会产生出这样一种变态心理和反常情感的呢?这实在值得我们来作一番详细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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